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小婉抓住聞初弦一邊袖子：“二小姐你說，這中咒人可能是誰？”
聞初弦嘴唇下意識往里抿，壓得唇角都出現青白色，神色嚴肅，片刻，道：“唐姨娘！會不會是唐姨娘？！”
這答案跟容小婉的不謀而合，受咒者出現在聞家祠堂，唐姨娘不知所蹤，而且先前，她看見過唐姨娘抄寫到一半的字紙。
她又問：“你覺得施咒的是誰？”
聞初弦臉色一白，半晌才道：“盛家？”
其實這答案并沒那么難想，全城會法術的人，刨去云游散修，也就兩家，一個盛家，一個聞家。
聞初弦只覺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她私下去報仇，給盛家吃癟，誆盛年當著眾人承諾，不追究她。所以以為此事就算翻篇過去了。沒想到，盛年身為一家之主，當面不好食言打臉，轉頭卻向聞家新婦實行報復。
實在是……太卑鄙了！
“你光問施咒受咒的人有什么用，”一時間她有些火，撒向小婉，“這跟中的咒有關系嗎？”
小婉直勾勾盯著前面還在纏斗的血腥現場，許久，吐出一個字：“有！”
聞初弦急道：“有你便說啊！你親眼目睹，我已經把幾種主要的傷破病死咒全試過了，沒一個對的！”
容小婉轉過頭看她，眼中靈光流動，道：“不是死咒，是生咒。”
“啊？”聞初弦沒聽懂。
“我是說，不是死咒，是生咒！”小婉驟然抬高聲音，連珠箭一樣說下去，“盛家所下的，不是傳統意義的惡咒，反而是某種‘祝福’，那就是，多子多孫，不停生育！！”
電光石火，恍然大悟。
聞初弦急向場中看過去，轉瞬間，也體會到了這一點。
那不斷吞吃、膨脹、裂開、嘶吼、增生新的肉球的過程，可不就是生育嗎？
如果你對人說，我祝你將近一年行動不便，日夜嘔吐，體胖如球，下身撕裂，不得安眠，便溺失禁，甚至很有可能一命嗚呼，人家怕不是得把你打死。
但你可以說，我祝你生個孩子……
那唐姨娘，母親和姑母個個生了十個以上，她本人，也是因有孕被接進府中。
可以想象，她對生育有多深的執念。
因此，小婉說的對，不是死咒，是生咒……
只有下咒人的意愿，與受咒人的執念高度重合，才能造就如此威力巨大的咒獸。
聞初弦驚訝地看了容小婉一眼：這家伙，怎么想到的？
不過此時形勢不容多問，她啪地一撩裙擺，落入戰場。
“哥，幫我撐住它！”聞初弦一邊喊兄長幫忙，一手抖開折扇，扇面雪白，空無一物，只見她咬破舌尖，以血為墨，一字一頓地反持：“緣、善、聚、財、聚、人、聚，壽、福、多、孫、多、子、多！”
字體鮮紅，龍飛鳳舞，如梅花盛開般妖艷。
反持已畢，她出手快如閃電，將扇面貼在肉塊正中。
蠕動的肉團猛然滯住，發出尖銳的嘶鳴，仿佛一個婦人仰著頭，對天長嘯。
然后那些增生停下來，開始溶解，流出血水。
血水顏色越流越淺，到最后，幾乎成了透明的清水，將之前的污血也沖刷推遠。
最終，濕漉漉的地上剩下兩具骨架，一具是成年女性，一具在她腹部，是未足月的嬰孩。
孩童的骨架蜷縮著，保持著胚胎的姿勢，女人的骨架卻是張開雙手，像是一種終于得到了解脫的歡欣。
聞初弦看著這一切，拄著扇子，一條腿跪在地上。她成功了，可還不禁張著口喘著粗氣。
身邊所有人圍過來，個個一臉劫后余生。
哥哥聞京墨來扶她的肩，沒說什么，說不出來，只是連著在她背上拍了幾下。
容小婉也笑了，擦了擦臉上被迸濺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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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敵湮滅，就是該秋后算賬的時候了。
下人家仆們處理了骨架，打掃了現場，這時，聞靜山一拐一拐地上前，喊得月出來，一手指著道：“唐娘子去上香前還好好的！你說，發生了什么？是不是路上亂吃東西了！”
得月腿一軟，跪在地上，哭腔道：“不關奴婢事啊，唐姨娘去拜佛，奴婢一路侍奉，都不曾有事。是回來路上，唐姨娘看見有賣山楂糕的，說酸兒辣女，非要買著吃……奴婢勸了，但姨娘是主子，不聽呀……”
