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屋中這些有血緣羈絆的陌生人,金錦兒心底涌起一絲無措與局促,她的目光在父親與伯父之間游移不定,最終落在荊宇軒身上,聲音微顫:“……伯父。”
荊宇軒凝視著金錦兒,沉默片刻,聲音低沉而緩和:“你……很像你父親。”
他的目光在金錦兒眉眼間停留了片刻,仿佛想要從她的臉上找回某些舊時光里的影子。
恍惚之間,金錦兒忽的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強行收斂心緒,急切地說道:“伯父,姐姐,寶兒姐姐中了毒,病得很嚴重!”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隱忍的哭腔,焦灼地看向荊宇軒,仿佛在尋求一個答案。然而,荊宇軒尚未開口,腳步聲自庭院一側響起。
圖雅夫人緩步走來,神色沉靜,目光落在金錦兒身上,蘇驚雀跟在她身后則,眉頭微蹙,似乎對眼下的情勢同樣感到幾分沉重。
“寶兒的病情,我們暫無能為力……”圖雅夫人的聲音幽幽響起,帶著一絲無奈的冷靜,“不過,若愚已經去想辦法了,我相信寶兒會安然度過這次難關。也希望經此事后,寶兒會更加謹慎,不會再輕易涉險。”
金錦兒眼神閃了閃,視線越過圖雅夫人,焦急地落在蘇驚雀身上。
她依稀記得剛剛蘇驚雀曾提到過什么,當即伸手指向他,聲音微顫而堅定:“可剛剛小三子說,不是還有解藥么?難道不可以再找一些來救姐姐嗎?”
蘇驚雀抬眸,目光直直撞進她那雙盈滿希望的眼眸里,一時語塞,只能眼神閃躲,不知如何開口。
“那幻神草炮制的藥丸雖能解毒,但對中毒已深的人卻只是遏制”是圖雅夫人輕輕搖了搖頭,聲音平靜而無奈:“若寶兒再繼續服用,無疑是雪上加霜,毒素會在體內瘋狂肆虐,最終藥石無靈,回天乏術。”
金錦兒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指尖不由自主地收緊,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絲懇求:“伯娘,我這次真的不是來認親的,我只是想看看你們有沒有辦法可以救姐姐。”
她的目光緊緊盯著圖雅夫人,眸光深處帶著決絕的倔強,整個人微微前傾,像是在竭力壓制內心的焦灼。
圖雅夫人看著她這副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輕嘆一聲,語氣淡然:“你這孩子怎么如此沉不住氣,藥廬內不是還有個蘊力深厚的老醫師么?她有辦法救治寶兒的。”
“藥師爺爺?”金錦兒眉眼微動,旋即眸光微亮,立刻問道:“伯娘知道藥師爺爺葉靈筠?”
“嗯。”圖雅夫人微微頷首,語氣淡然,“我時不時會去藥廬診病,那里發生的事情,我都清楚。”
她話音剛落,低沉的腳步聲從回廊中傳來,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沉重且帶著微弱的金屬摩擦聲。
冷硬的質感隨著聲音彌散進院中,靜謐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金錦兒的心猛地一跳,猛然回頭,只見院外立著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
他逆著晨光,半邊臉隱沒在陰影中,但仍可看清那張輪廓堅毅的面容。
只是,那臉龐上布滿了交錯縱橫的疤痕,脖頸處更有一道猙獰的舊傷,仿佛被野獸撕咬過般觸目驚心。
而他的右手微微抬起,袖口下露出的,竟是一截機械構造的手臂,寒光微閃,金屬齒輪緩緩運轉。
金錦兒的腦中轟然作響,像是有無數碎片凌亂地沖撞在一起。她看著那人,卻無法在腦海中找到與記憶重疊的畫面。
那人走入屋中停下腳步,目光沉靜地落在她身上,良久,緩緩喚道:“錦兒。”
低沉的嗓音帶著帶著微微的醇厚,陌生而又熟悉。
金錦兒的瞳孔微微一縮,心臟仿佛被人猛然攥緊,震驚、不解、疑惑……所有情緒在一瞬間翻涌上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聲音有些無力:“……若愚哥哥?”
金錦兒心頭一震,猛地伸手去接,掌心觸及藥瓶的瞬間,指尖卻被那冰冷堅硬的機械手臂擦過。她怔然抬頭,看著金若愚那雙深沉如海的眼睛,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喉間。
金若愚微微一笑,緩緩抬起那只金屬手臂,掌心朝上,抵出一只白瓷藥瓶,沉聲道:“這是鮫婆的解藥,會對寶兒有作用。”
圖雅夫人幽幽地嘆了口氣:“錦兒,時間讓許多事都變了模樣,連人也不例外。”
金錦兒的目光未曾從金若愚身上移開過半分,心中翻涌的疑問如潮水般席卷而來:“若愚哥哥,這是怎么了?”
