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河守在常勝那堆骨磷火旁,盡管老者說常勝什么也不會剩下,但他可以挖點常勝身下的泥土將來好立冢。
老者顯然是主事人,聽他講清來龍去脈,眉頭皺起。
“我姓韓,大名韓令,你叫我一聲韓伯即可。”老者著一身半舊衣袍,胡須雜亂,有些不修,“你是說,那只赤狐重傷倒在溪里了?”
趙河點點頭,補充道:“八九成是死了。”
陳檀低呼一聲:“不可能,你知道赤狐是誰的靈獸嗎?”
她這樣篤定,趙河也不確定了。
韓伯指揮另外三人去尋赤狐和趙河口中的無皮尸。
等一人帶回那赤狐遺體,陳家人面色都不好看。
“關正,你跟他們一道去找,赤狐求援地就在這附近,大公子也不會跑太遠。”韓伯指使那人繼續去尋,轉而又對陳檀道:“少主,現在太陽落山,你只有七成實力,怕遇上別的妖獸,便跟趙公子一道守在這里吧。”
陳檀才經歷過一番鏖戰,自知后手不接,點點頭。
韓伯騎上一匹巨獸奔去,鸞鳥化作一只巴掌大的小鳥停在她肩頭。
陳檀找了塊石頭坐下,過了很久,才低聲說:“對不起,我剛剛不是故意兇你的。”
見識過她發威對戰灰袍人,如今再被她道歉,趙河倒不好意思起來。
兩人守著常勝的火,陳檀問清了常勝的住址家人,說等回去了要給他家人做些安頓。
趙河垂首沉默,半晌才說:“沒用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你不會懂的。”
陳檀看著面前跳動的火焰,淺淺藍光映在她尚有些稚嫩的面龐上,她聲音平和:“我母親和舅父就死于一次圍獵行動中,那只赤狐的主人,是我的大哥陳敏。靈獸是御獸師的根本,赤狐戰死,我大哥想必身受重傷。”
趙河措手不及,只得訥聲道歉。
“沒關系,我爹常說,為該做的事而死,死于大義。”溫鸞在她肩上閃著和煦的光,陳檀扯起一個笑,“趙公子,或許你覺得陳家做得太少,這是應當的,我們氏族就是為了守衛一方百姓而生,你有什么不滿的地方大可同我講,我看看有沒有什么更好的安排。”
趙河想,常勝最遺憾的事便是沒念過學,便問陳檀能不能讓常勝的幾個弟弟妹妹去上學。
陳檀想了想常家的位置,應了,又道:“你放心,他家里的開支……”
“不用,”趙河打斷她,心里難受得幾乎無法呼吸,“阿勝將他家人托付給我,今后我有一口吃的,就有他爹娘一頓飯。”
少女不與他爭執,反贊同道:“人立于天地間,有自立的想法是再好不過的。我觀你經絡已開,有人引導便可踏入修行之路,為何不加入我族,若你成了修士,不說養活常公子的家人,就是他的兄弟姊妹也能沾你的光啊。”
“若再遇上這種事,趙公子也可有自保之力。”她語音誠懇。
趙河心頭一跳,受她救命之恩,不好多說什么。
但陳檀早被選為繼承人,日常幫家里處理不少庶務,哪里看不出這點意思。她一語點破:“你想加入衍天教?”
趙河面上一熱,不論如何,他們母子都受陳氏庇護多年。
“這是好事,”陳檀溫聲說,“不說你,我二哥都想加入衍天教呢,可惜他不能修煉,父親留他在族里管事,他走不開身。”
她想了想:“我可以給你出一份推薦書,不過你現在太小了,衍天只收十五歲以上的子弟,這樣,你先在陳家修煉,等你年紀夠了再脫離陳氏加入衍天,這樣陳家給你發的補助也夠你養活常公子的家人,這樣可好?”
