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顧平安,名字是我爸給取得,寓意就是平平安安。那時候我覺得這個名字比我的名字好聽多了。我一直以為僅僅是因為我是春天生的,所以我爸才隨意給我取了顧春生這個名字,直到我爸去世很久后的一天老書記跟我聊天,他告訴我說:我爸希望我像春天一樣有旺盛的生命力,所以給我取名叫做春生。聽他那么說我才剛剛意識到我并沒有被我爸無視過,他也是愛我的。那是在我砸死貓的第二天的事情,可惜他太晚告訴我了,因為那個時候黑暗的種子已經(jīng)在我的心里生根發(fā)芽且拔不掉了。
平安是自己來的,把老婆孩子安置在了我哥的老宅子,可能也是怕我會影響他的老婆孩子吧。我們上次見面還是在我的女兒滿月的時候,他來喝滿月酒。
其實小時候我們關(guān)系還是很親密的,雖然我媽對他格外偏愛,讓我有些吃醋,但我知道我是他的叔叔而且比他大一歲,我理應(yīng)照顧他、讓著他,我覺得兩個天真的男孩子之間也不會有什么仇恨。上學(xué)之后他在班里結(jié)識了新的小伙伴,與他們之間有越來越多的共同話題,于是跟我就沒有之前那么親密了。后來同學(xué)之間開始傳我的是掃把星,他雖然沒有跟著一起傳,但他開始刻意避開我,回家也不愿意跟我多說話。那時候我們兩個睡在一個屋,他進出有意無意會踢到我學(xué)習(xí)時座的凳子,好像是對我這個掃把星的驅(qū)逐,讓我很不舒服。他早上再也不愿意跟我一塊上學(xué)。因為他對我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我哥教訓(xùn)過他幾次,但每次嫂子都會護著他,為這事我哥和嫂子吵過幾次架。他就更相信我是掃把星的傳聞,把他爸媽吵架的一切原因都?xì)w責(zé)在我身上。那個時候開始我明白了什么叫寄人籬下哦,我開始變得處處小心,變得更加敏感多疑。
后來我就不愛在我哥家待著,經(jīng)常借去同學(xué)家的名義自己去老陵附近坐著。
平安進來看著我的時候顯得有些不自然,他不好意思的叫了聲小叔,我也不自然的嗯了一聲,這樣不自然的對話我后期還會見到很多。我已經(jīng)快十年沒有見過自己的任何親人了。大姐還在世的時候每幾個月還會去看我一次,十三年前大姐去世,哥哥跟著平安一家在另一個城市生活,所以沒來看過我。就連我哥去世的消息,也是平安打電話給院里讓院長轉(zhuǎn)告我的。當(dāng)時院長說三天后出殯葬在老陵,他問我要不要來看看,我沒有回話。因為我不想在那樣的場合出現(xiàn)被親戚朋友想起來顧滿(我爸的名字)家出了個神經(jīng)病。
平安看著這破敗的房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想起我們小時候在這個院子里用彈弓打鳥的場景。他小時候比較調(diào)皮,總喜歡找一些新鮮的東西玩,那個彈弓是他自己用撿的小樹杈和從我媽的簸籮里頭的橡皮筋做的,做好之后就拿給我炫耀,非要帶著我一塊去打鳥。我對彈弓并不感興趣,但是他喜歡,我就陪著他。他看著我簡單清掃過的臥室說他爸出殯那天下午他來這里簡單的打掃過。我聽著沒有回話,后來我們兩個都沉默了很長時間。我想問他老婆孩子都怎么樣,但是不知道如何開口,我怕他感到窘迫。因為他坐在我旁邊我能明顯的感覺到他的愧疚。我也想告訴他其實不必愧疚,因為我覺得那個時候如果換做是我,那種環(huán)境中我能做的應(yīng)該也跟他是一樣的,也或許會更差。我能理解那時候的他,我們都是孩子,哪懂得區(qū)分好賴,只會隨波逐流罷了。畢竟那時候的我也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
