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位漸漸沒過肩膀,就在他們站立絕望之際,林筱突然意識到,他們完全可以依靠水的浮力游到甲板口啊!
呂纓搖了搖頭:“我不會游泳,你走吧。”
游出去了又怎么樣?這艘客輪已已經快要沉沒了,救生艇一共就那么多,能裝多少客人都夠嗆,就算真的游出去了,最終的結局不過也是被拋棄。
呂纓幾乎已經克制住求生意志,快要放棄自己了,但林筱還在堅持。
林筱:“我背你,來,上來,快!”
“你走吧,多我一個也是累贅。”
雙方僵持不下。
船體又是新一輪震晃,呂纓本來全靠重心站立,這下,海水直接把她拽了下來。
霎那間,她的嘴巴和鼻腔里頓時嗆滿了苦咸的海水,由于沒有下水經驗,她無法在水中睜開眼睛。
她的求生本能還是戰勝了她的情緒,她不斷掙扎著要刨出水面,但不通水性,只是越滑越沉,最后精疲力盡,她四肢舒展,漸漸沒入幽黑的海底。
肺部火辣辣的,世界仿佛靜音了下來,意識逐漸模糊,她的耳邊只有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和隱隱約約、從遠方傳來的歌聲。
“咚、咚——”
“咚、咚……”
恍惚間,好像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
算了。
……好累啊,她真的想休息了。
京城昨夜里剛下過一場秋雨,直到早上日出后才停下,天氣陰沉沉的。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秋雨,梧桐葉和胡枝子花都濕漉漉地垂著頭,原本干燥的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青草香,青色瓦磚上的雨水順著屋檐滴落到用來儲水的水缸里,缸里還飄著幾片金黃色的梧桐葉。
公羊華楚坐在庭院里,手里抱著暖手爐,喊來了站在一旁的侍女:“蓮俏,幾時了?”
“回公子,已是辰時。”連俏回道,她穿著干練的衣裳,扎著兩個丸子頭,筆直地站在寒風里。
蓮俏在十歲那年的那個隆冬,又餓又冷,體力不支地倒在路邊,差點被大雪掩埋,還好當時的馬夫發現了她,這才把人救回來
蓮俏如今已是豆蔻少女,她在公羊家幾乎從未受過苛責,也跟著公子,幾乎從未踏出過府門,臉上還留有稚嫩的童真,但更多的是習武之人都會有的堅毅。
她自從來到公羊家,就在公羊華楚身邊服侍,也被公羊華楚允許每天習武,長大后身姿挺拔,眉眼英朗,已經成為了他的得力助手之一,私下里,公羊華楚也允許了她不使用“奴婢”自稱。
不時的有寒風刮過,公羊華楚肩上披著一條白色狐裘,茂密的毛領被風吹動,一下下拍在他蒼白冷峻的面頰上,他想到了什么,眼神柔和了一些,抬眼看向蓮俏:“華纓最近如何?”
“黃柏傳信來說,華纓小姐一直都是好吃好睡,跟以往一樣,就是最近染了些風寒,經常咳嗽,但沒有發熱,目前在可控制范圍。”
公羊華楚聞言輕嗯了聲,“把家主賞給我的名貴藥材都送些去,慎重對待,雖然我不喜歡她,但畢竟是我妹妹,不可虧待。”
“是。”
京城的一所南郊偏院內。
“嘶……痛痛痛痛痛——”
呂纓頭痛欲裂地捂著腦袋醒來,入眼即是古色古香的木頭吊頂,身上蓋著的被子形制也是仿古式,乍眼一看,還以為掉到了哪家古風影樓里了。
等一下,現在這是什么情況?
呂纓整理了一下自己陌生而凌亂的衣襟,好奇地坐起身來,認真觀察著四周。
她現在應該在一所廂房內,這間廂房很大,是長方體結構,目測至少有七八個她以前合租的單間那么大,里面的家具一眼望去是應有盡有,用的幾乎都是紅褐色的木料制成。
呂纓吸了吸鼻子,她好像還聞到了淡淡的桂花香氣,循著香味往下看,她發現自己脖子上居然掛著一個香囊,這陣陣桂香就是從這香囊里發出來的。
香囊用墨綠色的布料縫制,看起來十分低調,囊肚表面的角落里用金線繡著兩個小字“華纓”。
“我不是已經被海水淹死了嗎,難道這就是死后世界?總不會是我穿越了吧……難道……是因為我已經得久了,但還處在昏迷中,所以做的夢吧?”