聞初弦與小婉對視一眼，聽起來，唐姨娘就是在那個時候中的咒。
但許多人露出疑惑神情，聞京墨問出來：“好端端的，一個賣糕的怎敢如此大膽害人，還害我聞家的人？”
“奴婢，奴婢實在不知……”得月再次叩首，聲音顫抖。
聞京墨思忖片刻，又問：“你記不記得，那賣糕人長什么樣，手又是什么樣的？”
“挺清俊的一個后生，要不是推著山楂糕的攤子，奴婢都不信他是賣糕的……對了，他遞糕過來時，奴婢看見，他虎口有繭子，心里還想，原來做糕也這樣辛苦……”
聞京墨暴怒頓足：“這就對了！什么做糕，那是學道修仙的修士！”
“你說，是盛家？”聞靜山雙手微微發抖，皺起眉頭，問。
眾皆沉默不語，這幾乎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如果得月沒見過，不是聞家的人，那這城里修道的還能有誰。
有人小聲道：“可最近……巡天使要來，老爺您特別交代少生事端，我們跟盛家還過得去，他們怎么會突然做出這么大事，明擺了撕破臉？”
這時，突聽龍頭拐頓地，一聲暴喝：“聞初弦！是不是你這孽障，到底給那小廝出頭去了！？”
眾人看去，是薛老夫人滿面怒容，一時間人人低頭，連聞靜山也沒了聲音。
聞初弦左右看看，父親和哥哥都注視著自己，知道瞞不住，趨前一步，噗通跪下：“父親，母上，是我任性妄為。”
說著，她將去盛家報復的事講了一遍。不過只字未提小婉幫忙的事，只說盛家搜身不密，讓她把武器趁機帶了進去。
“我以為，盛年好歹是一門宗主，既然當面說了不追究……”聞初弦低頭咬牙，又猛然抬起，恨道，“而且，一人做事一人當，他有本事沖我來，關唐小娘什么事！”
她話未說完，旁邊一陣勁風，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噌”地一聲，聞初弦向額頭摸去，張開手，濕濕熱熱，一抹鮮紅。
容小婉心頭一陣揪緊：這傾國傾城的臉吶。
然后龍頭拐雨點一樣落下，伴著薛夫人的怒罵：
“作死的小蹄子！惹禍的是非精！一個小廝，死就死了！你爹沒說過叫你別管嗎？你倒好，為了個小廝得罪盛家！倒把唐娘子和聞家的子嗣害了！”
盛怒之下，無人敢勸，拐杖劈頭蓋臉，聞初弦只跪著承受，默不作聲。
小婉看著，心里不是滋味：聞初弦去這一趟，也是為了聞家的臉面，本來已經算是處理得不錯，只是沒想到，盛家會用這樣下作的手段報復。這會兒，卻不但沒人為他撐腰，反而個個怪她惹事。
你們豈不知，自從送兒女去學仙，這“事兒”就已經惹了？
聞靜山在后，亦氣得臉色鐵青，恨聲道：“早知有今日，就不該生你個小畜生……”
聞初弦本來低頭默默跪著，聽見這句，卻突然揚起臉來，即使美麗面孔直面木杖也不閃避，白皙皮膚上傷口分外顯眼，鮮紅的血液慢慢滲出、流下，長睫一動不動，眼睛死死盯著父親，眼底有種不敢置信的傷痛。
聞京墨趕緊一把上來護住，口中道：“爹，娘，你們說氣話也要有個分寸……”
聞靜山聞言，也有一絲悔意，但薛夫人不依不饒，依舊暴怒道：“都是你們把她慣壞了！今兒的事，又要這么輕輕放下不成？不給個交代，她下回還不知做出什么事來！”
她強悍慣了，這會又占著理，聞老爺默默退后，仿佛想要原地隱身，聞京墨也不敢反抗母親。
這時候，卻聽一個年輕女聲，清脆悲憤。
“老夫人，此事本因奴婢而起，您要交代，就讓奴婢給您一個交代！”
眾人看去，竟是朝仙。
朝仙本來是個清秀丫鬟，這會兒咬著牙，心頭像憋了一口氣，整張臉漲得通紅，太陽穴青筋都起來了。
老夫人余怒未消：“你一個奴才，說什么給交代？拿什么給交代？”
朝仙抬眼，看了看聞初弦，又轉過去，看向聞老爺和夫人。
小婉看她形容，暗叫一聲不好。想出言提醒，卻已經晚了。
朝仙薄唇微張，輕吐出一句：“那就拿命吧……”
說時遲，那時快，她倒退數步，竟是用力一頭撞向祠堂的石階！
眾人大驚，但阻攔不及，轉瞬之間飛花碎玉，血跡向青石臺階噴灑，少女躺在階下，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