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子里的燴面煮了個半熟,微微泛白。劉音霞提著一個靛青色浮夸明顯的大logo奢飾品袋子從外面回來,身后還跟了一男一女。
趙方晴正在廚房清洗剛用過的菜板。聽到關(guān)門聲,趙方晴沖外面喊道:“嬸嬸,等會就可以吃飯了?你吃不吃香菜?吃的話我切一點。”
一時肅靜,劉音霞悄摸進了廚房露出標(biāo)志性的笑容,和顏悅色的對趙方晴說道:“家里來了客人,你先吃,不用等我。”
“好。”
煮好的面條被撈出,迅速在蒸米鍋的陶瓷內(nèi)膽里過了涼水。
麻辣味兒的火鍋底料、一點雞精、鹽、十三香、孜然粉、切好的火腿腸、一勺老干媽、半勺醋……用煮好的面湯沖泡,然后再加進過好的面條,這一招,是她從顏春榮那里學(xué)來的。
這也是,顏春榮唯一會做,并且做了好吃的一道。是有且僅有。
趙方晴想起,來隱陽之前,劉音霞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辦,具體是什么,還是個未知。
客廳里。
“我發(fā)現(xiàn)最近這個茶喝著真不錯,凝神靜氣助消化,我泡給你們嘗一下。”
劉音霞擺出一套精致的陶瓷蓋碗,清洗完畢,燒開的熱水進了茶盞,內(nèi)壁受熱均勻后,她熟練地從茶葉罐子里取出一些大紅袍干茶。
六七秒的時間,第一泡茶水進了垃圾桶。
泡好的茶水香氣馥郁,口感甜潤,纏著桂花柑橘香。
“夢姐,吶。”
劉音霞把第一杯恭恭敬敬的遞給了對面的女人,再然后才是女人右手邊的男人。
盡管坐在主位,劉音霞依舊下位者的姿態(tài)。
皮膚這么好,在哪家美容院做的?
衣服這么漂亮,品味審美真好。
今兒個的妝容真是化的出水芙蓉。
幸好中間有許辰的附和幫襯,三言兩語逗的沈夢桃花枝亂顫。
沈夢桃主動問起趙方菡:“方菡那孩子,我記得沒錯的話快16了,對吧。”
劉音霞熱情的忙接話:“是啊是啊,到了上高中的年齡。”
沈夢桃掩嘴笑笑:“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
劉音霞:“托您的福,要不是您當(dāng)初幫我們找學(xué)校,這孩子真不知道該怎么安置。”
趙方晴捧著面條碗,躲在廚房門后聽墻角。
沈夢桃:“都一樣,我家那個,要是省心,也不會送到那種地方去。”
那種地方?
趙方晴聽得出他們的意思。
她躲在廚房無聲哀嘆,沒想到啊沒想到,一個培養(yǎng)孩子對武術(shù)興趣的地方,現(xiàn)如今成了收留所。他們就不怕適得其反嗎,送武校,就以為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啦?
許辰飲了口茶,笑著打訕:“這倆孩子,也不知道在學(xué)校碰面打招呼不打。”
沈夢桃:“我聽椿樹說過,他會在學(xué)校遇見菡菡。”
許辰:“那挺好,有個照應(yīng),不會被欺負。”
劉音霞:“椿樹比菡菡大兩歲吧。”
沈夢桃:“是啊。”
劉音霞點點頭。
沈夢桃問:“菡菡,從武校畢業(yè)之后,你們打算把她安排哪兒?”
劉音霞:“眼下還沒個解決的路子。”
沈夢桃:“是嗎?你覺得十六中怎么樣?我跟他們年級主任熟,可以給你們搭個橋。”
劉音霞的表情隱約間小小的掙扎。
許辰:“那感情好啊。”
劉音霞感激的看著沈夢桃,緊接著問了一下詳細信息,以便到時候打點,準(zhǔn)備多少學(xué)費。
沈夢桃拿出手機發(fā)了條信息后,勢在必得的看著劉音霞:“我盡快安排,碰個面。”
聞言,劉音霞面露喜色:“真是太感謝夢姐了。”
沈夢桃客氣道:“哪里的話,都是老同學(xué),還用說這個嗎。”
劉音霞靜靜地看著從茶壺嘴冒出的熱氣,眼中的憂愁牽動起一縷游絲。
“那丫頭當(dāng)年如果沒有惹出亂子,現(xiàn)在也不至于……”
許辰笑了一下,語氣中仍然是對當(dāng)年那件事的不可置信:“我真不信她有那么大本事。”
劉音霞:“怎么不可能?你想想,剛上初一不好好學(xué)習(xí)就給我談戀愛,逃學(xué)跟朋友出去喝酒,后面愈演愈烈,到處給我惹是生非,跟外面的人學(xué)的越來越壞,還恐嚇威脅同學(xué)。她可是建校以來,開除的第一個女生。敢想么,可是第一個。”
說著說著,劉音霞眼里含淚。
見狀,沈夢桃抽了張衛(wèi)生紙遞給她,斜愣了許辰一眼:“你敢不信么,當(dāng)天勝利直接連夜趕高鐵回來了,夫妻倆在整個橋城找了一夜,都沒找到她。”
手里的筷子一動不動。趙方晴沉默的盯著地上的地板磚,眼神不知道聚焦在了哪里。手上的力氣輕輕的,差點兒連一個碗都端不住。
許辰:“真這么嚴(yán)重?”
