此時,沈映這邊,剛剛抵達滄州邊緣。
走到這里,同行的人也只剩下小侯爺夏心安了。
他的封地胥州就在滄州隔壁,一路上,兩個人一靜一動,夏心安吵的沒邊了,比夏孝謙還事多,問這問那問東問西的,毫無邊界感。
剛開始,沈映以為夏心安是單純的沒情商。
但后來她發現,夏心安是純賤。
他知道有些話冒犯,有些問題上不得臺面,但他就是要說,就要看別人面如土色對自己恨之厭之卻無可奈何的樣子。
畢竟他舅父是當今的皇帝,母親是在朝堂上都舉足輕重的長公主,他又是長公主的獨子,唯一繼承人,哪怕他說的再難聽,再扎心,也無人敢動他半分。
這份賤氣在他們出發的第五天就被沈映制裁了。
當日,夏心安一如既往地來到沈映的馬車里,他已經主動了五天,天天都來造訪,試圖用各種外貌話題引起沈映注意,可沈映一直不溫不火的,把他當空氣,說什么都不在意。
夏心安端著一碗熱湯,坐在沈映旁邊,看著沈映手中的書,他面露好奇:“這是什么文字?”
沈映抖了抖書,翻過一頁,沒有回答。
夏心安已經完全不期待她的回應了,自顧自繼續道:“難道是漠于文?也就你那個漠于來的短命母妃會教你這些……”
“啪!”
馬車內傳來清脆的巴掌聲。
小侯爺的聲音戛然而止。
沈映在夏心安說到“短命母妃”的時候就緩緩放下了書。
她沉如死水的目光看向他,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夏心安甚至都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直到臉上后知后覺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他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沈映:“你打我?!”
沈映緩緩站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雪白的眼睫微垂,照著他另外半張臉又是一巴掌。
“啪!”
這次,馬車里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尖叫:“啊!夏孝矜你瘋了!竟敢打本候!”
夏心安也不是個愛吃虧的主,接連挨了兩巴掌,他骨子里的傲氣和高貴都要被拍碎了,怒火燒斷了理智,顧不得對方是個女孩,他嚎叫著撲了過去。
沈映看著蒼白,可不是嬌生慣養出來的。
她擰著夏心安撓過來的手,反剪到他身后,一個猛踢,將他踹出馬車。
夏心安狼狽的砸在地上,附近的其他皇室子弟和侍衛仆從頓時圍了過來。
被圍觀著,夏心安覺得丟臉至極,爬起來就又沖進馬車和沈映扭打起來。
兩個人都憋著一股氣,沈映一個不防就被他拽了出去,你一拳我一腳的,一炷香后,畫面出現了扭轉。
沈映騎在夏心安身上,照著他的臉又是一個巴掌。
夏心安下意識抬手捂,她就照著另一邊又扇下去,若是他兩邊一起捂,她就狠捶他的腹部。
夏心安被打的眼淚直掉,但就是咬著牙不肯低頭道歉。
兩個最尊貴的主子打了起來,周圍的人都不敢上前,不知道該幫哪一邊。
直到沈映打累了。
她一把攥住夏心安的頭發,夏心安痛到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啊!放手!放手!”
沈映斂著眸,毫無半點憐惜之意,喘著氣把他頭發往身前一扯,夏心安痛叫著把頭遞了過來。
她湊到他的耳邊,語調寒涼:“嘴這么賤,不如我幫你縫起來?!?/p>
說著,她緩緩起身,不知從何時手中捏著一把手指長的薄刃,緩緩側著摁在夏心安的唇上。
冰冷鋒利的觸感令夏心安渾身一顫,眼里終于浮現畏懼。
周圍的人都要嚇尿了。
年齡稍大些的伯陽候世子往前走了幾步,面色急切:“殿下冷靜??!”
沈映沒理會他的勸告。
微瞇著眼,打量著夏心安的臉。
隨后,她扶著小刀緩緩往上,輕聲說:“我瞧你挺想學漠于文的,不如我來教你第一個字吧?”
“先在你這張臉上刻個‘賤’字,刻兩個,左邊用中原文,右邊用漠于文,如何?”
