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婉道：“如果巡天使出自聞家，無論老爺夫人，還是大公子、二小姐，所有人不用再戰(zhàn)戰(zhàn)兢兢，動輒得咎，不是嗎？”

聞初弦聽見，先是一愣，繼而吃吃冷笑起來。

“我當(dāng)你想說什么，原來是癡人說夢。”

“為何呢？巡天使巡查各地，本來就有擢拔人才進(jìn)巡天司的目的，號稱有仙術(shù)者皆可應(yīng)征，無論是您，還是大公子，哪點不符合規(guī)定？”

“那是號稱，”聞初弦打斷，“誰不知道，巡天司都是白盛兩家的地盤？你方才應(yīng)該也聽見了，便是仙督親自從寒門里揀選了一回巡天使，都成了天下的笑柄！”

她語氣不耐，小婉卻未退縮，反而進(jìn)一步，微笑道：“二小姐，如果一把刀不好用，你會不會極度想要一把更稱手的？”

聞初弦怔住，一秒未曾答話。

小婉便說下去：“仙督親自撿人，說明不滿現(xiàn)狀。正因為上次的人不爭氣，他現(xiàn)在想要一個忠心且得用人選的心情，一定比任何時候都要如饑似渴！這難道不是最好的機(jī)會嗎？”

聞初弦抬眼看著小婉的臉，神情從最初的不屑漸漸凝重，半晌，道：“倒是小瞧你了。”

頓了頓，她又道：“可是……冷靜下來想想，我哥說的也有道理，槍打出頭鳥，只怕聞家要去出這個頭，會被那些世家聯(lián)合起來對付。”

小婉嘆口氣：“要想不出頭，除非時光倒轉(zhuǎn)，你爹從沒送你和你哥去學(xué)仙！”

聞初弦：“！”

小婉接著說下去，語氣急促：“你們既然學(xué)了道，成了名，盛家怎么都會對付你們！有句老話，‘以地事秦，猶如抱薪救火’，一味忍讓，又換來什么？是小娘的死，還是朝仙的死？”

聽見朝仙兩字，聞初弦眼中閃過寒光，涂著蔻丹的長指甲抓進(jìn)錦緞里。

但她把這憤怒的神情漸漸壓抑下去，眼神深邃起來，間或眼珠一動，似乎開始把小婉的話聽進(jìn)去了。

“但是，我家人一定全都不同意，”聞初弦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就連最疼我的哥哥，他的態(tài)度，你也看見了。”

“二小姐，”小婉輕聲道，“奴婢斗膽，說說奴婢自己的事。當(dāng)年我想要上學(xué)識字，親戚也是都不同意。只有我娘力排眾議，可到回頭，他們收信算賬，都還要來找我看呢！”

她說這話，有一部分是真的，當(dāng)初她想去首都上學(xué)，一堆親戚勸阻，擔(dān)心離家太遠(yuǎn)，擔(dān)心京城米貴，可她后來留在首都工作，薪水不錯，回家時，親戚們一個個羨慕還來不及。

她接著道：“奴婢知道親人的反對，讓二小姐不安。可一件事，只要你有猶疑，到處都是勸阻你的，只有你做成了，才能證明你是對的！”

“奴婢打賭，只要你真的進(jìn)了巡天司，給你爹娘哥哥看見，他們的態(tài)度一定會轉(zhuǎn)變！”

小婉一口氣說完這些，胸膛起伏，有些喘息。

她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跟聞初弦說話時，是奴婢自稱，低眉順眼，而說到最后，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直了身體，看著對方。

聞初弦抬眼：“你的意思，是讓我一個人，瞞著家里去應(yīng)征？”

小婉點頭：“對！處理生咒的時候，奴婢看見了，二小姐的道術(shù)高強(qiáng)，不在大公子之下。與其一忍再忍，永無寧日，何不搏一把呢？”

聞初弦聞言，慢慢按著扶手，離開軟榻，站起身，與她面對面。

之前她總是斜著歪著，天生媚態(tài)，所以小婉這時方領(lǐng)會到，這家伙若挺直了，比自己高大半個頭，對方微紫的眼眸幽光流動，小婉又意識到，這家伙眼睛常是不看人的，鮮少這樣與人對視。所以現(xiàn)在十分有壓迫感。

但小婉沒低頭，硬著后脖頸，與她平視。

聞初弦用扇柄挑起小婉衣襟，咬牙冷笑：“你說了這么一堆，還不是有私心？你想離開洗染坊，就來攛掇我，你倒是穩(wěn)賺不虧，但你可想過，若是敗了，我家會怎樣？”

既然話趕話說到這里，小婉心一橫，橫豎她還有底牌呢。

她盯著聞初弦，急聲道：“二小姐，奴婢雖然有私心，但絕沒有害你的意思。之前勸說的話，句句是肺腑之言！”

“既然是我攛掇了二小姐，二小姐必定會拉我同行。”

“洗染坊固然辛苦，可奴婢一個肉體凡胎，與二小姐同去降妖伏魔，又豈不危險？”

“奴婢敢提出來，是因為奴婢手中有一張牌，保證二小姐一定能贏！”

說話間，她在心緊著里盤算：現(xiàn)在還有兩次能力可用，一次，肯定要留著送自己回家，那么另一次，如果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就可以讓聞初弦用。

聞初弦出現(xiàn)難得的嚴(yán)肅神情，低了頭，冷眼看著她：“此話當(dāng)真？”

