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宴發生的鬧劇,在柳昭栩的刻意引導下,很快便傳的人盡皆知。
市井長巷,都在斥責季硯塵的表里不一、季府的忘恩負義,連帶著許婉寧也頗受微詞。
而后院的婦女小姐們,則大多心疼林璽郡主的遇人不淑,同時也慶幸她能一刀兩斷,及時止損。
春未宴之事,像一場龍卷風,將幾家卷入其中。而季府,則處在這漩渦中心。
“砰!”一聲,季桓一腳將房門踹開,前腳剛一踏進門內,后腳便被濃烈的酒味熏了出來。他不禁蹙眉,沖守門的小廝問道,
“他喝了多少?”
小廝低下頭去不敢答話。季桓冷哼一聲,忍著沖天的氣味將窗子全都打開,隨后轉身看著一屋子的狼藉——
季硯塵癱坐在地,披頭散發、臉龐瘦削,皮膚蒼白,眼神中充滿了疲憊和麻木。
他身上還穿著春末宴時的衣裳,此刻已經皺皺巴巴不成樣子。身邊倒著幾個空酒壇,而他還在一杯杯灌酒下肚。
整個人毫無生氣,哪里還有先前衣冠楚楚、溫文而雅的公子哥模樣?
見到他這幅模樣,季桓甚是心疼,又更加惱怒。他沖過去將季硯塵手中的酒壇奪去,猛得砸向地板。瞬間,碎裂的酒壇瓦片亂飛,有些碎片擦著季硯塵的手臂而崩的四下都是。可他還是毫無反應,季桓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罵道,
“逆子!你以為整日酗酒,就可以逃離現實了嗎?如今的局面,還不都是你造成的!老子早就說過,離那許家遠點!如今季府好不容易脫胎換骨。你倒好,在傾國公主的春末宴上膽大妄為!公然動手!你把皇家的臉面往哪里放!你考慮到季府了嗎!老子都要被你氣死了!”
情急之下,竟將從前在舊街的市儈小人的腔調拿了出來,實在有失他這一身官服的形象。
這幾日,季桓一怒之下將季硯塵禁足??山袢找娏怂@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之后,到底是親生兒子,還是于心不忍。
他走上前去,一把拉起季硯塵。眸色陰翳深沉,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這樣消沉下去,哪還有一點書生的樣子?近日宰相雖不見老夫,但也沒了其他動靜。現在想來,必定是林璽郡主對你還余情未了。這說明事情還有轉機!你給老子好好收拾自己!打起精神,今日我再去探探口風?!?/p>
聽到此話的季硯塵木訥的神情忽的閃過光亮,他手指動了動,無意識蜷縮了起來。良久,才終于點了點頭。
……
而前幾日的宰相府中,柳譚聽聞此事后怒不可遏,將手邊的茶杯“啪”的一聲砸在地上。府中的下人低眉噤聲,誰都不敢觸了宰相的霉頭。
“好一個季府!好一個季硯塵!青梅竹馬?好的很啊,敢如此戲耍本相的女兒,也得看他有沒有命兜這個底!”
柳譚拍案而起,揚言要讓整個季府付出代價。
他招來侍衛,將手中的卷軸交付于他,眸中閃過一絲殺意。侍衛領命,正欲行事,剛走到門口便被趕來的柳昭栩攔了去路,
“郡……郡主?”
侍衛跪下行禮,柳昭栩點了點頭,順手抽走了他拿著的卷軸走進屋內。
柳譚正屈肘而坐,眸色如墨,黑的嚇人,面色陰狠。聽到腳步聲頭都未抬便怒斥道,
“本相不是說了不要來打擾嗎!”
柳昭栩見狀挑了挑眉,走近輕輕喚了一聲“爹爹”。
柳譚瞬間抬眸,見到來人,雖面露詫異之色,下一秒眸中的陰暗瞬間退去,收斂了一身的鋒芒,笑容溫敦,柔聲道,
“昭昭怎么來了?!?/p>
柳昭栩徑直坐到柳譚對身旁,揚了揚手中的卷軸,好奇的問道,
“爹爹讓人帶出去的密帖,林璽可以看看嗎?”
柳譚仔細瞧了瞧,面色為難。他同天下所有的父親一樣,并不想讓女兒接觸官場這些陰暗之事??呻S后又想,早些讓她看清季府的真面目倒也是好事。
思及如此,他擺了擺手,道,
“昭昭想看便看吧?!?/p>
柳昭栩打開卷軸,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全部。不免心中泛起冷笑,果然跟她猜的一模一樣,季府這些年手腳并不干凈。只是她沒想到柳譚動作如此迅速,想必這些定耗費了不少人力。
她心中似有一股暖流淌過。阿爹可以因為自己,扶持季府;亦可以為了自己,親手葬送季府。
她閉了閉眼,合上卷軸,雙手覆于其上,將卷軸重新推給柳譚。
柳譚不明所以,不解地望著柳昭栩,蹙眉問道,
“昭昭這是何意?”
