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總是昏沉,云層固執地不肯施舍給人間一縷曦光,同樣也吝嗇而故作矜持地、遲遲不愿讓秋雨有一絲接觸飛塵的罅隙。
我也像是活成了這天色,常常只眼看著不知何處的遠方,思緒像彌漫在空中的煙灰,毫無目的地飄散,然后漸行漸遠。莫名其妙地平靜而癡癲,似乎本身無以為喜、無以為悲,卻也儼然事事離奇令我感到陌生而凄寒。
胡亂而隨性地想了一陣子,雨還是尷尬地懸停在云幕后。對面屋頂上的鐵皮在氣若游絲的秋風里吱呀作響,驚動得在上面落腳的幾只鴿子也心神不安。幾個灰白色的腦袋忙忙湊到一塊,似是商討出了什么結果一般,不約而同地一齊向灰藍的天和灰涼的風中振翅飛去。它們要去哪里,要去尋找暖風還是五月晴天?是要逃離過往的羈絆從而追隨命運的彼岸,還是在實則不甘地對著那處原點眷戀而唾棄?我怔怔地望著它們離去的背影和那曾經投下過的陰影,鐵皮還是冰冷的鐵皮,天色還是憂郁的天色,一切過去擁有的駐足與故事都似乎在頃刻間因為意味不明的離去而煙消云散。可是它們到底還是存在過的,哪怕一兩只鴿子的起落根本不會對這紛紜復雜的世間留下任何一條不可磨滅的痕跡。
我的鴿子朋友剛一走,是的,我姑且先一廂情愿地認定吧,畢竟它們送予了我十分寶貴的禮物——一段足以用來抵抗和消磨光陰洪流的遐思。即便來日的我們重逢在某處街角,也不可能會認出彼此。哦,我的無名的、已經猶如故人的朋友,你走了,風也停歇,秋雨便來了。
這場雨下得細碎老成而平庸,從檐口垂落的雨水就像鄰院太婆在低聲嘟念著斷斷續續的家常閑話。可是即使這雨再怎么如何稀疏平常,我也不好多加贅述。我終歸只是這場秋雨的無數觀賞者和感悟者中默默無聞的之一,我最大的權力也不過是握一桿禿筆在草紙上寫寫畫畫,可是我的筆下也實在寫不出什么對這雨的公道話。
就連這雨仿佛也感知到了我的心聲,匆忙分出一瞬微風來吹開我面前敞著的紗簾。薄紗染了些細雨,飄飄悠悠間宛如輕靈的舞蝶,幾許清新的涼意隨之拂面,這雨似乎便也沒有那么濃重了。
我其實并不怎么愛寫風雨里的花花草草,或許是因為那樣的伶仃與蕭蕭太容易引起我的傷懷吧。因而我不愛寫正經歷著蹂躪而殘缺不全的紅瓣,也不愛寫匍匐著本就老邁而痛心悲嚎的黃草,于是我將筆觸落到雨后。
碎雨漸止,可初霽的遠天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郁悶狀,天色總不明朗。我擱下筆走出小屋,一路循著雨消褪的方向而行,我開始留戀并試圖挽回幾分雨發生過的跡象。墻角的泥縫里有幾株我叫不出名字的雜色花,一直堅守著到了這個時節都還未凋謝。它顫抖與驚愕尚未平息的瓣片表面滾動著晶瑩的雨滴,也正因不堪這雨露的重負而放下了春夏遺贈的萬般榮耀。我不免嘆惜,卻并非任何一種居高臨下、自視甚高的悲憫,相反我竟覺悟出,我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一株于秋雨后才幡然醒悟的墻角花呢?如此想著,我便又交到了一位摯友,感謝這場雨的引薦與結識。
雨終于是徹徹底底地退場了,早秋的陽光穿破須臾前的綿綿陰雨。在沉郁的雨天里待久了,我竟感到有些不適地刺眼。于是我開始像許多人那樣懷念,至于懷念的對象,或許是那方喧囂雨后的寂靜,也或許是無言里曾安然的冥想,我并不明確,但又何須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