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儀滿臉痛苦之色:“可無論公子如何解釋那孤女之事,又解釋當時也遣人回來報信,然而信使在途中遇上兵禍身死,并非有意撂著未婚妻在壽宴上出丑。可未婚妻全都置若罔聞,只質問公子是否從未將她放在心上,是否從來不知道她要的究竟是什么?!然后也不等公子回答,就言明一刀兩斷,從此不見。”
“公子實在不明白,未婚妻能等他七年,為他吃這許多苦,又自小寬宏大度,深明大義,為何眼見花期在望,偏在最后一件區區小事上固執!”皇甫儀捧著花白的腦袋,老淚縱橫。
良久,堂內寂靜的針落可聞。
“這不就是渣男標配嘛,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我開口打破了沉靜,聽的程少商都要拍手叫好了。
樓垚聽了這一大段,似懂非懂。袁慎是早知內情的,此時只能低頭輕嘆。只有少商滿腹怒火,若非嘴巴閉的緊,恐怕吐槽辱罵就要排山倒海般涌出來了。
凌不疑瞥見女孩猶如一只圓嘟嘟翹嘴巴的小釜,煮沸了水汽都快要頂開蓋子了,便搶先道:“夫子,子晟有數問,不知可否一言。”
皇甫儀滿面淚痕,抬起頭來:“子晟但言無妨。”
“夫子適才說,公子對那些來仰慕的女娘都冷若冰霜。子晟問一句,那位公子對未婚妻是否關懷體貼?”凌不疑略略側身相問。
皇甫儀一愣,道:“嗯……這位公子自小冷靜自持,并無這等…這等殷勤…”
程少商忍不住道:“待別人冷若冰霜,待自家未婚妻不溫不火,差別很大嗎。”女人要的就是區別對待。對外面女人和老婆一個樣,鬼才跟你混?!
凌不疑忍笑,繼續問:“聽夫子所言,這位未婚妻乃冰雪聰明之人。這位公子雖知道娶妻娶賢,可依舊暗暗惋惜未婚妻容貌平庸。夫子猜猜看未婚妻是否早已察覺?”
皇甫儀急道:“我…她…那位公子少年時雖有此意,可到后來,他感動于未婚妻的深情厚義,再無這等輕浮之想了啊?!”
程少商怒道:“那未婚妻要的是公子的感動嗎?我叔……”她生生忍住,改口道,“彼時誰知道戾帝會那么快自尋死路,那位未婚妻于希望渺茫時一意等待,可見是何等淡泊名利之人。所求的不過是希望心上之人也把她放在心上而已。誰知遇上個既自負又薄情的混賬!”
皇甫儀語塞。
袁善見這次沒替恩師出頭,側眼看女孩漲紅的小臉,一雙明亮的大眼熠熠生輝。他默默想道:要是有人這樣待他,他絕不會像恩師這樣清高冷漠,他會好好待她的。隨后又側頭看了看已經有些醉了的我,用左手撐著桌子捧著臉,眼神迷離。
程少商忍著氣,問道:“那孤女追隨公子兩年,想來鄉里知道之人不少吧?流言是否傳到了公子岳丈家中了?”
皇甫儀扶著袁慎的胳膊,起身急道:“知道是知道。但公子反復去信與族人辟謠,說那孤女不足一提!”
程少商譏誚一笑,道:“可那未婚妻卻并不能相信!”
皇甫儀如遭雷擊。他布滿皺紋的額頭滴下冷汗,猶自辯駁道:“在公子心中,那孤女不及未婚妻萬一?如何會舍彼就此!實是那未婚妻誤解了!”
少商大怒。誤解?男人最愛說的就是這兩字!“夫子你……”可她片刻間又尋不到如意的反駁,總不能破口大罵吧。
“誤解?說得好聽。那為何還要做讓人誤解之事?”我悠悠開口直接靈魂拷問。
凌不疑緩緩起身,走到那盞巨大的連枝燈前,拿銅針挑旺燈火:“皇甫夫子,倘若這未婚妻與孤女同在戰場……”他搖搖頭,覺得這個例子不妥,兩個女子跑去戰場做什么。
程少商秒懂其意,連忙接上:“若是這未婚妻和孤女都掉入河中,公子先救誰?”
皇甫儀立刻要答,誰知凌不疑又補一句:“若那未婚妻懂一點點水性,堪堪能在水上浮得片刻,而孤女絲毫不會水。這位公子先救誰?”
聽了這句,皇甫儀又遲疑了:“這…這…”常人思維,不是讓能浮水的堅持一會兒,先救毫無水性之人么。
程少商覺得凌不疑這刀補得極妙,滿眼贊賞的去看他,凌不疑目不旁視,嘴角卻微微彎起。
袁善見看恩師滿面為難困苦之色,便道:“凌大人,若換做是你,你先救誰?”
“袁善見,若是你,你先救誰?”我追問道。
凌不疑干脆道:“自是先救未婚妻。”
皇甫儀顫抖著身子,道:“難,難道眼睜睜看著孤女去死……”
程少商冷哼一聲,若換做豬蹄叔父,那是百分百會救叔母的!什么孤女寡婦,統統死了也比不上桑氏多喝一口河水讓叔父心疼!
樓垚雖然年少魯莽,但思忖這等情形,也愣愣的來表達自己意見:“若是,若是我,我也是要先救少商的。”
程少商大喜,扭頭就拋了大大的媚眼給他,以示嘉許。
樓小公子飛紅了臉,心里卻十分受用。
凌不疑不去看小兒女眉眼作態,繼續用銅針撥火,道:“那年吳大將軍征伐僭王陳氏,我被陛下壓在后面掠陣,心想閑著也是閑著,于是假作去攻襲僭王藏匿財寶的車隊。不想陳氏昏庸,居然于殺伐正酣時抽了三成兵力去救援財物,陳氏大軍至此兵敗如山倒。”
連枝燈火映照,程少商只覺得他側頰美如玉璧。
“彼時我尚年少,實不明白只要打勝了什么財寶沒有。可是那愛財如命的陳氏僭主卻不這么想,于他而言,城池可失,將士可亡,財寶卻不能有一點閃失。”
凌不疑左手負背,看似謙遜的笑道,“夫子,未婚妻于那位公子而言,是否是一個不能有一點閃失之人。鳧過水的人都知道,河床有高低,水中深淺未知,若有水草纏足,漩渦流經,后果不堪設想。公子有無想過,在他先去救孤女的那一刻,未婚妻可能就殞命了。若是公子真把未婚妻放在心頭,怎容有半分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