夏心安一個小孩哪經得住嚇唬,更何況對面是夏孝矜,地位比他高那么一點的皇室公主,他看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真的敢這么做。
一向囂張跋扈的小侯爺終于服軟了,連忙求道:“我錯了!我不該說你母妃!我錯了!”
“呵。”
沈映原本也只是嚇唬一下,見他求饒,一把松開他的頭發,轉身離開。
馬車門哐一聲關上,所有人圍上來關心。
夏心安坐在地上久久無法回神。
幾個巴掌,在年幼的小侯爺心頭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之后的路途上,夏心安學聰明了點,知道找仆從來對付沈映了。
但沈映的解決辦法干脆直接,她不管是誰,只要有人找麻煩,她就抓著夏心安扇。
有時候是別的世子讓手底下的侍衛來找事,夏心安老老實實待在自己的馬車里吃飯,沈映會突然造訪,然后一把掀了他的飯桌,揪著他的衣領就是“啪、啪”兩巴掌,之后瀟灑離去。
夏心安嘴里的飯都被打出來了。
他捂著臉滿心委屈,朝著其他世子發了好大一通火。
再之后,一旦有人算計沈映,夏心安都第一個擋在前邊給她解決。
生怕晚一秒巴掌就落在他臉上。
滄州關口前,沈映緩緩推開馬車窗門,看了看外表。
滄州是東方水鄉,河流繁多,船運發達,進關口都得坐船過去。
另一邊,小侯爺的馬車也停了下來,胥州挨著滄州,但胥州水少山多,關口在側,無需乘船入關。
夏心安的臉從馬車里探出來,他盯著沈映,一個月過去依然是不服氣的狀態,眼下要分開了,他竟是覺得松了一口氣。
相隔兩地,她再被欺負應該也扇不著自己了吧?
不服歸不服,一路上有個伴夏心安還是挺高興的。
他抬了抬下巴,哼道:“夏孝矜,你給本候等著,總有一天,我會把巴掌悉數還給你!”
什么猴不猴的。
沈映翻了個白眼,薄唇輕啟:“蠢貨。”
說完,也不理會夏心安大怒的表情和破口大罵,直接關上了窗坐回了馬車。
夏心安一拳打在棉花上,氣急敗壞卻也無可奈何。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對身邊的侍衛說道:“我們走!”
沈映坐在馬車里,平靜地等待滄州的人來迎接自己。
很快,河對面的關口就出來了一隊人馬。
阿雅在馬車外輕聲提醒:“小殿下,滄州封城的城主已經上船過來了。”
沈映聞言便出了馬車,她站在馬車外,眺望著遠處緩緩駛來的船,她心中有些不解。
河寬百米,為何不建一座橋?
樓船靠岸,走出來一群人,為首一個膀大腰圓的短胡子男人大步走來,他穿著墨綠的錦袍,腰帶松垮,戴著官帽,扶著腰帶的手指上有不少戒指,金的玉的甚至還有一個鑲嵌了拇指大的紅寶石的。
白白胖胖的一張臉,細長的眼睛透出一絲精光,落到她身上的時候劃過驚異,隨后飛快以笑意蓋過,諂媚地湊了上來。
“嗨呀!想必這位就是五公主殿下吧?!臣有失遠迎,還望公主殿下恕罪!”
沈映看著他:“你是?”
男人一笑,道:“在下是封城的城主劉臺戲,得知五公主要親臨滄州,特來迎接?!?/p>
沈映看著劉臺戲,片刻后點了點頭,便不做反應了。
劉臺戲也不是傻的,見公主性子淡漠,心頭有了幾分成算,他直起身,說道:“那事不宜遲,公主殿下就隨臣上船,由臣來好好為您介紹我們滄州的風土人情!”
一行人烏泱泱的上了船,劉臺戲的這艘船可不一般,巨大無比,幾乎是在船上建了一座高樓。
樓內裝潢貴氣逼人,處處都透露著奢靡之氣,花鳥相映,紅簾飄揚。
沈映戰術性的拿起身旁的茶,垂著眸也不喝,只是輕飄飄的吹著熱氣。
見沈映沒說話,劉臺戲也沒閑著,在桌邊坐下,笑呵呵地說道:“咱們封城啊,自古以來就是一座水城,城里百姓出門都是坐船,路少水多,是整個滄州船業最厲害的城池!”
