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尚早,聞初弦就帶著小婉,在集市上又晃了一會。這集市上賣花梳的不止一家,走到停停,聞初弦看上一把,雕工怪精細的,就拿起來試了試。
但她這一試,難免就要摘帷帽,拿下來的時候,她容貌天生奪目,四周之人,一下全轉頭看她。
集市上的人以女子居多,有四五十歲的婆子,有梳起發髻的媳婦,方才賣包子的大嬸、講故事的馬娘子都在里頭。
然而,小婉發現,這些人的眼神,開始時還是驚訝艷慕,漸漸地,卻變得有攻擊性。
終是有人開了口。
“這女的好眼生,不是咱們本地的!”
“人哪有美成這樣的?她會不會不是人?”
“你看她那桃花眼,那水蛇腰,一看就是給男人勾魂的!”
“啊?會不會她就是妖怪!就是咱們這鬧的妖怪?!”
……
鎮上本來被妖怪的事鬧得杯弓蛇影,這一聲出來,有膽小的攤販,甚至嚇得貨物都不要了,尖叫奔逃。
也有略膽大的,聲音也都打哆嗦:“不,不,不能吧?這光天化日,妖怪怎么能大白天出來?”
總之,不到幾分鐘時間,方才熙熙攘攘的市集,現在已經人人避讓,圍著聞初弦,形成了好大一塊空地。就連一只黃狗傻乎乎的,卷著尾巴跑到圈子里撿東西吃,都被它的主人咬牙呵斥。
容小婉:“……”
這些人吶,連見都沒見過聞初弦,一頂大帽子已經扣下來,說的跟真事似的。
不過聞初弦好像還挺驕傲,越是人家這么說她,她越格外擺出一副睥睨天下的神情。仿佛用眼神在說:“全是丑八怪!怎么著我就勾引你們老公了咬我啊……”
容小婉掩面。
聞初弦這家伙,真就是恃美行兇,到處開屏,還經常以自己的美貌能逗弄到男子為樂。
說來她還感到有點奇怪——倒不是說去審判別人,純粹覺得有點不合常理——在古代背景,聞初弦這樣亂來,從來都沒考慮過一點身為姑娘的名聲嗎?聽說聞京墨還經常絮叨她幾句:你這樣,圍著你的都是亂蜂浪蝶,以后如何尋個品貌端方的郎君?聞初弦自己反而好像毫不在意似的。
就在這時,卻聽一陣鼓樂,由遠及近。
眾人都望過去,賣包子的大嬸最先反應過來,當即激動得涕泗交流。
“仙家!這是咱們提上去的狀紙,仙家終于到了呀!”
小婉眨眨眼,明白了她說的什么。
鎮里鬧邪,鄉民給官府遞交狀紙,官府反映給巡天司,巡天司張貼捉妖榜,然后,聞家和盛家各有人揭了榜。
既然聞家的人跟自己在一處呢,這來的,就必定是盛家的,盛有倫。
聞初弦抱著胳膊,低低冷笑一聲:“獵魔除祟這事,只走官府路線的,都是白癡。”
說話間,鼓樂隊伍已是越來越近。
除去吹打手,最前頭是鎮上的鎮官,鎮官身邊是族老鄉紳,俱是鎮上有頭有臉的人。但此時這些人都畢恭畢敬,簇擁著一位三十多歲,黑黃道衣,金絲寶冠的男子,男子身后又浩浩蕩蕩跟著十數人,十分富貴。
聞初弦斜眼看去,原來這就是盛有倫,倪二郎透露,他是盛年的嫡親侄子,在盛家也算是頗有排面了。
馬家娘子看見隊伍,率先下拜:“老爺!仙長!等得我們好苦啊!”
一溜人都跟著下跪哭拜,“仙長”之聲不絕于耳。
里頭有人接上茬,想起剛才在說的事,忙用手指聞初弦:“仙長快看,這是不是那妖怪?”
