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海附近有仙山,聚天地之靈,花草長青,煙霞盡紅。自開清濁而立,鴻蒙判后而成。
仙山被凡人看不見的屏障一分為二,山前是仙家之地,山后是妖王之谷。山前云端之上,起亭臺樓閣;山后儼然還是原始森林,林中壽鹿仙狐,崖上麒麟獨臥。
妖族公主承安此時正在仙族的藏書閣之中,艷紅的翅膀從背后生出,翻飛著在藏書閣上上下下。
遠古洪荒之時,妖仙二族沒什么齟齬,處得親親熱熱,大概是最早踐行遠親不如近鄰的了。
樓下的少年被她翅膀扇下來的灰塵嗆得直咳嗽。這少年一身藏青色的袍子,腰帶系的緊,勾勒出細腰長腿,下頜刀鋒一般。但再往上,鋒利的線條都忽然不見,眉峰不顯,眼角微微下垂,是一幅端正親切的好樣貌。
親切的少年張嘴卻不是好話:“撲棱蛾子,能不能把你翅膀收了,藏經閣里不缺你給小爺扇扇子。”
預料之外的惡語相向沒來,承安收了翅膀,找到了少年要的書遞給了他。
“你看看剛才你說的是不是這本。你們的字我認得太慢了,這幾天麻煩你了。”
少年錯愕抬眼,接過書卻沒打開,放在了一邊:“承安,我不嫌你麻煩,我擔心你。你讓我找的符咒到底是什么?”
自從三天前承安帶著這個一半的符咒來找他,他就敏銳地發現了承安神思不屬。
藏書閣外天朗氣清,以前這樣的天氣,他們都是在外面嬉鬧的。從前這仙山上最不愛修煉的當屬這少年李鳴秋,后來承安有了弟弟,安心躺平,不必再給母后撐面子,一躍成為第一,兩個認互相比爛,感情都親近了。
可是春光再好,承安身上還是一陣陣發涼,她把那個折磨她許久的念頭在嘴里翻來覆去嚼了半天,才透了一絲出來。
“鳴秋,我弟弟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承安口中的弟弟是妖后下的一個蛋,妖后是只鳳凰,妖王是條騰蛇。此蛋輔一出世,就被巫妖判斷為龍蛋。《洪荒全書》中記載:“爬者為蛇,走者為蛟,飛者為龍,均屬蛇族。”
妖王大喜,立刻封這顆蛋為太子。
對于妖王來說,這顆蛋意味著他能善終。根據族規,妖王不可以娶同為蛇族的女子。妖王之位只能由蛇族繼承,如果這任妖王沒有蛇族后代,蛇族會通過決戰選出下一任妖王。老妖王只能死在新妖王的手下,不得善終。
對于妖后來說,她終于地位穩固,飛禽一族作為后族崛起。
而對于承安來說,她成為了妖族最尊貴的公主,從此她只要不上天把神界捅個窟窿,八荒四海,隨心所欲。
然而尊貴的太子在蛋里一待三年,三年后破殼而出,赤紅色的小龍飛了半米,吧唧掉在地上,不動彈了。
妖王震怒,妖后悲痛欲絕。
因為誰也不知道,妖后這只鳥還能不能再生一個蛇族的孩子。而妖王其它的夫人們,能不能生下蛇族的孩子也未可知。
如果天意弄人,妖王可能不會再有一個是蛇族的孩子了。
“誰讓你們妖族沒事兒就愛雜交。”李鳴秋這么想著,嘴上卻說:“巫妖不是說你弟弟是胎內虛弱,驟見靈氣承受不住嘛?”
承安從懷里掏出一只小鳥,小鳥飛到空中,化成了一道煙,兩人面前出現了一個布置奢華的洞府,李鳴秋認出來,那是太子那個蛋三年的居所,果然畫面一轉,太子端端正正地立在盤子上。
“這怎么了。”李鳴秋不明所以。
承安把畫面定格,盤子的側面露出符咒一角,正是承安讓李鳴秋找的那個。那符咒一閃而過,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出現,又消失了。
李鳴秋盯著那符咒看了半晌,突然飛到空中拿下一本書來。
“這是妖族禁書,我之前偷摸看過一回,好像看到過這個符咒。但是我認妖族的字兒也認不太好,所以基本就看圖了。”李鳴秋皺眉翻動,“在這兒。”
承安搶過來,“書上說,這個符咒是縛妖咒,能夠隔絕天地靈氣,最早是樹族的刑罰之術,一般都會刻在有罪樹族扎根的土地上,靈氣不收,持續失散,修為散盡后就只能變成一棵普通的樹了。”
“樹族變成凡樹后不能動,這符咒仍然在他周圍,也不能再修煉了。太子是天妖,不收靈氣,本就有違天道,豈止胎內虛弱。”
所以是孩子餓了三年,一睜眼讓靈氣給撐死了?
