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譚看了柳昭栩一眼,那一眼滿含深意,他沉聲道,
“今新任尚書令,蕭燁。”
柳昭栩一聽,臉色一變,立即起身,激動的說道,
“不行!”
柳譚表情平淡,仿佛早已預料她會這般反應,淡淡的問,
“為何不行?”
“……就…”
柳昭栩有些支支吾吾,她私心并不愿告知柳譚,蕭燁是她專門養在朝廷中的人。
她在這方面并不想自己的父親一直照顧,況且她需要蕭燁用自己的真本事活在朝堂,才能更好的為她所用。
可現在別說照顧,蕭燁馬上就要被推到邊疆去了,那她以后怎么用他?讓她在西北給自己帶點特產嗎?
想到這里,柳昭栩咬了咬牙,極不情愿的將自己收攏蕭燁的過程全盤托出。
柳譚聽完,一臉恍然大悟,
“哦!原來如此!”
柳昭栩不悅的撇嘴,嘟囔道,
“爹表演的真拙劣。”
柳譚拿起茶杯,感嘆一聲,
“閨女長大了,喲,這茶怎么涼了?”
還沒等柳昭栩出聲吩咐婢女上茶,便見柳譚直接一飲而盡,柳昭栩驚呼道,
“爹…這茶都涼了您還……”
柳譚笑了笑,將茶杯擱置在桌案,別有深意的看了眼柳昭栩,意味深長的說道,
“這涼茶倒是沁人心脾,倒讓旁人感到詫異,這好茶老夫是喝還是不喝……”
柳昭栩有些呆愣,喃喃道,
“爹的意思是……反其道而行之?”
柳譚這才欣慰的笑了,
“樹大招風,蕭燁出身低微,卻能坐上這么高的位置,旁人只會覺得他身后有人,若是老夫極力阻攔他隨軍出發,不是將牌明了了嗎?”
柳昭栩恍然大悟,接話道,
“所以干脆先行出擊,這樣一來,排除了我們的可能性,二來,也讓那些蠢蠢欲動的人放心招攬蕭燁!真是一舉兩得。”
“還有一得,蕭燁既是你的人,那也不會在戰場對鏡辭使什么絆子……”
柳昭栩一愣,斂下眸子,她剛剛并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只著急在乎自己的既得利益,那之前自己著急忙慌的為他尋覓藥材,到底是為何?
柳譚將柳昭栩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拍了拍她的肩膀,開口,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好孩子,你身為女子,才更應該為自己考慮。”
柳譚的話語擲地有聲,帶著安撫的意味在柳昭栩耳邊響起。她忽而感到鼻尖一酸,她抿了抿嘴,忍住那抹酸澀的感覺,用力的點了點頭,
“林璽記住了,多謝爹的教誨。”
柳譚這才直起身子,朗聲吩咐下人,
“來人,照林璽的吩咐,把府中那些多出來的藥品都制成藥丸,包裝好了,把治療功效寫在紙上,一并送去凌霄候府。”
……
五日后,凜冬將至,邊疆情況愈發緊急。
楚鏡辭在先候的屋內待了一會兒,出來時收到這么多藥材時,面上甚是驚愕,待他看到軍隊旁站著的蕭燁時,更是蹙眉。
他快步走到蕭燁身前,悄聲詢問,
“你怎么來了?”
蕭燁聞言,面上無半點波瀾,平靜的說道,
“同僚舉薦,別來無恙,楚小侯爺。”
見他不愿多說,楚鏡辭也察覺場合不對,便也沒有強求,他翻身上馬,居高臨下看著蕭燁,漫不經心道,
“別來無恙,蕭尚書。”
……
行至邊疆,最快軍馬也要十天半月,一路上,兩人除了在軍事上有些交流,其他時間都如同生人般緘口不言。
越是邊疆,越是荒涼。看著路途上的乞兒,無家可歸的母子,蕭燁蹙眉,他頭一次主動開口吩咐侍衛,
“這一路上如此悲景,都記錄下來,回京之日交付圣上管理。還有,去拿些糧食分給沿途的孤苦妻女。”
楚鏡辭騎著馬,桃花眼定定的看著蕭燁的一番行為。良久,收回目光嗤笑一聲,冷冷說道,
“蕭尚書真是慈悲。”
蕭燁一頓,抬眸看向身旁,馬上的人神情淡漠,看著流離失所的百姓,眸中并未露出一絲一毫憐憫之心。
不知為何,蕭燁莫名想到那遠在京城的紅衣女子,她看向旁人之時,也是如此薄情、不屑一顧。
沒來由的,蕭燁心中燃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他一改往日波瀾不驚的面貌,鮮少露出不悅的情緒,蹙眉望著楚鏡辭,直言道,
“楚小侯爺位居高位,含著金湯匙出生,自然體會不到百姓的痛苦。”
楚鏡辭輕笑一聲,意外沒有生氣,反倒饒有興致的問道,
“蕭尚書這是在質問本侯無情了?”