“爹爹先別著急,林璽并未心軟。只是當下,還不是最好的時機,不足以給季府致命的打擊。”
柳昭栩意味深長地勸說,
“林璽想要的,不是季府的命,那未免太過簡單了些,林璽要的,是將自詡清高的季府尊嚴掃地,讓季硯塵也嘗嘗,真心錯負的滋味……”
柳譚怔怔的望著自家女兒,她從小便聰明機智,性格高傲。可幾年前在舊街見了季硯塵便跟換了個人似的,讓他頭疼不已。隨后覺得她這樣也好,橫豎有他護著,久而久之便忘了栩柳栩本是個怎樣的人。
如今她這一席話,倒讓柳譚明白,虎父無犬女。他想了很多,面龐染上滿意之色。正欲開口,便見侍衛來報,
“稟告老爺,郡主,季府家主季桓求見?!?/p>
聞言,柳譚冷冷一笑,正欲說些什么,看了眼端坐在一旁的柳昭栩,想之想,還是先開口問道,
“按照昭昭的意思想讓爹怎么做?”
柳昭栩微微勾唇、涼薄一笑,
“依林璽之見,先晾他幾日,但不要輕舉妄動,待他們放松下來……日后遭遇了變故,才會更加絕望……”
柳譚點了點頭,吩咐侍衛,
“照林璽郡主說的做?!?/p>
一連幾日,宰相府都將季桓拒之門外,這使季桓惶恐不安。可除了不見他,宰相府并無其他動作。季桓心中有其他猜測,
按照宰相的對柳昭栩的重視程度,得知此事后必然會興師問罪,可如今卻毫無動靜,難不成是這林璽郡主對自家兒子余情未了?
季桓這樣想著,安慰完季硯塵后又一次敲響了宰相府的大門。這一次,門童竟讓他進了門。
廳堂內,柳譚端坐于主座之上,神色不怒自威,冷眼看著走近的季桓。
“老臣拜見宰相大人?!?/p>
柳譚冷哼一聲,
“季大人免禮,你我皆為朝中之臣,私下見面怕有不妥,有什么急事,明日早朝再談吧!”
“柳大人,老臣前來是特地向林璽郡主賠罪的!”
季相依舊俯身不起,姿態放低,語氣誠懇,
“犬子不懂事,也是受人蠱惑,一時糊涂。但他對林璽郡主赤誠之心天地可鑒!還望大人看在他們相識已久的份上,原諒犬子這回!”
柳譚本就因為柳昭栩曾傾心于季硯塵忘乎自我而頭疼不悅,見他又提“相識已久”,無疑是火上澆油。
即使柳昭栩交代過他暫時不動季府,可他今日必須要給柳昭栩出口惡氣,隨即諷刺道,
“赤誠之心?相識已久?只怕此話放在季硯塵的青梅竹馬那兒顯得真實一點。”
見季桓還想說些什么,柳譚話音一轉,接著開口,言語間怒意明顯,
“呵呵,本相就這么一個金枝玉葉,還是皇太后的干皇孫。敢問,他季硯塵何來的膽子敢負了本相的女兒?”
季桓嚇得跪地作揖,好聲勸道,
“他!他豈敢!怕是有人妄圖挑拔你我之間的關系!請宰相明鑒!”
“你我有何關系?別忘了今日你季府的品級、地位是誰給你們的!本相既可以讓你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可以讓你們家破人亡!不得生還!”
柳潭惡聲威脅,忽得想起前幾日柳昭栩再三叮囑他的話,看了眼癱倒在地、臉色蒼白的季桓,也算解氣。便咳了幾聲,飲了口茶逐漸冷靜下來,
“好在林璽名譽未損,她念及舊情,便放你們一馬。同時,本相也希望季現塵心中有數,別折辱了學堂第一書生的名號?!?/p>
一番意味深長的話讓季桓心安下來,他又磕了幾下頭,道了謝后才得以告辭。
只是他沒注意到,柳譚盯著他離去的背影,面露兇光。
……
季桓回到府中,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顧不得收拾,腦中盡是柳譚最后那句別有深意的話語。
隨后快步走進后院,指著季硯塵說道,
“林璽郡主果真對你還有感情,即日起你便靜下心來,專攻學業!”
聞言,季硯塵不可置信的說道,
“什么!可她……”明明在春末宴上對自己如此厭惡?
季硯塵心中不免疑惑,可他卻在聽到前半句時心尖一顫。只得聽從季桓的話,沉寂了些許日子,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