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谷的入口在身后緩緩閉合,最后一絲詭異的黑氣也消散在空氣中,仿佛方才那場光怪陸離的夢魘從未發(fā)生。只有腳下散落的、微微發(fā)亮的秘境塵埃,無聲地訴說著安懋與那些無名戰(zhàn)士千年的等待。
風雪不知何時停了,璃月熟悉的、帶著草木清香的微風吹拂在臉上。派蒙長長舒了口氣,小拳頭拍著胸口:“嗚哇…終于出來了!里面真是太可怕了!旅行者,我們下次絕對絕對不要再接這種奇奇怪怪的委托了!”
空點了點頭,臉上也帶著一絲疲憊后的釋然。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緊握的一小塊染血的舊甲片——那是安懋最后交給他們的信物,用于在璃月為他尋一處安息之所。他的目光轉(zhuǎn)向魈。
魈靜靜地立在一旁,垂著眼瞼,似乎在感受著什么。他周身那層令人心悸的、濃稠如墨的業(yè)障黑霧,確實淡薄了許多,如同被稀釋的墨水,不再帶著強烈的侵蝕性,只是如一層若有似無的紗衣般浮動。然而,他那雙金瞳深處,卻沉淀著比以往更深的復雜情緒,有揮之不去的疲憊,有對過往記憶被強行撕開的隱痛,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
“魈,”空開口,聲音溫和,“你還好嗎?剛才在秘境里…”
“無事。”魈打斷了他,聲音依舊清冷,卻少了些往日的鋒利,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他抬眸,目光掃過空手中的甲片,又迅速移開,望向璃月港的方向。“業(yè)障…確已減輕。”他頓了頓,像是在確認一個難以相信的事實,“但此乃外力,不可盡信?!?/p>
他指的是那個神秘的“系統(tǒng)”。司和它的契約,以及那場以死亡為代價換來的凈化,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他心頭。力量雖得,代價幾何?未來的任務又是什么?一切都籠罩在迷霧之中。這“減輕”非他苦修所得,更像是一場交易,讓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那就好!”派蒙飛過來,繞著魈飛了一圈,似乎想確認他真的沒事,“剛才你突然消失,我們可嚇壞了!不過…能減輕業(yè)障總是好事吧?這樣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魈沒有回應派蒙的樂觀。辛苦?業(yè)障帶來的痛苦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為他存在的一部分。驟然失去一部分,帶來的不是純粹的輕松,反而是一種陌生的、令人警惕的“空隙感”。他需要重新適應這副“輕松”了許多的軀殼。
“此地不宜久留。”魈轉(zhuǎn)移了話題,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冽,“沉玉谷地脈紊亂,方才的動靜恐已驚擾更多魔物。我需繼續(xù)巡查?!彼麤]有再看旅行者,身形微動,似乎下一秒就要化作清風離去。
“魈!”空叫住了他,舉起手中的甲片,“安懋前輩的墓…”
魈的動作頓住了。他微微側(cè)頭,目光再次落在那塊承載著千年孤魂執(zhí)念的舊物上。那個在虛境中守護同袍直至最后的千巖軍…他最后請求的,只是一個在璃月土地上的歸宿。
“往生堂,或輕策莊無妄坡。”魈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告知胡堂主,或…尋一處清凈山崖。”他給出了建議,卻并未說要參與。他習慣了獨來獨往,習慣了遠離生者的牽絆,即使是安葬一位值得敬重的戰(zhàn)士。
空明白了魈的意思,點了點頭:“好,我們會辦妥的。”
魈不再言語。一陣微風拂過,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只留下原地淡淡的、帶著一絲苦澀杏仁氣息的風元素波動。
派蒙看著魈消失的方向,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唉,魈上仙還是老樣子呢…明明經(jīng)歷那么可怕的事情,感覺他心情更差了?!?/p>
空望著手中的甲片,輕聲道:“有些傷疤,揭開一次,痛楚并不會減少。更何況…他得到力量的方式,恐怕也讓他困惑。走吧,派蒙,我們先去完成安懋前輩的托付?!?/p>
接下來的日子,魈確實如他所言,恢復了“普通”的節(jié)奏——如果日復一日在璃月大地上清除妖邪,忍受業(yè)障侵蝕,偶爾被腦中那個神秘“系統(tǒng)”突如其來的冰冷任務提示打斷思緒也能算“普通”的話。
只是,這“普通”里摻雜了太多不同。
業(yè)障減輕帶來的影響是顯著的。最直接的體現(xiàn)是戰(zhàn)斗。當和璞鳶撕裂丘丘暴徒的軀殼時,魈能感覺到體內(nèi)力量的流轉(zhuǎn)更加順暢,風元素的掌控更加得心應手,槍尖劃破空氣帶起的厲嘯仿佛也少了些往日的沉重戾氣。那些曾因業(yè)障侵蝕而變得模糊、需要他耗費更多心神去壓制的戰(zhàn)場雜音——亡魂的哀嚎、魔神的低語——也微弱了許多,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不再能輕易撼動他的心神。
這使得他的槍術,在原本“出神入化”的基礎上,更增添了幾分“游刃有余”的從容??欤琅f是快到只剩殘影;致命,依舊是槍槍直指要害。但在那凌厲的鋒銳之中,似乎隱隱透出一絲久違的、屬于金鵬翱翔天際時的輕靈。
凡人們依舊會在他如天神般降臨解決危機后,感激涕零地道謝,然后匆匆離去。魈依舊只是沉默地點點頭,或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微微頷首。但那些獲救者臉上純粹的、劫后余生的慶幸,落在他眼中,似乎比以往更清晰了一些。偶爾,他引風為迷路的采藥人指明歸途,對方那聲真誠的“謝謝仙人”,也會在他心中激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
真好。
這個念頭依舊會在他心中浮現(xiàn),只是如今,伴隨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疑慮:這份“好”,是用什么換來的?