“云杉夫人,她就是出身樹族。”承安轉身就向外走,“母后悲痛欲絕,讓她知道害死弟弟的兇手,她才能重新活過來。”
承安剛展開雙翼騰空而起,就見烏云壓城而來。
雖說這山上云雨隨性,但李鳴秋總覺得這云不對勁,御劍追了上去。
不過片刻之間,天雷瓢潑,當空而下,竟是沖妖谷去的,密密麻麻如同不透風的網,不管是仙是妖,根本無從抵抗。
風雨雷電交加之中,妖谷沖天一束火光。火焰赤紅猙獰,雨滴還未落下,就被熱風蒸發成了水汽。
天雷砸的是妖后的洞府,勾動地火。
承安天生一雙千里眼,瞬間化出真身,身披烈火,染紅了天邊云霞,直直沖著火場扎去。
李鳴秋見狀心都停了,第一次恨自己不學無術,又飛不過這只大鳥,急得冷汗直流,一時間竟然也想不出什么辦法,一只手在身上翻找,企圖找一些能讓自己瞬間移動的符咒。
承安的視線都被眼淚糊住了,發出一聲聲悲啼,就在即將扎入火海的剎那,一張巨網騰空襲來,把她扣在地上。
那巨網不知是什么做成,竟然火燒不壞。承安被迫變回人身,跪坐在地上,翅膀還在頑強地燒著。
攔住承安的正是妖王。
“那是地火,你母親是鳳凰尚且無法抵擋,你不過是個修行尚淺的彤鶴,以為自己真不怕火燒嗎?”
承安抬眼看向妖王,他修長的眼睛里瞳孔倒豎著。結發妻子在天雷地火中喪生,他只是眉頭緊蹙,神色比往常崩的緊了些,看起來竟然比平日里更加冷漠。
她想起前幾日聽到父王與母后的對話。
“有龍兒在,我還愿意與你們母女享受一下凡人所謂的天倫之樂,沒有他,你們母女算什么。”
公主,尊貴,說來可笑,她只是錦上添花的花,如今錦沒了,花就被棄如敝履。
這樣想著,承安也端著冷淡開口:“攔我做什么,我活著還是死了,對父王來說有什么分別呢。”
妖王回頭看了她一眼,“鳥類毛色鮮亮,多出美人,仙族世代友好,人族是萬物之靈,你的用處自然很大。最不濟還能嫁回飛禽一族,讓他們世代效忠。”
怪不得母后說父親一身碧血,全是冷的。
承安一句話說不出來,眼看著妖王回了自己的洞府。
李鳴秋此時才趕到,看到承安無事,心放到了肚子里。他給自己貼了一張避火符,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承安。
承安靜靜地看著他,眼睛時而正常,時而是豎瞳。眼眶是干的,從妖王說完那句話起,承安就沒再流過一滴淚。剛剛的眼淚,也都烤干了。
眼睛通紅,倒映著重重火海。李鳴秋感覺這大火烤的自己的眼睛也干得很,伸手覆上了承安的眼睛。
“塵緣喧囂,來而復往,不可追。”
承安充耳不聞,臉上籠著一層不詳的戾色,隱隱發黑。
李鳴秋心里咯噔一下,攏住承安,這才驚覺,往日里身上比旁人熱幾分的承安竟然陰冷冰涼,不像是一只鳥,像是一條蛇。
人為萬物之靈,有悟性者修而成仙,墮而入鬼;其它生靈有悟性者修而成妖,墮而入魔。
承安妖的特征在逐漸消失,天妖生而匯靈氣,有悟性,不成妖變成魔,李鳴秋敏銳地意識到承安是否成魔,只在轉瞬之間,他在身上摸出定魂符,拍在了承安頭上。
此時才看見,承安的眼神如同深不見底的枯井,她似乎在無聲地詰問。
“憑什么殺人兇手逍遙,憑什么冷漠的蛇族稱王,憑什么天道不公,為善的命短,作惡的壽長。”
她神魂被定魂符定住,入魔的進程被打斷。
“我到底做錯了什么,為什么這些事要落在我的身上。”
李鳴秋傾身抱住她:“你什么都沒做錯,是他們辜負了你。”
避火符碰到承安的翅膀,被火舌吞了個干凈,李鳴秋搭在承安減少的發絲立刻被燒成了灰,然后是衣袖,他仍然沒放手。
承安突然就覺得,她心中千條怨氣萬條怨氣,突然給了她一個透風的口子,讓她得以喘息。
她收了翅膀,身體回暖,眼睛也不再是豎瞳。此時那張大網在她疾速飛翔中的一擊才開始發作,她悶哼一聲,往前撲去,一口鮮血涌到喉間,沒來得及噴出來,就暈了過去。
李鳴秋大驚,抱起她就往前山飛去。
沒有人注意到,天雷地火中,一縷黑氣倏忽而入,卷了什么東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