圖雅夫人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聲音溫柔,卻透著無法掩飾的沉重:“若愚剛來到島上,因異獸的誘惑,不慎誤入了幻獸巢。”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悔意,“那些異怪兇狠無比,若愚年幼,根本無力抵擋,幸得幻獸巢的白發守衛及時現身,才將奄奄一息的他帶了回來。”
“哥哥!”金錦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疼惜與憂慮,奔向金若愚,兄妹二人緊緊相擁。此刻她的心情復雜難言,既是震驚,又是欣慰。
金若愚用那只僅存的手,輕撫她的背,低聲道:“錦兒妹妹,別擔心,先去救人,寶兒還等著呢。”
金錦兒抑制住眼中淚水,抬頭不舍的看向金若愚那隱隱爪跡、略顯滄桑的臉龐,點點頭轉身準備離去。
“錦兒莫慌!”
主座之上,荊宇軒緩緩站起,目光帶著幾分懷疑,如鷹隼般銳利地落在金若愚身上:“這藥?”
金若愚抬眸看向荊宇軒,聲音淡然:“父親,這是幽煌親自為鮫婆調制的藥丸,里面沒有幻神草,妹妹可以安心服用。”
荊宇軒皺眉,目光依舊凌厲:“鮫婆為何會用這藥?”
金若愚左顧右盼,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人,最終定格在蘇驚雀身上,輕輕抬手指向他:“是他曾說過,寶兒與鮫婆的病癥相同,都是因為吃了相同的東西才生病。所以,我才拿來這藥丸,按照他的推測來解藥。”
蘇驚雀不由自主地回避了荊宇軒那銳利的目光,心中一陣慌亂,嘴唇微微顫動,卻始終沒有將話說出口。
金錦兒手握藥瓶,正要開口,卻見圖雅夫人已然看向她,語氣柔和卻帶著審慎:“錦兒,這藥應該給葉醫師,他會探究其是否有毒,并分析出其中的成分。”
她的這番話,不得不讓在場的人對她的能力與心機重新衡量了一番,這個聰慧果敢、冷靜謀劃復仇的女人,竟如此心思細密,遠比自己想象中更為精明。
金錦兒看了看手中的藥瓶,微微點頭,輕聲應道:“伯娘,我知道了,我會將藥先送到葉醫師手上的。”她朝眾人微微頷首,準備離開。
荊佑銘目送著金錦兒轉身,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絲難舍的意味,呼喚道:“鈴玉,你和錦兒一起去,等寶兒好起來,可以一起回來別院。”
金錦兒的腳步微頓,抿了抿唇,搖頭道:“父親這樣不妥,鈴玉的身份……可能會讓村里其他人多想,對我們產生不好的印象。”她的話語里帶著幾分遲疑,似乎不愿讓荊鈴玉被卷入更多的是非之中。
屋內,長輩們臉上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這孩子的心思倒是細膩周全,懂得權衡利弊,已然開始顧慮自身與旁人的處境。
鈴玉母親適時開口,帶著些許關切:“暗道里錯綜復雜,一般人進不來這里的,鈴玉你去送送姐姐。”
荊鈴玉眉梢一挑,嘻嘻笑道:“好嘞!我去送錦兒姐姐。”
金錦兒抬眸看向鈴玉母親,微微一笑:“謝謝……”正要稱呼,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出口,遲疑片刻:“謝謝……姨娘!”
屋內的長輩們見狀,皆是忍俊不禁,笑意溢于言表。
金錦兒臉頰微熱,連忙快步走出屋外,不愿再被取笑。荊鈴玉緊跟在她身后,順手抄起桌上的物件,提在手中便走。
廊道中,金錦兒瞥見她手中的輪刃,微微皺眉,不解道:“只是送行,拿那做什么?”
荊鈴玉眨了眨眼,理所當然地答道:“暗道中不僅有老鼠,還有蝙蝠,說不定還會遇上別的東西,防身總歸沒錯。”
金錦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卻也沒再多言。
二人踏入暗道,周圍頓時陷入幽深的黑暗,唯有墻壁上稀疏鑲嵌的微光石映出淡淡的光澤。
狹長的甬道仿佛吞噬了所有聲音,只有二人的腳步聲在青石上回蕩。
荊鈴玉走在前頭,手中的輪刃隨意地在指尖旋轉,偶爾有小獸竄過,她便敏捷地躍過,顯然對這條路已熟悉至極。
金錦兒則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步伐沉穩,思緒卻已飄遠——寶兒能否安好?葉醫師真的能找到辦法解毒嗎?