劉音霞:“我給你開玩笑呢?你知道當(dāng)時勝利說了一句什么嗎?”
許辰:“什么?”
劉音霞:“以后就當(dāng)沒這個女兒。”
趙方晴根本不相信這話能從趙勝利嘴里說出來。
劉音霞擦著眼淚,突然就失常的笑了一聲:“這話也蠻狠的,我們是真的沒辦法了,真的管不住她,把她送到那兒,是我唯一的選擇。我總不能看著她走入歧途,跟她老家村里的閨女一樣,年紀(jì)輕輕給我挺著個大肚子回來。”
趙方晴把手里的碗放到了案板上,心想,還有這回事兒呢。一家人嘴巴封得嚴(yán)實。從來沒人跟她說過。
果然他們還是把她當(dāng)小孩,什么都藏著瞞著。
沈夢桃嘆了口氣:“當(dāng)晚,勝安就給我家老公打了電話,第二天孩子都沒睡醒,直接神不知鬼不覺把她送武校去了。”
許辰有些大跌眼鏡:“什么叫人都沒睡醒?”
劉音霞:“她在外面喝的酩酊大醉,最后是在她朋友家找到的,趁著她暈,我們直接把她送去了。”
許辰:“你聽聽你倆這話,跟形容什么一樣。”
劉音霞笑笑:“也差不了。”
四十分鐘閑聊結(jié)束,劉音霞送別了許辰和沈夢桃,回來后一個人倚靠在那張老式沙發(fā)上。沉寂的時光里,顯得格外孤獨,一呼一吸都是疲憊的,有氣無力。
趙方晴早已刷好了碗。
“嬸嬸,你餓不餓?要不我給你再下個面條?”
劉音霞搖搖頭。
不知道該說什么,趙方晴正打算離開。
劉音霞突然叫住了她。
“晴晴,你會不會怪我把你妹妹送武校。”
四下游離,趙方晴沒有絲毫掩飾和閃爍其詞。
“有的吧,剛開始也怨,不理解你為什么對方菡那么苛刻,我總覺得自己和方菡同病相憐。”
劉音霞:“現(xiàn)在呢?”
趙方晴:“還是有點不理解,她不是一瞬間這樣的,你能懂我的意思吧。”
劉音霞搖搖頭,像是想要把這么多年的委屈和苦澀一并咽下:“你知道嗎,她談戀愛那個對象,人家家長都鬧去學(xué)校了,張口閉口就是說我女兒勾引她兒子。”
趙方晴:“那男孩兒的媽媽?”
劉音霞:“你覺得呢?”
趙方晴:“青春期的懵懂情愫很正常,但如果他媽媽那樣說的話,我只能說這位阿姨素質(zhì)不高,在沒搞清事情的先后緣由,如此不分青紅皂白的跑到學(xué)校鬧事兒推脫責(zé)任,也挺沒教養(yǎng)的。”
劉音霞:“我咽不下這口氣,你妹妹就不是學(xué)文化課那塊兒料,之所以我把你妹妹送武校,我就想讓她好好學(xué),能有個出息,讓別人看到,我女兒也很優(yōu)秀。”
趙方晴張張嘴,喉嚨像被魚刺卡住,站在原地尷尬的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
這個時候,說什么仿佛都有點蒼白無力。
她倒是沒想到,趙勝安也在這里面摻和了一腳。
辦完方菡后面上學(xué)的事情,趙方晴和劉音霞回了橋城。
對人性有一丁點的了解后,她突然在家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上產(chǎn)生了困惑。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方法和心態(tài),去面對這一大家子人,究竟還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
趙方晴眉頭緊鎖,眸子復(fù)雜。
一切似乎都格外安靜。
顏春榮呢?她知不知道。
趁趙勝安傍晚出門散步的時候,趙方晴試探地問顏春榮,她的聲音夾雜著不明顯的糾結(jié)。
“媽,你知道方菡是怎么去武校的嗎?”
顏春榮躺在沙發(fā)上,臉上的面膜和她的肌膚親密貼近,顏春榮閉著眼睛“嗯?”了一聲,漫不經(jīng)心的用腹語問:“怎么去的?”
趙方晴緩緩直起身子,手里的拖把垂直于地面。
“我爸找的人。”
顏春榮猛的坐了起來:“什么?你爸?”
趙方晴疑慮道:“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
瞧著顏春榮摘下面膜后,眼神中透露著好奇與興奮。
趙方晴在心里冷笑了一下,顏春榮傻白甜慣了,這種事情,趙勝安怎么可能跟她說。況且,劉音霞剛嫁到趙家時,妯娌之間不愉快了兩年,還是后來劉音霞生了趙方菡,矛盾才緩和了不少。
回想那兩年,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在緊張的氣氛里艱難討日子,生怕一個不留心,這個家就散了。
妯娌倆人,真的和好了嗎?
如果是真的。
趙勝安當(dāng)年怎么會說出那句:顏春榮,你要是不跟我去醫(yī)院看望老二兩口子,咱們馬上就去民政局離婚。
這句話,趙方晴聽顏春榮在耳邊復(fù)述過不下五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