鎮官、族老、盛有倫以及所有人都調轉目光,看向聞初弦。
聞初弦在眾人的注視中整了整胳膊上的披帛,笑道:“不好意思,我也一位仙長呢。”
說著,她拿出巡天司公函:“鎮官大人請過目,想來倪仙使也跟您提過,此次揭榜的有兩家吧?”
鎮官接過信看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還是被師爺戳了一下,才忙笑道:“原來是聞家仙長,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不怪大人,是我剛到,還未及時通知大人。”聞初弦笑笑,給對方個臺階下。
方才起哄那幫鄉民尷尬了,面面相覷。
還好那包子大嬸轉彎的快,一拍大腿:“我們就說,凡人哪有這么美的!原來是仙家!那就難怪了,難怪了!”
一眾媳婦子趕緊跟著點頭:“是是是!”“對對對!”
雖說如此,聞家的仙長只帶了一個丫鬟,那邊盛家的仙長浩浩蕩蕩,大伙兒心里還是拜高踩低,有個分別。
卻說另一邊,盛有倫聽過聞氏兄妹的名頭,但并沒見過聞初弦。上回聽說聞初弦大鬧了他家,他還跟叔父大罵,說有朝一日得見那賤人,必要將她生吞活剝,給盛家找回面子。
然而,此時聞初弦調轉頭來,輕輕撥了一下鬢邊發絲,與他對視的一剎,他一雙眼,竟像挪不開,釘子一樣定在聞初弦臉上了。
他聽過聞初弦漂亮,卻想不到,這么漂亮。
聞初弦嬌滴滴行禮道“盛家同道萬安”,嘴角勾起一笑,更是攝魂奪魄。
容小婉嘆氣。
按她的個性,在男女關系上,就該清清白白毫不曖昧,對討厭的人,就直接拒絕,不假辭色。
但是算了……那是聞初弦……
盛有倫看見對方沖自己笑,一下更是酥了半邊,忙還禮道:“聞家妹妹客氣了,久仰大名,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學仙的人,一般平輩互稱“同道、道友”,如果不強調修仙身份,也可用平常“公子、小姐”的稱呼,而現在他上來喊了聲“聞家妹妹”,十分曖昧,連跟著的鎮官族老都忍不住瞥他一眼。
聞初弦低眉一笑,仿佛含羞,旋即再抬頭,從附近的攤位上借了一杯茶,舉杯道:“如今盛家聞家同是為民除害,相逢都是緣分。初弦以茶代酒,敬盛公子一杯……”
他們之間這關系轉變太快,身后隨從都愣了片刻,方才轉圜過來,紛紛賠笑附和道:“是啊是啊,都是有緣!”
喝下那杯茶,盛有倫只感身心舒暢,雖然還只是第一次見面,但心中已經想得老遠。
身為盛家侄子,他這身份高不成低不就,既然學了仙,總不甘愿回去嫁娶凡人,但玄門家族就那么幾個,上好的姻緣叔父肯定給自己的兒子留著,輪著他的往往不是門第不足,就是容貌鄙陋。
反過來,看看聞家那邊,聞初弦選擇面似乎更小,但凡她想在清州找個學道的,八成就得踩進盛家來。
那怎么就不能是自個呢?要是兩家聯姻,哎呀,這也算化干戈為玉帛,強強聯手了不是?
聽說聞初弦性子乖張,但這等的美人兒,哪有脾氣好的?
等她嫁來家里,慢慢調教就是了。
想著,他飲了茶,走下來寒暄,借勢伸手去虛搭聞初弦的手,道:“聞家妹妹,可結丹了不曾?”
聞初弦掩口嬌笑:“初弦修為淺薄,哪曾結丹,連見都不曾見過呢……”
盛有倫有心賣弄,運氣片刻,吐出一顆深紅色內丹,金光蕩漾,托在白玉盤上:“這便是內家丹元,我苦心修煉十五載,方有此……啊——”
他話未說完,突然高聲尖叫。
因為誰也沒想到,聞初弦手速極快,紫袖一飄,抓了那內丹,往外就丟。
方才游蕩那只卷尾黃狗以為是吃食,閃電般竄出,叼起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