“滄州地處邊境,戰事頻繁,很多時候都是在水上打仗?!?/p>
“滄州水師,舉世聞名?!?/p>
沈映對此沒有什么異議,只是微微頷首后,問起了關口前的河:“關口前的這條河不算寬,坐船來回麻煩,怎么不建一座橋?”
劉臺戲聞言一愣,隨后忙道:“殿下真是慧眼如珠??!咱們關口前的這條河呢,叫做永攜河,永攜河在滄州子民的心里很重要,它的分支最多,蔓延最廣,傳聞永攜河里住著天下水之源靈,寫下思念之人的姓名投入河中,源靈就會把這份思念通過它的支流帶給對方。那些遠在他鄉的赤子,終有一天會收到親人對自己的思念?!?/p>
“一直到現在,每年的元宵夜過后,滄州子民都會來永攜河放花燈,寄思念。”
他說著,不禁看向了窗外。
蜿蜒的永攜河,帶著滄州人的愿景,走向了世界各地。
劉臺戲道:“當初原本是要建一座橋。可是那些百姓都冒出來紛紛說這么做不吉利。一座橋橫在河中間,看上去便是斷了河流的連接,他們的思念愿景便傳不出去了,于是便遂了他們的愿,沒有建橋?!?/p>
沈映聽著,暗中挑眉,聽這故事,劉臺戲這人倒不像表面那般精明諂媚。
聽民愿,從民心,不似貪官腐敗之人。
船抵達關口后,眾人紛紛下船,封城水廣路窄,不適合架馬車。
于是換了小轎子,劉臺戲恭恭敬敬地請沈映上轎。
坐在軟墊上,感覺到一陣輕微的搖晃后,四個護衛抬著轎子緩緩往前走,其余人排成兩隊,將路過的百姓都格擋在屋檐下,硬是把整條路霸占了。
浩浩蕩蕩的,引起不少人注意,大家身長了脖子去看轎子里的人,搖晃的金色紗簾飄揚,一女孩低著頭端坐著,滿頭白發以銀釵挽起,露出纖細的脖頸,身披月白華服,臉色白的嚇人,感受到打量的目光,溫涼的銀瞳輕掃過來,冷寂深沉。
那些好奇的百姓見了頓時心頭一跳,大憾:“天啊,轎子里頭的女娃娃竟是銀瞳白發!嚇死我了!”
沒瞧見的人奇道:“什么?!如此怪異?”
“你說這怪人是什么身份?陣仗這么大?”
有人悄聲道:“噓!傳聞當今圣上與那位漠于公主的女兒五公主就是白發銀瞳!前些時日我京中的表弟還來信說,那怪異的公主害的整個后宮爆發了瘟疫,路過她居住宮殿的淑妃直接流產了,最后連她母妃都沒逃過染上瘟疫死在了御殿門前吶!”
“對對對,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還聽說陛下因為這事特別傷心,畢竟那位和親公主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妃子,被親女兒克死了,傷痛不已,雖然貶了這個怪異的女兒,但卻將與五公主一母同胞的五皇子封為了太子!”
“這倒也能理解,五皇子身負一半漠于血脈,陛下還力排眾議執意要封為太子,可見他對那和親公主是有真情的!至于這五公主嘛……如此怪異,陛下卻只是將她貶到我們滄州來,還不是換了個地方享福?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害得我們滄州不寧?!?/p>
“唉,咱們滄州偏遠,什么罪臣災星都扔到咱們這來,境外又連連進犯,搞得民不聊生,我那去年就上了前線的兒也不知何時能歸來……若不是太后娘娘在此靜養,只怕陛下早就放棄滄了吧?”
“快別說了,這些人再如何罪孽滔天,那也是皇親國戚,不是我們平頭老百姓惹得起的,只盼這個新來的五公主能安分些吧……”
他們的議論全被轎子這邊的一行人聽見了。
阿雅越聽臉上越是難看,她走在轎子旁,緊攥著拳頭:“刁民!竟敢妄議殿下!”
