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瞬,言昭的雙目已經沒有力氣睜開了,她不想就這樣等待死亡降臨在她的身上。
她的手緩緩摸向腰間的刀片,將它小心地藏在兩指之間,等待著周圍人的靠近。
她的倒下卻沒有吸引周圍的人過來,言昭不知是出了什么變故,奈何她的頭轉不了,只能用耳朵聽取身邊的聲音,來判斷現在的環境。
她剛才的注意全放在取刀片上,而現在注意轉移的瞬間,她才感到形式變了。
這片江岸上不知何時,已經堆滿了火把,每個火把都由一個人拿著,火把的火光通紅,照映在火焰下陌生的臉。
當然,這里的任何一個人,除了昨夜畫舫中的,其余的一概不知。更何況這些人。
人數之眾,火把之多,已經完全照亮了整個江岸。
他們是這些人的同伴嗎,是蔣繁新派來的人手嗎?那為什么他們看見她不殺,而且,這里怎么這么吵?
先前只有打斗的聲音,在這樣的場景下誰會說話,現在又是為什么?
言昭趴在地上,不經意間瞥見了自己劃來的那艘畫舫,更讓她吃驚。
柳云岫不見了!
死了?
她倒下去那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言昭沒有計數,她估了個大概,應該有半刻鐘了。她竟然還沒有血盡而死。或者說她已經死了,現在正在陰曹地府,森羅殿前?
接著,嘈雜的人聲靜止,傳來了靴履著地的聲響,好像是一個很有身份的人來了這里。她還隱隱聽見了幾聲交談聲。
在這時,她失去了意識。
二
言昭再次醒來,是在柳府的西院,她自己的廂房里。
她不知道是誰帶她回來的,柳云岫不在了,難道是那時岸邊的人,他知道她是什么人,并且還送她回來了。
他是柳家人嗎?
柳廣宜被貶,柳家式微,線下應該有很多事需要做。地下應該用人緊張,忙得不可開交才對,這時候能調遣得到這么多人手,應該是柳家一個很有地位的人了。
會是誰呢?
言昭為了保命,這些事一概不刻意打聽,加上柳家族內部關系稀疏,到現在她都沒有見過柳云岫之外的其他柳家人,連下人估計都沒見全。
并且柳府這么大,想要見什么人也很不容易。
言昭的頭開始痛起來,她暫停思考,揉著太陽穴,不會是倒地之后撞到了吧。還是那群人帶她回來的時候不留意,磕到了?
剛剛醒來,她身體還很虛弱,手受傷很嚴重,微微一動就會牽扯到傷口,剛才已經有血滲出來了。她只好低著頭,讓頭順從手的高度,才能按到太陽穴。
她本身就不是一個多細心的人,她也是低著頭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被人換過了,現在身上的是干凈的衣服。
身上的傷也被處理過,但是沒有非常細致,只是簡單的處理了一下。難怪那么痛。
既然她能被送回來,這人還為她醫治,這說明她對這人來說,有用。
畢竟柳家,這種在能在皇都屹立百年的世家,經歷幾代政權洗牌留存下來,那必然極有手段,且豺狼成性,指望他們救自己等同做夢。他們不會做多余的事。
所以她對這個人一定有某種用處。
不過言昭轉念一想,她在慶安行蹤十分詭秘,無事幾乎不外出。知道她的人非常少,那這個人又是怎么知道她,并還覺得她有用?
窗子半敞,微風徐徐進入房中,言昭也沐浴春風,偏過頭朝向窗子里的春景,著窗外的春景霎時進入了她的眸中。
言昭原本緊繃的心弦也松動了,她欣賞著這般佳景。柳家的庭院格局很好,重廊復閣,一進一景。有南方庭院的曲徑通幽,又不失世家的大氣。
這里在高雅和權利間找到了平衡點。
三
言昭在當天夜里被帶到了柳云岫的廂房,和上次來不同的是,這次屋中是亮的。
言昭進了屋中,室內光線明亮還不刺眼,是一種非常舒適的亮度,顯然被人精心準備過。
言昭見到太師椅上的柳云岫,她穿著寢衣,披散著頭發,一副神完氣足的模樣,她的身上找不到一點傷痕,她毫發無損的坐在那里。
她是怎么回來的?