“不錯,下官斗膽問一句,心中無百姓,何以為好官?楚小侯爺征戰沙場,心中裝著什么讓您甘愿為此浴血奮戰?是高官俸祿?還是…”
“夠了!”
聽著蕭燁擲地有聲的詰問,看著他眼中的光亮,楚鏡辭心中燃起一股郁氣,曾幾時,他也是這樣滿懷期望……
蕭燁話還未說完,便被楚鏡辭陡然打斷,他語氣冷冽,伴隨著涼風灌入蕭燁耳中,
“本侯無情?呵呵,你分發下去的糧食,是本侯將士們戰爭用的糧食,都發完了你讓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去替國浴血奮戰嗎!你想當圣人,本侯不攔著,你上報朝廷,本侯也無權干涉,但你在本侯管控的軍營中,就別想損害我凌霄軍半點利益!”
蕭燁一愣,還欲反駁,楚鏡辭忽而靠近,桃花眼陰翳暗含怒氣,惡狠狠的說道,
“你初入官場,哪懂什么彎繞,平步青云如何?皇上重視又能如何?中央到地方,層層剝削,最終送到邊疆的又能有多少?官員上報文書,又會經過多少人之手?本侯自出生起,就呆在朝廷這樣魚龍混雜之地。其中的險惡,豈是你這樣的愣頭青能懂的?蕭尚書,收起你的凌云壯志,本侯的決定還輪不到你來質疑。”
說完,便看也不看蕭燁的表情,夾緊馬腹,快步前進。將臉色大變的蕭燁甩至身后。
一路上,兩人再沒有了任何交集。待到了邊疆小城,已是半夜三更。凌霄軍在城外安營扎寨,加強防范,以備蠻夷突然來襲。
幾位將領連同蕭燁在指揮棚內聽著楚鏡辭排兵布陣。蕭燁看著神色認真的楚鏡辭,不禁蹙眉,這樣含著金鑰匙出生長大的人,竟然真的會有認真的一面。
自己以前所遇到的,所打聽的他,無一例外都是紈绔子弟,一事無成的金枝玉葉。
可此時,蕭燁好像明白,能與柳昭栩關系密切之人,哪能是什么真正的紈绔,大多是偽裝的套數。
隨后又想起他曾嘲諷自己的話,思緒漸漸飄遠,原來他對世間淡漠,是因為看透了朝廷的本質,無力改變,從而冷眼相待。
那林璽郡主,是不是也同他一樣,對朝廷失望透頂……
如此想來,他好像又能理解楚鏡辭的做法。
直到天空顯出魚肚白,楚鏡辭才堪堪停下話語。會議末尾,眾人百般叮囑他,速戰速決,見機行事。
可他此刻又恢復成那般吊兒郎當的模樣,伸了伸懶腰,狀似什么都不在乎。可蕭燁卻好像能看出他斂下眸子中的那抹精光。
楚鏡辭擺了擺手,讓他們都下去休息片刻,眾人紛紛離開,蕭燁走在最后,看著將士們一個個離開帳篷,蕭燁忽而停下腳步,開口道,
“楚小侯爺。”
楚鏡辭一愣,似是沒想到他會開口,他還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把他得罪了呢,回神后淡淡的問道,
“怎么,蕭尚書還有何教誨?”
蕭燁抿了抿唇,并未回頭,反倒意味深長的丟下一句,
“郡主臨行前托下官給楚小侯爺帶句話,這些藥材是她所備,她讓楚小侯爺活著回去,賠給她藥費……”
說完,便離開了帳篷。
楚鏡辭愣愣的聽完蕭燁的話,下意識摸上了脖頸處的錢幣。喃喃道,
“本侯還以為這小子叛變你了……你做事何時也不告知本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