系統(tǒng)自沉玉谷秘境后便陷入了沉寂,仿佛從未存在過。那冰冷的“叮”聲,那奇怪的“親~”稱呼,都消失了。積分欄依舊是刺眼的“0”。魈嘗試在“冥想”中呼喚它,得到的只有一片虛無的寂靜。這詭異的平靜,反而讓他更加警惕。司說過,系統(tǒng)該出現(xiàn)時自然會出現(xiàn)。下一次出現(xiàn),又會帶來怎樣的“任務”?代價又是什么?
他依舊會去望舒客棧頂樓。有時是短暫休憩,有時只是憑欄遠眺璃月港的萬家燈火。菲爾戈黛特老板娘依舊會貼心地為他預留位置最好的雅間,送上最地道的杏仁豆腐。魈也依舊會安靜地享用,只是現(xiàn)在,他能更清晰地品味出那清甜中微苦的層次,感受那滑嫩的口感在舌尖化開。偶爾,他會看著盤中晶瑩的豆腐出神,想起在虛境中看到的,那個只能靠冰雪果腹的少年金鵬…然后,他會將盤中最后一點杏仁豆腐仔細吃完。
修行與練槍,占據(jù)了他除魔之外絕大部分的時間。業(yè)障減輕,意味著他可以承受更高強度的訓練,可以嘗試一些曾經(jīng)因顧忌反噬而不敢施展的極限技巧。槍風呼嘯,翠綠的光影在月光下舞動成一片連綿的光幕,速度快到幾乎撕裂空間。他仿佛要將所有的困惑、不安、以及對未來可能降臨的“任務”的戒備,都傾注在這冰冷的槍尖之上,轉(zhuǎn)化為更強大的力量。他必須更強,必須在那未知的代價和可能重臨的“天空島”級災難面前,擁有守護一切的資本。
只是,當他精疲力竭地停下,汗水浸濕了墨綠的額發(fā),握著和璞鳶的手指因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時,那份因力量“輕松”得來的空虛感,以及系統(tǒng)帶來的如影隨形的未知陰影,便會悄然爬上心頭。
夜幕低垂,萬籟俱寂。
魈獨自站在荻花洲最高的巖峰上,夜風獵獵,吹動他的衣袂與發(fā)梢。他望著腳下沉睡的璃月大地,山河輪廓在月色下顯得寧靜而安詳。業(yè)障在他周身緩緩流淌,如同溫馴的溪流,而非擇人而噬的兇獸。
他攤開手掌,一縷精純的風元素在掌心凝聚、盤旋,發(fā)出低微的嗡鳴。力量是真實的,業(yè)障的減輕也是真實的。
但這份“真實”背后,連接著那個神秘的司,連接著以死亡為結(jié)算方式的冰冷系統(tǒng),連接著無法預測的未來。
他收攏五指,風元素無聲潰散。
前路依舊布滿迷霧。他能做的,唯有握緊手中的槍,在下一個“任務”降臨之前,變得更加強大。
守護的契約,從未改變。無論這力量從何而來,無論代價幾何,璃月的燈火,必須長明。
魈的身影融入夜色,化作一道無聲的翠影,再次奔向需要滌蕩的黑暗角落。這,依舊是他普通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