是怎么脫險的?
是怎么不被岸邊的人注意到的?
言昭萬分疑惑,上次的情況,那么多刺客,柳云岫根本不可能活下來。然而,現在她又確實活生生地在言昭面前。
實在是匪夷所思,她竟能這般神通廣大!那柳云岫還要她何用?
這是更匪夷所思的一點,救她回來的會是柳云岫嗎?
言昭找了一個位子坐下,柳云岫問:“我叫你來的目的你也應該清楚,接下來怎么做?”
既然如此,救她回來的十有八九就是柳云岫了,因為對柳云岫而言,她還有用。她當下明白了柳云岫的意思。
“蔣繁不是傻子,我們交給他的只是摹本。是真是假,他會自己去查證。”
柳云岫把玩著那只玉環,道:“那我們要協助他,還是阻止?如果他要查,那必定會留下痕跡,孫家王家也不是吃素的。”
“我們要阻止他,也要協助他。”
柳云岫眉頭微蹙,她顯然不明白言昭的意思,追問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蔣繁要查的多半是黃冊,和工戶二部往來的文書。先不論文書,賬冊關乎國之根本,意義非凡,那黃冊庫一定有人嚴加把手。他進去一定會留下痕跡。這是戶部一定會有所察覺的原因。
“到時候蔣繁不僅拿不到,戶部還會更加警惕。屆時,我們做什么都沒用了。”
柳云岫明白過來:“所以,我們要阻止蔣繁,但又要協助他拿到黃冊。”
”沒錯,但是還需要一個環節。”
“什么?”
“我們需要協助戶部,聯手對抗蔣家。”
這樣既可以和戶部孫家聯手,也方便安插柳家的勢力,還能暗中牽掣蔣家。
與此同時,暗中協助蔣繁,與蔣家聯手,這樣從屬二主,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屆時一石二鳥,柳家就從棋子成了執棋人。
柳云岫眉頭一松,抬手為言昭斟了一杯酒,道:“燭照數計,孔明再世也。”
“中庸之才罷了,小姐謬贊。”言昭接過柳云岫遞來的酒盞,抬頭飲了下去。
她沒有喝進去多少酒盞中的酒多數流入了她的衣服里,這不是烈酒,不過言昭身上傷才剛剛結痂,酒水流入,刺得她傷口隱隱作痛。她皺著眉喝完了最后一滴。
酒水也沒有吞進去,還含嘴里,她將手一抬,借著擦嘴的功夫,順勢將嘴里的酒吐進了袖子的布料里。
言昭以為這套動作天衣無縫,其實柳云岫在酒流入她脖子里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言昭怕她給她下毒。
言昭喝完酒,抬起頭,不經意的一瞥。言昭身后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她雖只到柳家幾日,不過她再不細心,也會留意到——以往這個時候,柳云岫身后總是跟著一個人,左右侍奉,出謀劃策。如今她的身后并沒有,那個人應當不在了。
“來這么久,你怎么還沒問起阿絮?”柳云岫開口,言昭見她眸中的那幾分狡黠和得意。大概就知道阿絮的下落了。
“她死了,死因不明。”柳云岫自問自答,好奇的觀察言昭的表現。
她很好奇言昭聽見阿絮死時的反應,很遺憾,言昭連眼珠都沒動一下,很平淡地無聲回應了柳云岫。
好像這個人根本無足輕重,言昭連點個頭都覺得沒有必要。
言昭的嘴角浮現出淡淡地笑,覺得柳云岫的態度十分無聊,萬分好笑。
像柳云岫這樣的人,生于世家大族,長于陰謀算計,育于拏云攫石。長成一個合格的世家女,繼承了所以權謀家的特點——冷血自私,薄情無義,唯利是圖,胸有丘壑。
他們的存在只為自己的目的,在一切以利益為主的家族,感情可以說是最累贅的情緒,他們不會為任何所謂的感情而產生情緒。
但他們認為,除了他們以外的大部分人,都是有這種情緒的。由于他們沒有,所以才會對觀察眾生的感情有這么大的興趣。
柳云岫就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