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現場見到顧長江的時候,他還是有意識的,嘴里一直在吆喝著,他媳婦抱著孩子在哭,村里診所的醫生帶著簡單的醫療設備在給孩子止血。
顧長江看到我,用僅有的力氣惡狠狠的瞪著我,想伸手趕我走,奈何他抬不起來手。我明白他覺得是我把霉運帶給他了。我站在那里,心里突然一陣害怕,手又抖了起來。
我回憶著小七、小豆子的死亡,還有今天的場景,一邊在心里默念希望顧長江的孩子沒事,一邊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掃把星。我趁現場混亂,沒有人注意到我,自己偷偷逃離了。
回到家,我先吃了藥,讓自己鎮定下來。到了傍晚時候,下午來的那個人突然又來到了我家里,他說老書記讓他來找我,帶我去醫院。我不知道原因,但是老書記叫我肯定是要去的。那個人開著車一路將我送到醫院,帶到了顧長江兒子的手術室外。
路上聽說顧長江腿斷了,其他的沒有什么大礙,但是孩子比較危險。我剛到手術室門口,就聽護士出來說,孩子的血型特殊,醫院的血庫沒有血,需要從血站調血。他們問孩子媽:因為血型特殊,費用也高,家屬是否同意。顧長江的媳婦只顧著哭,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
“這個時候了,還有什么不同意的啊,你們快去調吧。”老書記著急的說。
“這里得需要家屬簽字。”護士拿著一份家屬同意書說。
“簽,簽,簽,長江媳婦啊,你快簽上吧。”老書記著急的在一邊勸顧長江的媳婦。顧長江的媳婦一邊哭著一遍哆嗦著手把字簽了。
后來我聽到護士對里面說,熊貓A型血需要備血。我知道熊貓血本來就稀少,A型更少,可碰巧我是就是熊貓A型血,如果此刻我站出來說我可以獻血,他們就不用再從血庫里去調血了,但此刻的我猶豫了。我不知道顧長江他們是否愿意讓孩子接受我這樣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血液的捐贈,我不敢擅自發言,我想等等吧,等調來血吧。
“不行,來不及了,孩子需要馬上輸血。”從里面又出來一個醫生穿著的女人,女人看了看我們問:“你們沒有人是熊貓A型血嗎?”她說著話又轉頭看向了我。
我看著她的眼睛感覺那么熟悉,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卓越啊,我們這沒有那個熊貓血啊。”老書記看著那個女人說。聽到老書記的話,我先是吃驚,然后又感到緊張,我踉蹌了一下差點坐在了地上。她是顧卓越,是我的女兒。此刻我沒有空去想為什么老書記能認出她而且好像還很熟的樣子。我看著她,能感覺到自己臉部肌肉在跳動,手在哆嗦,但這次不是犯病的哆嗦,是出于緊張,害怕還羞愧。
“我。。。我是,我是那個血型。”我感覺到我說話的時候嘴都是抖的,一邊是不敢面對卓越,一邊是擔心顧長江的媳婦當面拒絕我的血。我說完這話,老書記似乎馬上明白了我的顧慮。
“長江媳婦,祥的病早就好了,你看現在這個時候你。。。”老書記的話沒說完,就停住了,因為他知道在他們家能做決定的是顧長江,尤其是這么大的事情,顧長江的媳婦是不敢自己做決定的。
“有什么比孩子活著更大的?我就這么說吧,如果現在不輸血,孩子就沒了。”卓越看著顧長江的媳婦非常確定的說。
“輸,輸,輸。”顧長江媳婦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著急的說。
“好,你先跟護士去驗血,做初步檢查,我們兩手準備,還繼續讓血站備血。讓獻血者再簽個獻血意愿書。”我女兒一邊安排一個小護士帶我去做檢查,一邊讓另一個小護士繼續備血。
那天事情進行的很順利,我給孩子輸了400毫升血,他們在手術室搶救到凌晨3點,村里一起來的人怕老書記吃不消,也怕我剛輸出那么多血累著,就讓他們把我和老書記先送回來了。
在回來的路上老書記才跟我說當年我哥打聽到我前妻后來找的老公也是經常打她,對卓越也不是很好,他們結婚的第二年又生了一個男孩,就更沒時間照顧卓越了。從卓越8歲的時候我哥就去帶著老書記去我前妻的娘家要求要領會卓越,可是他們娘家沒同意。具體原因好像是他們覺得卓越怎么著在家里也能頂半個勞動力,能干點活,就不舍得放走了。為了不讓卓越輟學,我哥和我大姐定期給我的前妻送卓越的學費,并跟他們家做好了約定一定要讓孩子上大學。我哥甚至還咨詢過律師,但無奈,我前妻是孩子的合法的監護人而且沒有喪失監護資格的任何事項,況且還有姥姥姥爺第二順位的監護人在,我哥和我姐沒有監護資格。
慶幸的是卓越很懂事,這一點并不隨我。不管多累都沒有耽誤功課,考大學的時候還自己報考了醫學院。上大學之后也是自己勤工儉學最終完成了大學學業,又貸款讀完了研究生。我沒有想到我顧春生一生好吃懶做,不務正業,竟還生了個這么優秀的女兒。回來的路上我聽著卓越的經歷,想著自己混賬的人生,百感交集,那一夜我徹夜失眠,滿心都是對卓越的虧欠,和對我爸媽的懺悔。
如大家所料,顧長江聽說孩子輸了我捐的血,先是鬧騰了一頓,因為他也是傷者,不能動彈,所以沒動手打他的妻子。后來是卓越去給他做了思想教育工作,他平靜了一段時間。直到他出院的時候聽說卓越是我的女兒,又準備在醫院鬧。是老書記讓村里的幾個塊頭大的青年,把他架出了醫院,這才沒鬧起來。顧長江不信我會好心救他的孩子,他偏執的認為是卓越故意不讓血庫的血送來,故意讓我給他兒子輸血,為的就是幫我報復他,就是要讓他的孩子身上也留著精神病的血,把精神病傳給他。
他回來之后對我還是罵罵咧咧。村里有人去他家看他,他就跟人說這一切是因為我這個掃把星回來了。他的話又一次刺痛著我,我不能做任何回應更不能反駁。在心里安慰自己說就當是對當年我砸死的那只貓的贖罪。
村里又開始傳起了謠言,他們說小豆子的死和小七媽發瘋都是因為小七爸跟我走的太近了。我又開始關起來我的門。
我在家里關了5天,第6天那個開車送我去醫院的青年和顧長江的媳婦一起來了。顧長江的媳婦手里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說為了來感謝我。那個青年對我也是一口一個叔的叫著。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突然有一種自己被理解、接接納的感覺。可能也是因為老了吧,心變得柔軟起來了,沒出息的我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淚花。
這年的冬天格外冷,老陵旁邊的河沿上結了很厚的冰。到這個冬天我爸已經離開我四十九年了,這四十九年我對他有想念、又怨懟、有恨,還有一直沒抹掉的依戀。現在我幾乎已經想不起他的模樣,也想不起很多我們相處的場景了,但是就是越來越想他。于是,我烤了咸魚,帶了酒去看望了他和我媽。我在他們的墳前跪了很久,但始終都沒開口說話。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向他們對我自己搞砸的自己的這一生懺悔。我原本恨他們生了我卻不養我,在基地的那三十多年,我所有清醒的日子都懷著對他們的恨,現在我只想感謝他們給予我生命,值得高興的是我把這生命延續下去了,而且是很優秀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