小婉舉起三根手指：“奴婢保證……二小姐一定能進(jìn)巡天司。只是，如果這個結(jié)果實現(xiàn)了，奴婢祈求，二小姐也能為奴婢實現(xiàn)一個心愿。”

她想回現(xiàn)代，需要找個人，真心地幫她許愿。

聞初弦這個人，雖然最初接觸印象不佳，但相處下來，小婉倒以為，她像只幼年的小狗，表面張牙舞爪、乖張跋扈，實際卻簡單赤誠：誰對它好，它就對誰好。

放良寶珠這點，證明她還算是個愿賭服輸?shù)娜耍栽谧约旱慕佑|范圍內(nèi)，可能沒有比她更好的選擇了。

聞初弦沉吟片刻，鳳目微微睜了一睜，道：“你先說，你的愿望又什么？”

“奴婢想請二小姐正心誠意幫我許一個愿，只要四個字‘送她回家’。”

她說的“家”是指現(xiàn)代，不過沒必要跟聞初弦解釋，大約只要她肯說出這四個字，就能送自己回去了。

聞初弦吃吃笑起來：“就這？”

容小婉：“就這。”

聞初弦終于把扇子放下：“好，我且信你一回！你的要求，我也應(yīng)承你！”

小婉深躬到底：“有二小姐這句話，奴婢就放心了。”

平靜的外表下，她心頭依然忐忑，畢竟寶珠的教訓(xùn)印象深刻。話趕話說到這里，向聞初弦提了愿望，也不知是不是正確選擇。

不過，她轉(zhuǎn)念又想，系統(tǒng)給的能力，只是讓自己有絕對信心的一張底牌。先前也說，除非萬不得已才會用到。

她相信，以聞初弦的仙術(shù)水平，和當(dāng)今仙督的期待程度，即使只用常規(guī)的手段，應(yīng)該進(jìn)巡天司也不成問題。

那樣的話，請聞初弦許愿的事，就等于是贈送的，就算她反悔食言，自己這邊也沒損失。

“如今朝仙沒了，”聞初弦抿了口茶，幽然說下去，“你就遞補了她的位置，來跟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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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彌漫，青磚的城墻上貼著一張捉妖榜，底下人頭攢動，爭相去看。

倪仲孝穿著黑紅團(tuán)花道衣，腰間掛著一道金牌，上書“代天巡狩”四字。他便是此次前來的巡天使了。

然而，頂著欽差的大名，他心中是暗暗叫苦的。

仙督想任命的人選，白家盛家聯(lián)合使絆子，世家推舉出的人選，仙督又不同意，吵來吵去，尋了他這么個折中人物。

因他姓倪，又排行第二，京中調(diào)笑，私下給他一個諢名“泥二郎”，說的便是這和稀泥的本事。

也罷也罷，仙督交代的事，成不成的，架勢要擺到位，就算最后無功無過，也不至于被罰得太難看。

于是抵達(dá)清州首府，他第一件事便是貼了捉妖榜出去。

依立朝時的規(guī)定，張貼捉妖榜，選拔法力高強(qiáng)的方士，是巡天司的職責(zé)之一。

但是現(xiàn)在，誰都心照不宣，那榜是專門留給某些家族的。比如他，早就給盛家私下通過氣，說此次妖物在清州府邊緣一處鄉(xiāng)鎮(zhèn)，讓他們早做準(zhǔn)備，到時才好通過考核，順利擢升。

巡天驛內(nèi)，倪二郎抿了口茶，問下人道：“可有人揭了榜了？”

下屬道：“有，盛年派人來揭了。”

倪二郎松一口氣，這清州盛家，是京城盛家的遠(yuǎn)支。

他在心中盤算一番，巡天司每年新取司人六位，目前白家三位，盛家兩位，盛家少了一個位置，若他賣了這個面子，兩頭三比三，正好平衡。

嗨，你當(dāng)和稀泥是那么容易的呢？

然而，他杯蓋還沒合上，外頭突然又有一個下屬沖進(jìn)來，道：“仙使，不好了！另有一個姑娘，是個絕色美人，也要揭那皇榜！”

倪二郎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忙問“是什么人？”

“姓聞，聽人喊她‘二小姐’。”

倪二郎張嘴驚呆道：“莫不是無相真人座下弟子那個聞家么？”

下屬道：“想來是了。”

倪二郎還沒說話，外頭又進(jìn)來一個弟子通報：“聞家姑娘手快，先撕了榜，盛家去搶，倒把皇榜撕了兩半，這妖還沒除，兩下倒快打起來了！”

倪二郎一手扶住太陽穴，這都什么事，怎么還能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盛家他不想得罪，但聞家的名聲他也聽過，當(dāng)年，世間聞名的隱士大修無相真人路過聞府，欽點了兩個還在垂髫之齡的孩子跟隨她進(jìn)山修習(xí)。折了聞家的面子，怕是要被一些清流文官攻擊，說他媚俗。

何況，仙督這次派他下來，他也明白仙督的心思。

若是寒門之中無人應(yīng)征，他還能糊弄過去，但現(xiàn)在聞家已經(jīng)有人來揭榜，倘若自己刻意打壓了，不叫她去，傳到仙督耳中，怕是引得龍顏震怒，自己的提拔就此無望。

他眉頭緊鎖，手指在桌上敲了一溜十三遭，底下弟子看不下去，進(jìn)言道：“仙使大人，不如叫他們兩家都去？所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各憑本事，誰能先取了那榜上妖邪，功勞就是誰的，也好堵他們的嘴，不叫說大人偏袒。”

倪仲孝心頭惴惴，但也無更好辦法，點頭道：“就這么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