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這張臉在外人看來永遠都是那么的無欲無求。眼神里甚至還帶著那么些厭世,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讓她放在心上的。
大概,她也不了解自己,固執的將自己封閉在無人之境。記得年少時,她曾在筆記本上寫過這樣一句滑稽的話。
如今再看,就像是非主流頭子。
“你是有多不喜歡這個世界?”
看著紙張上寫下的大字,她居然笑了出來,接著又寫下一句:
“死了我都想成為星星的碎片。”
沒過幾天又補上了一句:“如果沒資格做星屑的話,宇宙里的塵埃也行。”
洗澡間開著暖氣。雖然晝夜溫差大,但并不是多么冷。
趙方晴伸手把盆里的涼水一下一下潑在自己身上,本來腿上用手抓出來的紅痕在和冷水接觸的一瞬間,讓皮膚又癢又痛的感覺得以舒緩。
她也是后來才知道皮炎類疾病,不能用熱水洗澡,也不能用肥皂,在此之前,每次她都是以錯誤的方式洗著燙水澡。
浴室里迷蒙的霧氣,趙方晴轉過身看了看自己的背部,微微皺起眉頭,不分力道大小,她擔心背部是否會留下疤痕,到時候那該有多難看?
后來,聽醫生的建議,她煮了很多艾葉和花椒當做洗澡水,聽說適量有助于殺菌。
煮的過程中,滿屋子都是艾葉的味道。
顏春榮從自己的房間出來都會捏緊鼻子,但她卻出奇的喜歡。
她覺的這種氣味很清新,很舒服。
從浴室出來,換了身淡黃色格子裙,濕漉漉的頭發被毛巾裹得嚴嚴實實。
吹過頭發后,在傷口處抹了點藥膏,趙方晴老老實實的回到了床上,睡眠時人會自然而然放松下來,她還是會忍不住抓撓。這也是讓人最痛苦的,一旦陷入睡眠,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約莫十一點,意識模糊間她恍惚聽到了顏春榮接到了班主任的電話。
那句“老師好”聲音太大了。
趙方晴閉上了眼睛,脖子酸痛,周身開始出冷汗,漸漸的,她已經沒有精力去想她們會交流著什么,此刻,她不想再有絲毫的掩飾,只想好好睡個覺,哪怕是世界末日,都與自己無關。
成績一落千丈。
臨近中考前一個月,班主任私下收了其他高中的錢,給相對應的學校收納學生資源,同時也是為了提高班級升學率。這個升學率泛指班級內成功考入高中的人頭數量,無論是好層次的學校,還是中等偏下一點的。只要學生能有學上,就涵蓋在內。每多一名,班主任就多一份的獎金,所以那時,無論是成績再優異的學生,他們的班主任也是不贊成去報考整個橋城最好的學校。另一方面是,好學校從來不缺資金和人才,所以自然也不會自降身段,討好似的往初中部老師手里送錢。
沒有可獲利的地方,自然便有了成見。
那時,趙方晴作為差生曾一度被勸退。
班主任在大庭廣眾之下把她比喻成社會上的不良少年,還諷刺著像她這種人,以后一定和社會上的三五賴賴一個門路。
趙方晴放下了手中的課本,忍不住發笑,她這樣的人?是怎樣的人?她也蠻想知道的。
這件事兒很快傳進了盧緹的耳朵里,趁著晚飯大課間的時間,盧緹不由分說的把她從教室喊了出來,如今想來,那段時間,盧緹是她生活里為數不多的光。
“這是人能說得出來的話?”
初三(4)班的盧緹和趙方晴坐在操場,兩個人的手里各自拿著一袋桃李面包和旺仔牛奶,天空晴朗,萬里無云,廣播站播放著兩人的偶像薛之謙的歌。
趙方晴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管她呢……”
“真的是為了錢,什么都做得出來,我看她是想錢想瘋了吧。”
盧緹一邊為她打抱不平,一邊擦著嘴角的面包屑。
趙方晴埋下了頭,睫毛微顫,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我也知道,自己最近的成績不太好,她這樣對我,也挺正常,誰會和錢過不去?”