黑暗中,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金錦兒的腳步微頓,指尖一緊,袖中的牛筋繩鏢瞬間彈出,直襲前方陰影。
幾乎是同一瞬,“嗖”的一聲破空而上,一道鋒利的光弧掠過幽暗,輪刃在半空翻轉,一擊正中目標——那只撲騰而來的蝙蝠被震退,驚叫著翻滾進黑暗深處。
荊鈴玉收回輪刃,偏頭看向金錦兒,眉梢微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原來姐姐也早有防備。”
荊鈴玉手腕一翻,收回輪刃,偏頭看向金錦兒,眉梢微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原來姐姐也早有防備。”
“還真的有蝙蝠?”金錦兒收回袖中微微震顫的牛筋繩鏢,目光依舊警惕地掃視四周,略帶狐疑。
荊鈴玉點點頭,語氣輕快:“嗯,它們天亮時才會回到這里來。”
金錦兒腳步不停,聽到這話,卻忍不住皺眉:“那為什么你們大半夜不睡覺,全都在父親那里呢?”
荊鈴玉邊走邊聳聳肩,語氣認真又誠懇:“我們起初是盼著寶兒姐姐來,沒料到……”她嘴角一揚,露出幾分欣喜的笑意,“不過能等來姐姐你,我也特別開心,一直都盼著和你見面呢!”
荊鈴玉的話語真誠而歡喜,仿佛真的等了許久。她步伐輕快,眼中帶著笑意,與暗道中的幽沉形成鮮明對比。
金錦兒微微側目,看著她那毫不掩飾的欣喜,最終只是輕嘆一聲,沒有再多言,繼續警惕地前行。
終于,走出暗道的一瞬,天色已然泛白,東方的晨曦透過云層灑落,薄霧彌漫在林間,襯得村落寧靜而遙遠。
金錦兒與荊鈴玉道別后,壓下滿心疲憊,快步朝藥廬走去。
推門而入,屋內彌漫著濃郁的藥香。
葉靈筠早已在藥爐前忙碌,爐火微微跳動,映得他的面龐更加沉穩。
她抬眼看見金錦兒,目光中帶著一絲關切:“錦兒,你昨夜去哪了?怎么能讓寶兒一個人待在房間里?”
金錦兒環視四周,目光落在臺階上,皇甫流云正睡眼惺忪地坐在那里,伸手輕輕指向他:“沒事,小和尚會幫我照顧好姐姐的!”說著他從懷中掏出藥瓶,遞到葉靈筠面前。
葉靈筠看到那藥瓶,眉頭微微一挑,不解的輕聲問道:“這是?”
金錦兒輕輕點頭,語氣平靜:“這是有和姐姐一樣癥狀的鮫婆服用的藥丸,里面沒有幻神草,您看看能否用于寶兒的解毒。”
葉靈筠接過藥瓶,取出藥丸捏在手中,眉頭微蹙,似在判斷其中的成分。
片刻后,她抬頭看向金錦兒,語氣沉穩:“這藥是從哪里得來的?”
金錦兒頓了頓,目光微閃,隨即緩聲道:“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交給我的。”
“信任的人?蜃浪城的筑城匠人么?”葉靈筠深沉的目光中帶著不易察覺的微笑。
金錦兒心中掠過一絲驚訝,她迅速抬眸望向葉靈筠:“爺爺怎么知道這些?”
葉靈筠眉心微微動了動,眼底卻帶著一絲洞察:“郡主和青菀曾向我提起過你們的事,我也能猜出一些。”他坐下來,將手中藥丸細細碾碎,放入杵臼中:“早上我過來,見金寶兒獨自在屋內,而你這妹妹又不見人,定是有什么事耽擱了。”
金錦兒微微猶豫,心中一陣忐忑,低聲說道:“爺爺,這件事能否保密?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葉靈筠靜靜地注視著她,目光深邃,似乎在琢磨她所說的話,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終于緩緩點頭,語氣平和卻帶著一絲堅定::“你們有你們的事,我們也有我們的事。只要彼此不妨礙,便可相安無事。”
金錦兒輕輕點頭,語氣低緩:“多謝爺爺,這樣我心里就踏實許多。”她頓了頓,眼底浮現一絲復雜的情緒,“有些事情,不得已而為之,但一切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看著葉靈筠那穩重的目光,心中一陣感慨,緩緩轉身:“既然如此,便拜托您了,我先去看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