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長久的等待。

江沁月入水的身姿是那么瀟灑，岸邊的兩個人卻誰也欣賞不起來。難得的，從程隨的臉上也看出了對江沁月的認可。

“她其實挺不錯的?！背屉S盯著水面自言自語一般。

范違秋在一旁捏緊了雙手，眼睛也是瞬也不瞬地盯著水面，也跟著自言自語般，安慰著自己說：“沁月姐說水下也就幾分鐘的事，很快的，很快的，她很快就能回來的……”

可是時間過得怎么就那么慢呢？慢到耳邊一些細微的風聲都覺得擾人了。

既然兩個人的心都有點亂了，那么不如說點什么來轉移一下注意力吧。

于是程隨對著范違秋說：“你知道我要救的這個人是誰嗎？”

范違秋便努力收回思緒，跟著程隨的語言去想：“你的親人？”

程隨搖頭。

“朋友？”

程隨還是搖頭。

“對社會有貢獻的人？”

仍舊是搖頭。

范違秋嘆了口氣：“那我猜不出來了?！?/p>

程隨輕笑了一聲：“對吧，我自己都很難以想象——我要救的這個人其實是個陌生人，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過去曾經，我有時都忍不住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這個人。可是今天重新走了這一趟路，我心里又無比確信了，是有這個人的，這個人，救了我?！?/p>

說到后面，程隨的語句隱隱有些失落。這一句倒是徹底把范違秋的目光從水面上吸引過來了。

“她做了什么？”違秋問。

程隨搖搖頭道：“她其實什么也沒做。就和我們初次見面那樣，我們倆都在戰場上找尋可用的物資，然后猝不及防地相遇了，但和我倆不同的是，我們沒有打起來，而是互不干擾，她找她的，我找我的。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可是那天你滅掉的那幾個持槍者出現了。我及時發現不對，藏在了戰壕里，用尸體遮掩著，她卻沒有那么好運，被那幾個人抓住了?！?/p>

聽到這里，范違秋的心里忍不住跟著一揪。范違秋雖然世面見得不多，可是也離開母親身邊漂泊了將近一年的歲月了，這一年來見識過的事情也不算少，最起碼她深切地知道，千萬不能被那些持槍者抓住，不然定會萬劫不復。

“然后呢？你為什么要說她救了你?！狈哆`秋問。

程隨的語氣頗為哀傷：“她當然救了我，因為她知道我藏在哪，可是她不說，就連那些人嚷嚷著，‘剛剛明明看到這里有兩個女人’的時候，她也頗為篤定地回應道‘另一個已經走了，這里沒找到想要的物資可不就得走嗎，不然留下來等著被你們抓’？她說的那么自然，那些人也就信了?？墒乔Р辉撊f不該，這個時候掩著我的那具尸體突然動了一下，我下意識給面前那人補了一刀，可也就因為這一動作，我自己幾乎暴露。這個時候全靠她，她裝作要逃跑的樣子，把那些人的注意力都轉移了過去。我的危機解除了，她的危機卻剛剛開始。那群人就在我的面前對她施暴、毆打，而全程，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不敢輕舉妄動。尤其中間有一瞬，我對上了她的眼睛，她竟然還沖我笑了一下，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范違秋一時不知該如何勸慰眼前這個姑娘了，只垂了頭，跟她一起繼續沉湎于那段過去的故事。

“就是那個讓我覺得自己罪孽深重的眼神，在那群人帶走她的時候，我悄悄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了這兒，跟到了那扇門前，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說到這里，程隨假裝仰頭看天，可是哪里有天可看呢？范違秋依舊垂著頭，不看程隨，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體貼。

程隨緩了一陣，看了看平靜無波的水面，想了想又繼續道：“其實今天這一趟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走，就是心里始終有這根刺。也就是這根刺，讓我遇到你的時候倍覺親切。你知道嗎？當我被那幾個人綁住的時候我是真的害怕到了極點，我怕那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在我的面前，所以我拼命讓你走，可是你非是不聽。還好……還好……還好我們贏了，看到你生龍活虎地站在自己面前，我就會想到她，想象她也這樣生龍活虎地站在自己面前，跟我介紹著自己的名字，跟我聊聊天?！?/p>

范違秋突然就理解了程隨這個人，為什么看起來那么獨來獨往，對所有事都渾不在意，卻偏偏在這段時間里愿意跟著她們東奔西跑。原來，不全是因為江沁月那個過敏的騙局，也不全是突然就很認可自己。想到這里，范違秋覺得，程隨這個人其實還蠻簡單的，最起碼愛與恨都干干脆脆，不藏著掖著。

程隨的眼睛又忍不住往那水面上去。

幾分鐘了？她想，下意識抬了抬手腕，可惜了，那里沒有手表。于是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勸慰自己，別怕，時間應該沒有過去多久的，自己現在的狀態可以用度秒如年來解釋，時間應該還是很短的。

她的態度影響了范違秋，激得范違秋也情不自禁再次看向了水面。

突然，程隨低低又說了一句：“其實，江沁月說的很有道理。”

“什么？”范違秋一時有點接不上程隨的思路。

程隨低聲嘆了一句：“或許不該來的，我只是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份上而已，救不救人，其實沒那么打緊……”

范違秋驚詫不已：“怎么會？你不是想救那個人嗎？里面的情況不明，何必輕言放棄？”

程隨苦笑道：“其實結果我早就知道了?！?/p>

“你知道嗎違秋，這件事其實已經過去快一年的時間了。”程隨語句里滿是悲涼，“一年的時間，我怕是……怕是連她的尸骨也找不到了。若不是那天你的出現，我想，我都要全然忘記這件事了……”

“什么？”范違秋這下是真的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也就是這時，平靜無波的水面上突然傳出一陣咕嚕嚕的氣泡聲，少頃，一個熟悉的腦袋露出了水面，那人笑著舉起了一個東西沖著二人道：“我找到入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