她倒是想得開,這個世界沒有什么非黑即白。
左右活絡了兩下脖子,三年來的成績仿佛已經羅列在了趙方晴的眼前。
記得最好的一次,她考到了全年級第81名,對比對比現在,如果想考橋城最好的學校,的確有些困難。按照錄取率和每年的統計,橋城高中只給他們學校一百個名額,因為不是一個片區,趙方晴的初三班主任傾向于引導學生報考對口學校,橋城高中幾乎不在備選范圍內,這已經是很多了。
她現在的成績,遠在二百名開外。
她也會害怕,也會對自己失望。
晚自習鈴打響,趙方晴倉促的回到了教室。
每個人的桌子上都不約而同的放著下發的志愿填報估測單,學校要求每個同學們寫下理想高中的志愿填報順序,然后再根據每個同學的三模成績,預估每一個班級的升學率。
確保每一位同學都有學上,言雖如此,前者可以理解。但私下,卻做著一些不符合常規的事情,對于分數未能達標的學生,他們會提早勸退,以免最后影響整個班級錄取率,更影響評優。
舒旪這樣的人,大概在他們學校是獨一份。
趙方晴總是學不會靈活變通。
看著手中的頁子,她沒有一絲猶豫,果斷抽出文具盒里的一只黑筆,麻溜兒的寫完后,排隊把填報表交到了講臺上。
班主任舒旪拿起填報表,一張接著一張仔細地看著。
趙方晴抬起頭打量著舒旪,心里那股子壓抑又涌了上來,她知道等待著自己的是什么,仍然會緊張。
“呂涵”
聽到班主任的聲音,呂涵放下手中的課本,不解的看著她。
舒旪左手拿著一支紅筆,站在講臺旁。
每換一張志愿填報單,她就換一種神色,通俗罷,喜形于色,又格外陰晴不定。也不知道有這樣的班主任,究竟是福還是禍。
“誰給你的勇氣報考橋城高中的?寫的時候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
舒旪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聲音多少帶點陰陽怪氣,那是她一貫的作風。
呂涵有點不樂意,但她很聰明的沒有說話,沒有頂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舒旪以為呂涵被自己震懾住了,拿起下一張單子,將目標轉移。
沒過一會兒,講臺上又傳來一聲嗤笑。
舒旪厲聲厲色的拿起手中的填報單在空中晃了晃,緊接著把目光聚焦到了趙方晴身上。
她左手摸著自己的臉頰,若有所思的看了趙方晴一眼,語氣帶著點輕佻。
“趙方晴?”
“嗯?”
趙方晴不屑的應答了一聲。
“你這是?”
舒旪眉毛上挑。
“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
趙方晴料到她要說些什么,直視她的眼睛。
舒旪問:“你確定要這樣填?”
“我確定。”
“給你爸媽商量過了嗎,我馬上給你爸媽打電話,讓他們看看自己的女兒是怎樣毀了自己的前途的?”
“不用商量,他們尊重我的意見”。
對舒旪剛剛的話,趙方晴充耳不聞,當著所有人的面打斷了下來。
自從上次準備體育考,打排球時她不小心摔到水里。
舒旪不分緣由的罵了她一出兒,趙方晴一改往日沉悶的態度,不再逆來順受,言語之間也顯得及其倔強。
舒旪的聲音變得更加尖銳。
“不改了?”
“不改了。”
趙方晴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冷淡。
“行,自作孽,不可活。”
這場對話,恰巧被剛準備進來上物理課的陳柔聽到。
陳柔從初二就帶趙方晴的物理課,兩個人的師生關系相處的非常融洽。
初三分班后,趙方晴覺得是自己的幸運,居然還是陳柔教自己物理課,她是這個學校,教學質量特別好的老師,性格也是溫溫柔柔,深受學生喜歡。
“話也不能這樣說,人家想報哪個學校是人家的自由,況且只是報個志愿,又不是不學了,干嘛把孩子說到這個份兒上。”
陳柔一改往日低聲柔和的語調,斜了舒旪一眼,陰陽怪氣的能力與舒旪剛剛的話不相上下。
舒旪似是有些不服氣,小聲嘟囔了一句:“打腫臉充胖子。”
一陣寂靜過后,同學們也開始在下面竊竊私語。
舒旪收了收桌上的表格,夾著自己的手提包,離開了教室。
“她就是見錢眼開,那個革藍茵成績比趙方晴要差,也沒見舒旪說她一句。”
“還不是因為人家有錢,送了禮。”
前面議論的同學,突然一個轉身看著趙方晴。
“你看,咱物理老師都這么護著你”
“對啊,在幫你說話耶”
“就是啊就是啊,別氣餒,就考上給她看看”
趙方晴拿出周三測試的物理試卷覆蓋在課本上面,沒再做聲。
不知何時,眼眶里已經蘊上了一層霧氣,她克制著自己,努力不讓眼淚掉落下來。
明明是好事,心里卻是波濤洶涌,一番委屈。
下課后,還沒來得及走出教室透透氣。
趙方晴就被舒旪調動了座位。
最后一排角落,單人單桌,身后是一片垃圾堆還有垃圾桶,亂野狼藉,異味兒彌漫。
不可否認,是舒旪的以儆效尤。
同學們從那以后不敢再明目張膽的跟趙方晴說話,誰要是敢和她說幾句,就會被舒旪當成是和趙方晴一樣的臭味相投,不出三天,必定會得到同樣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