我們坐了很久,他突然站起來說,我明天去找大隊給你裝個自來水吧。我看著院子里的枯井還是沒有說話。小時候他就經(jīng)常突然說:小叔,明天我給你投我奶奶買的桃酥吧。我那時候從來不會直接回到行或者不行,如果我回到行,那我作為他的長輩,這件事情就變得像是我指使他做的一樣;而如果我說不行,他不去做了,我就沒有桃酥吃了。此時此刻我更像是一個喪失了語言能力的人,不知道怎么開口。后來天漸漸黑了,平安接到了他的孩子叫他回去吃飯的電話后猶豫了很久說:“小叔,跟我回去吃飯吧?!?/p>
我看著西邊被夕陽最后的余光印得微紅的天說:“你回去吧,我不去了。”
他沒再說什么,自己默默地走了。
我獨自看著晚霞,那紅彤彤得一片美極了。太陽終于完全落到的天的另一邊,原本紅彤彤的天變成了漆黑一片,有幾個星星寥寥的閃著光。一只布谷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叫著,不咕、不咕的聲音,好像把我叫回了小時候。
我昨天沒有找到小七的墳頭,今天也不想去了。小七是我在這個村里唯一的朋友。她比我小2歲,原名不叫小七,小七這個名字是我叫的。她原名叫顧丫,聽說是她出生的時候,她奶奶看是個丫頭臉一沉就走了,他家里也沒有給她取名字,后來她媽就一直丫,丫的叫著。后來就索性給她取了顧丫這個名字。
我跟小七開始變得熟絡(luò)的時候比現(xiàn)在這個時候晚一些,是在七月。我清楚地記得她說她不喜歡丫這個名字,我說現(xiàn)在是七月,那我就叫你小七吧。
我記得那一天天很熱,我吃完晚飯照舊跟我哥說去同學(xué)家寫作業(yè),然后就自己到了老陵旁邊的楊樹林,那里幾乎成了我的秘密基地。因為離老陵很近陰氣很重,所以大人們都禁止孩子來這邊玩,特別是晚上,那里就顯得格外安靜??隙ㄒ彩且驗殛帤庵氐脑颍瑮顦淞窒褚粋€天然的大冰箱,特別涼快。夏天的晚上過來我會自己帶一把曬干的艾草點上用來熏蚊子。我沒有想到小七作為一個女孩子竟然有膽子來這里。
她看見我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也沒跟我打招呼,自己在離我差不多三米遠(yuǎn)的地方坐著。后來我看她不停的拍打著身上,怕完還會撓兩下就知道她是被蚊子咬了。就叫了一聲:這邊點著艾子,你過來吧。她應(yīng)該是受不了蚊子的叮咬所以痛快的跑了過來。
我問她這么晚來這里不害怕嗎。她說知道我在這里,有個人就不害怕了。我知道她爸媽重男輕女不喜歡她,全村人都知道。我還知道她每天要早起給她弟弟做飯,晚上放學(xué)回去還要給她弟弟洗衣服,幫她媽喂豬、喂牛。他們家養(yǎng)了6頭豬,3頭牛。有時候她爸媽還不讓她去上學(xué),讓她出去放牛。她弟弟比她小10歲,也經(jīng)常欺負(fù)她。
“你不寫作業(yè)嗎?”我問小七
“不寫,我不愛上學(xué)?!彼粗紵陌?,說話時臉上帶著一股不屑一顧的表情。我能感覺出她真的不愛上學(xué)。
“可是上學(xué)能改變命運?!蔽蚁肫饋聿恢涝跁线€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這句話于是告訴她。
“我才不信呢,找個好婆家才能改變命運。”她說這話的時候抬頭看了看月亮。
現(xiàn)在想來,她的悲慘命運從她想通過嫁人來拜托原生家庭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注定的了。
“你覺得找到婆家就能過的好了嗎?”我問她
“得是好婆家,你看我媽,找了我爸,什么都怕她,什么都聽她的,她在家什么都不用干,凈享福了。”
“那以后希望你也能找個好婆家?!蔽艺嬲\的說。
“應(yīng)該能吧。”她天真的應(yīng)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