“啊?”趙河面上赤紅,“怎么能白拿你的東西。”
陳檀慢條斯理地解釋:“不是白拿,外門弟子是要執勤的,修為低的守城,避免城中動亂,等你修為高一點了,就可以領取巡視任務,每三日巡察一次領地,遇見異常要及時上報等。”
陳檀自出生起便被當作繼承人教育,講起話來溫和有禮,進退得當。慢慢的,趙河心中不忿平息不少。
兩人時而閑語幾句,夜深露重,遠方天幕盛開兩朵煙花,一朵是銀灰色,另一朵是彩色。
陳檀松了口氣:“銀灰色代表本家人平安,彩色則是提醒我們該回去了。”
“走?”趙河指了指還在燃燒的常勝,“怎么走?”
兩人對著這堆藍色火焰,相顧無言。
“我說句話,你別生氣,”陳檀看著常勝,“他是不是燒得有點久啊?”
陳檀手腕一翻,取出個漏針,估算道:“按平均日落時間算,至少過去兩個時辰了。”
她有些不確定:“我沒燒過人,你知道火化一個人需要多久嗎?”
趙河茫然地搖搖頭。
陳檀繞著常勝轉了一圈,面上竟流露出兩分笑意:“我們可以試試。”
她取出一塊黑不溜秋的石頭,解釋:“這是烏金石,傳說中烏金鳥落地時,所立處受太陽神火淬煉,自成烏金石,火抗性極強。”
陳檀將石頭拋進骨磷火,一刻鐘后,烏金石燃燒殆盡。
二人對視一眼,真有蹊蹺。就算那不是烏金石,常勝肉體凡胎,也不應當比石頭難燒才對。
趙河大著膽子提出:“我記得你跟那個二四九過招時,你的光幕可以抵擋他的骨磷火。”
聞言,陳檀雙掌合十,再打開時掌心已經聚集出一團銀灰色光團,她控制著光團落在常勝身上,
骨磷火仿佛被水淋了似的,發出悶哧聲。
突然,趙河看見常勝的身體似乎顫動了一下。
他不確定,仔細看去,常勝真的在顫抖!
陳檀也看見了,輕喚一聲:“溫鸞。”
鸞鳥飛入半空,夜幕中仿佛升起了一顆小太陽。
只見它雙翅一震,一道光波襲至常勝身上,哧響過后,常勝身上的火焰果真熄滅不少。
“你讓開點兒。”陳檀橫開一步,掌心凝結出光刀,趙河退身時注意到此時金刀極其暗淡。
少女飛身而起,鸞鳥化作燦爛的光流注入她體內,使她綻放出不遜于白晝的燦光。
“破——”揮刀而出,她聲音不大,但十分堅定。
破魔刀劈開骨磷火,刀身上的金光與藍焰交織。
這時,兩人才看清,常勝身上的衣服已經燃燒干凈,但他皮膚上似乎附著著一層紅色火焰。
藍火逐漸破潰,細軟的紅色火焰在夜風里輕輕顫抖,毛茸茸的。
“本命火!他竟有靈脈?”陳檀松手,破魔刀化作光點融入她的身體。白光綻放,暗淡許多的鸞鳥重新出現在她肩頭。
趙河大喜過望,還未靠近常勝,便覺一陣灼熱,陳檀擋住他:“他的本命火溫度很高,你修為不夠,還碰不得。”
常勝的上半身已經被紅色火焰包裹,陳檀想了想,道:“若是白天到還算了,可現在沒有太陽,溫鸞儲存的光明之力已經快用完了。”
骨磷火被壓制得狠了,一得喘息,隱隱有反撲的趨勢。
陳檀深吸一口氣,俯身握住了常勝的手。
趙河看見她雙目微闔,再睜開時,眼底一片金光燦爛,周身皮膚發出隱約的光芒,整個人像是月光下的塑像。
其實陳檀的靈脈屬陰,覺醒屬性時也是個夜晚,不知為何得到的卻是中正平和的光明屬性。
一股及其溫和的火焰從他們交握的地方溢出,陳檀以本命光明火引導著常勝的本命火攻擊骨磷火。
出乎意料的順利,常勝的靈脈應該很強,否則也不會與骨磷火纏斗這么久還能保住自身經脈。
趙河看見陳檀的白金色火焰融入常勝身體后,他身上的溫度似乎沒那么高了,但吞噬性更強,骨磷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攻破,最后化作一豆火星,消弭于夜色里。