沈映見她一副要沖進去跟那群人吵架的樣子,連忙低聲呵止:“好了阿雅,我們初來乍到,不必急于一時?!?/p>
劉臺戲也在一旁跟著轎子,他身寬體胖,不常運動,本來就走的喘不上氣,這會兒聽著一旁百姓的議論,嚇得冷汗連連,急忙跑上前解釋:“殿下莫氣,這些百姓農忙耕勤,本就不關注京城之事,分不清流言虛實,待回頭微臣一定派人好好澄清一番!定不損殿下名譽?!?/p>
沈映撇撇嘴,渾不在意:“不必了,反正我本就沒名譽?!?/p>
她來這里是為了養精蓄銳,不是為了和流言斡旋。
劉臺戲聞言尬笑一聲,抬手抹了把汗:“哈哈,殿下謙虛了。”
路且長。
此事揭過,劉臺戲又提起另一件事:“殿下初來乍到,不知可有了解我們滄州的各個城池?”
沈映一路來除了阿雅,根本就沒其他貼身的心腹,而阿雅一輩子大多數時間都在漠于和皇宮,哪里了解其他地方的事情?是以,她并不是很清楚滄州的真實情況。
不過這種事沈映自然不會說出來,她含糊其辭道:“也算是有些許了解吧。”
劉臺戲一聽,頓時緊張起來:“那……不知殿下可選好了公主府址?”
沈映眨了眨眼:“這倒是還未決定,父皇沒有替我選址嗎?”
劉臺戲搖搖頭:“沒有,不過,我們各城城主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動工建府了,但具體住在哪里,還得看殿下您的意思?!?/p>
一般來說,公主會在十五歲左右得到封地,而后會派遣宦官、宮女及護衛過去,公主可以繼續留在京城居住,封地賦稅營收等大小事務由專門的公主家令前去管理,公主府也會在封地確定下來以后開始建。
歷來大部分公主都是在京城待一輩子,偶爾有那么幾位在年長成婚之后可能會離開京城回封地養老。
到那時一切事宜也早就準備好了,拎包入住就行。
而五公主被貶得略顯突然,也不過短短一個多月之間,京城那邊就發生了許多事。
劉臺戲原本是準備了一個府邸的,但那是為來滄州任職的世子準備的。
近年來陛下為了鏟除各地的世家,一直在不斷派遣王公貴族子弟到各地任職,世家正在面臨瓦解,滄州也有帝王忌憚的大家族,所以劉臺戲早早做了準備。
誰知道,來的不是世子,是位樣貌雪白不過五六歲的小公主啊?
這一個月劉臺戲緊趕慢趕,但還是沒趕出來一座公主府。
雖然他沒有趕出來,但其他城主也沒趕出來。
他還是有機會爭取的。
沈映問道:“我距離京不過一月多,公主府就建好了?”
劉臺戲忙道:“還未建成!其他各地也剛搭出雛形?!?/p>
他緊接著說:“但是封城還是有另外準備的?!?/p>
沈映:“什么準備?”
劉臺戲道:“封城東邊,有一座王府舊址,是前朝逍遙王的府邸,王府居住占地有六百三十畝,還圍合了一座東山,主院后方竹林滿翠,有一條大瀑布傾流而下,流水遍布全府,府內有校場園林、小溪碧湖、水榭高閣,該有的規格都有,雖然荒廢已久,但只要稍加修繕整改,很快就能讓殿下入??!”
“整改之前,殿下若是不嫌棄,可暫居微臣先前為任職世子準備的世子府里,實在不行微臣的寒舍也可以讓殿下暫住,安全性許是比世子府高些?!眲⑴_戲賠著笑,輕聲細語,不難看出他臉上的期待。
沈映聽到這里,已經懂了劉臺戲的用意。
滄州五城,劉臺戲管理的封城對京城貴族而言算是最安穩的,是五座城里離邊境最遠的,戰亂不多,如今滄州成了她的封地,那么她住哪對這幾位城主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若她選了封城,那大部分資源就會匯聚在封城。
這劉臺戲,近水樓臺,早早就在關口候著,就等著把她哄住,留在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