呂纓憂心忡忡地跳下床,活動了下身體,全身除了頭有點痛之外,其他地方沒什么不舒服的,甚至身體比之前更輕盈了。
最好是穿越了,小說里都這么寫,老天啊,求求您,讓她所想有所成吧!
門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房門被打開了,一個小丫鬟模樣的人進來了,見到她醒了,很是驚喜的樣子,她趕緊把手上端著的洗臉盆放一邊,跑過來扶住呂纓:“華纓,你終于醒啦?這些天你染風寒,除了喝藥就是睡覺,看這身體都消瘦太多了……”
小丫鬟拉著她的手,喋喋不休地關心著。
她叫我華纓?她看起來是丫鬟的樣子,難道我也是丫鬟?呂纓心里納悶,香囊上繡著的難道是我的名字,我真的穿越了?
不過她的手心還挺軟的,有些老繭,但是不多,仔細一瞧,這小丫鬟長得比電視里的明星還好看……對了,我現在還跟以前長得一樣嗎?
哪兒有鏡子呢?
呂纓在心里嘀咕,清了清嗓子,摸著后腦勺,佯裝痛苦,裝模作樣地問道:“我頭好痛,很多事一下子想不起來了,你是誰?”
小丫鬟聞言大驚失色:“你把我忘了?我是寧麒啊,寧麒!”
“哦哦哦!我想起來了,你是林奇!”
“是寧麒,寧靜的寧,麒麟的麒,你到底想起來了沒?”
“我當然……我當然記得!寧麒嘛嘿嘿。”呂纓尷尬地笑道。
寧麒半信半疑地試探道:“那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我……是華纓,才華的華,長纓的纓……對吧?”
寧麒松了一口氣,氣惱地打了一下呂纓的胳膊:“真是嚇到我了,依我看吶,你就逗我吧!把我逗急了,我看誰還跟你當閨中密友。咱倆天天扮演傻子小姐跟丫鬟,真把自己演成傻子了我看你是。”
這下完了,就算是穿越,沒金手指就算了,怎么連原主的記憶都沒有了,那她現在咋活,靠猜嗎?這下糟糕了。
“你來找我何事呀?”呂纓蹩腳地學著古言調調。
寧麒無奈“哎呦”一聲,伸手探探呂纓的額頭:“我看你是真的燒糊涂了,你忘啦?每年今日我們都要偷偷去寺廟上香的呀,你哥上個月剛好把我們趕到這里來,從這個偏院跑,總比從公羊府跑方便。”
說到我哥,她更來勁了。
“我覺得吧,你哥公羊華楚先生,多少是有點不知好歹了,雖然你在外宣傳的一直都是顛癡狂,呆呆傻傻,胡言亂語的,但他連傻子都不放過,怕你搶他位置,硬生生要把你藏起來,還在這種偏僻陰冷的小院里。這種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呀,一般都沒什么好下場……他要是發現你是裝的傻子,那咱倆就必然死路一條,我們正好趁這次上香趕緊跑路吧。”
好亂,所以現在的意思就是,我跟我好閨蜜準備逃跑,因為如果不跑就會被我親哥控制然后殺掉?
見呂纓愣著,寧麒難過地抱抱她:“以后你就不用當傻子了,我們離開京城,改名換姓的云游去吧。你還記得以前在廟里跟我們一個廂房里的齊姑娘嗎?就是天天唱斷情絕愛的戲,給自己唱出家了,裝傻也一樣,久了就成傻子了,快起床吧,我先去房里換衣服了,你的衣物我剛剛給你放到洗臉盆下面了。”
逆天開局!天崩開局!狗血開局!