陳檀送佛送到西,引導著常勝的本命火在體內運行兩個大周天,幫他疏通了不少經絡。正欲退出,少女忽而起了好奇心,想看看他的靈脈本體是什么。
她徇行至常勝靈臺深處,若常勝有半分修為這都是很冒險的行為,畢竟是對方的主場。
但她確定常勝就是個普通人,因此放心地層層深入。
靈脈和血脈糾纏,越淺層越容易體現,比如她自己,出生之時就被探查到靈臺中的破魔刀。當然也有比較深的,像她大哥,直到十四歲才覺醒苜蓿草,成了一名醫修。當然,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靈脈,比如趙河,比如她二哥。
陳檀不知道深入了多久,久到她都不好推斷正常情況下常勝會在多少歲覺醒了,總之不低于四十歲。
終于,仿佛掀開一層帷幔,她看見了常勝的靈脈,一只血紅色的杜鵑鳥。
不知為何,這鳥身上居然纏著數十道鐵鏈。它好像累極了,眼眸哀怨。
陳檀百日時鸞鳥出絳,溫鸞伴隨她一道長大,因此她很看不得羽族受苦,便試圖幫這只杜鵑鳥解開鎖鏈。
第一層鐵鎖化作光圈散開,她再解不開第二層。
在本命火燃盡之前,陳檀抽身而退。她睜開眼,常勝不知何時醒了,兩人四目相對。
紅色的火光收入常勝體內,趙河撲上來,哽咽不已。
顧不得常勝皮膚灼熱,趙河就是一頓猛錘,兄弟倆哪經歷過這種事,抱頭痛哭起來。
陳檀不好打斷,等兄弟倆哭完,取出一套男子服飾:“這是給我大哥置辦的,常公子你先應應急。”
常勝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赤身躺著,面上微紅。
等他穿好了衣服,陳檀放出一束煙火,解釋:“溫鸞本體不在這里,它現在的能量不足以帶我們回去,兩位公子稍等片刻,族人會來接我們。”
三人團坐著,沒了溫鸞發光,趙河不免覺得有點冷。
陳檀表示常勝可以試著釋放點本命火,他的火焰溫度高,雖然沒有修為放不出多少,取暖肯定夠了。
常勝剛得知自己居然是身負靈脈的天選之人,自然得意,醞釀半天,手心沒聚起一絲火苗,反倒一邊鼻孔里噴出了點火星。
三人都笑了。
陳檀手把手教常勝怎么引動體內靈氣,這不難,只是他從前沒見過。
一刻鐘后兩個陳家子弟駕馭飛馬而來,見到三人反愣了愣。
常勝有點尷尬地笑,詐尸一場,怪不好意思的。
陳檀淺笑一聲:“這樣,你們誰把溫鸞帶回去就好,到了地點它能傳送我。”
眾人哪有不肯的,鸞鳥繞著四人盤桓一周,最后落在了常勝肩頭。
“它感受到了你靈脈的氣息,因此跟你親近。”陳檀和溫鸞心意相通。
常勝摸不著頭腦:“我的靈脈,是什么樣的?”
陳檀想了想:“可能是你還不到覺醒之時,所以感知不到,是一只紅色的杜鵑鳥。”
聞及此言,常勝試探著摸了摸溫鸞的冠羽,溫鸞蹭了蹭他的手掌,很親昵的樣子。
“看來你的靈脈和溫鸞的血統接近,它很親你,”陳檀囑咐兩位族人路上穩當點,一邊解釋,“溫鸞是變異火屬性鸞鳥,你的靈脈也應該是火屬性的羽族,具體的要等我回去查查。”
陳檀目送四人離開。
飛馬展翅遠去,少女遠視城中幾點明滅燈火,張口嘔出一地嫣紅。
她拿出一塊帕子擦凈唇角,溫華氣質盡退,眉目冷肅起來。長興山沒有奇珍異獸,是什么吸引了這兩個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