別發愣,趕緊收拾收拾跑嘍,呂纓在心里,寒顫亂打了一通,她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自己的臉,清醒了一些后,手腳就趕緊行動了起來。
她端起溫熱的洗臉盆,下面整整齊齊疊著一套灰綠色的男子大氅。放臉盆的桌臺上立著一扇銅鏡,呂纓低頭照,發現自己的臉好生熟悉,這滿滿膠原蛋白的臉蛋,這紅艷艷的嘴唇……呂纓不可思議地湊到鏡子前,在自己的臉上摸來摸去,這張臉與以前灰頭土臉的成年自己大相庭徑,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六歲的時候。
不管怎么說,不管是不是夢,都要當作好不容易得來的再生,那便一定要好好珍惜,她不想再體驗一次那種絕望了。
公羊府的后門,一個看身高約莫有十六七歲的束發少年郎倚在墻邊,他身著對襟黑衣,腰間別著武士雙刀,嘴里還叼著一枝月季花,他那雙顧盼生輝的桃花眼,不時地往門口看去,似乎很殷切地想見什么人。
沒多久,后門就被打開了,蓮俏出現在門口,她見到他后,神情有一瞬的羞澀,隨后恢復如常,行事依舊還是公事公辦的。
少年郎將月季送給她,嘻嘻一笑:“俏兒,想我了嗎?”
蓮俏瞪他一眼:“沒大沒小……你今天怎么沒用飛鴿傳信,親自跑一趟?”
少年郎靦腆又大膽,矛盾十足:“我想你了呀,好俏兒,我可是為你專門種了一院子月季,這可是我第一次種花哎,難道你不好奇成果嗎?好俏兒,俏兒姐姐……”
“打住,黃柏,你都十七了,能有個正形嗎?幼不幼稚啊,信拿來。”蓮俏對他的撒嬌完全免疫,伸出一只手,手掌攤開朝上向他勾了勾,“拿來。”
“……哼。”
黃柏不情不愿地從衣襟里掏出一封信,重重甩到蓮俏對手上,他被氣得一句話都不想說,甩完就走了,只是眼睛明顯還舍不得,幾步一回頭。
回過頭走出剛沒幾步,耳邊就呼嘯而過短暫的風聲,黃柏低頭一看,剛剛還揣懷里的月季不見了。
他回頭,看見月季正被蓮俏拿在手上。
“不錯,有進步,比你小時候擺弄的仙人掌養得好。”蓮俏拿起聞了聞,笑道,“很香,辛苦了。”
黃柏看呆了,他現在腦海里涌過千言萬語,最后只留下一句話——還好提前把花枝上的刺摘光了。
京城的早市十分熱鬧,雖然快入冬了,但許久干燥的天氣,在下過一場雨之后變得濕潤多了,讓人的心情都跟著舒暢起來。
新出爐的食物香氣四溢,呂纓戴著長檐帽摸了摸自己癟癟的肚子,眼巴巴地看著包子走不動路。
戴著同樣帽子的寧麒拉著呂纓,看了看包子鋪:“咱倆早上都沒吃飯呢,要不找個攤子坐下吃點吧?”
恩人啊!我正有此意。
呂纓感激不盡地四處張望,看有什么地方能坐,就在前面不遠處看到一個餛飩攤子,她發現新大陸一般指著前方:“寧麒,前面有個賣餛飩的地方,你吃嗎?”
“可以啊,那包子你還吃嗎?”
賣包子的看著她倆,問:“兩位客官,素包子一個銅板一個,肉包子三個銅板一個,要么?”
呂纓剛想答吃,但一想到她們這次出門帶的銀兩有限,就閉嘴了。
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省著點用吧,呂纓咽了咽口水,搖了搖頭:“不了,我也沒那么餓,我們走吧。”
她們在餛飩攤子上坐下,喊老板來了兩碗餛飩,然后寧麒就離開了一會兒,她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個包子。
她把包子遞給呂纓:“吶,看你眼巴巴饞得慌了,給你買了。咱倆出門雖然銀錢有限,但好歹也是公羊府出來的,有限的錢夠咱倆至少花小半年了,想吃什么就買。”
寧麒之前說過,她老家在津鎮,雖然她家里人在她小時候就已經去世了,但老宅子應該還留著,但這么多年過去了,應該很破敗了。她說兩人可以逃到津鎮去,就在隔壁沽城里,只要往東南方向一直走就行,大概需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看來她們是要徒步走過去了,呂纓問過,為什么不能坐馬車去,更快而且還省去了一個多月的路費。
寧麒驚奇地看她:“不是吧,你什么時候想法這么傻了?之前可是你教我的,偷跑的時候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城里的馬車就那么幾家,馬夫也就那么多,到時候他們發現我們跑了,一家一家問話,我倆行蹤不就徹底暴露了嗎。”
看來以后還是不說話了,越說越錯。
有時候就連呂纓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動腦子這件事,在這幾年間變得越來越難。也許會有人說她笨,但她心里清楚,不是她笨,只是她分不清,什么時候要想,什么時候不要想。但這種習慣最好盡快改掉,現在這種時候,如果她還跟上輩子一樣,那到最后也只會是尸體一具了。
她們吃完飯后就相伴順著路往南走,前往靈告寺上香。
靈告寺座立在半山腰,山路幾乎都是泥巴地,夜雨這么一下,泥巴地到處坑坑洼洼的,也就坐轎子不會把衣服弄臟了,而且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別的日子,所以今日來上香的人特別少。
聽寧麒說,她們長大后的這幾年才每年都會去上香,小時候——老管家還在的時候,把她倆看的特別緊,別說出府門了,就是出院門也得請示。
一直到十三四歲,從那時候開始,她們每年才有機會女扮男裝的出門。
寺院的主持也已經不是她們小時候的那位了,聽說原先的主持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還俗了,也沒人知道她的行蹤。
靈告寺雖然是一座尼姑廟,平常只對女人們開放,但也是清修古佛之地,以慈悲為懷,寺里收養了很多孤兒,不過男孩們成年之后就必須離開靈告寺。
兩人脫帽進入靈告寺,長發順勢傾瀉而出,她們脫下外氅,里頭穿著比較單薄的秋季裙衫,好在上香的地方在室內,進入殿室后,身上的寒意祛除了太多了。
旁邊的年輕尼師善意地幫她們拿過外套,掛在一旁的衣架上。
呂纓點了三根香,寧麒點了六根,應該是給自己和已故去的親人祈福。
她們在祈愿簿上簽名時,旁邊的尼師看到了,她頓了一下,走近兩步朝寧麒開口:“這位施主,有人想見你,請隨我來。”
寧麒納悶地起身,看了呂纓一眼。
呂纓搖搖頭,她也不清楚,什么情況。
兩人對視的眼睛里充滿了問號。
“這位小師傅,所為何事?”寧麒略有疑慮地問。
這位尼師回答道:“半年前,寺內來了一位難民,是個老婦人,她現在正在內院居住,她說若有一位名為「寧麒」的女子前來上香,求見一面。”
寧麒看起來有些為難。
呂纓聞言,也站起來,給她鼓勵:“你去吧,我在這兒不會丟的,我等你。”
待她二人離去,呂纓在大殿里待著也無聊,就披回大氅,想在殿外逛逛,順便整理一下思緒。
公羊華楚到底為什么要控制我,按寧麒的話來說,他一個親生的,我……我只是領養來的,更別說還是一個傻子,就算家主位置要傳承,再怎么管男女,也到不了我頭上,他那么敵對我干嘛?
還是他其實已經發現我是裝的了?
……或者說,其實他也不是親生的?
呂纓十分想知道原身到底做了什么,如果她有記憶,一定能找到不對勁的地方,但可惜的就是根本什么都想不起來,自己靈魂穿越后是占據了原身的全部意識了嗎?
“真是的,多大人了,一直跟小姑娘計較什么?”走到拐彎處時,呂纓暗罵一聲,“真是個沒風度的小心眼兒!”
剛罵完,轉頭就撞上了一個硬邦邦胸膛。
呂纓受慣性,一個沒站穩,往地上摔一屁股墩兒。
“嘶——哎呦真痛。”
誰啊,路也不會看?
呂纓抬起頭怒目而視,只見一個披著黑發、穿著狐裘的高大男人,五官精致,面無表情,一雙鳳眼居高臨下地睨視著自己。
……長得帥有什么用,撞到人連句道歉都沒有,沒禮貌、沒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