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伸著脖子看了幾眼,然后跪到榻邊,翟媼哭泣道:“你還是回去吧,我什么都勸過了,娘娘什么也聽不見去。”
“少商。靠你了。”我也嘆氣道。
程少商沖翟媼笑笑,不緩不急道:“娘娘,有件趣事,我說給娘娘聽聽。”
翟媼愣了下。
“今日三皇子領我進宮,他看了我的手書后,驚異的問我‘怎么和子晟字跡一般無二’。我這才發覺,這一年來我原來臨摹的都是霍大人的字。呵呵,這人就是這樣狡猾。”
宣后微微動了一下。
“小的時候,總有人罵我是爹娘丟棄不要的孩兒,我那時就想,等我長大了,就再也不會有這種事了。”程少商眼中慢慢浮起水氣。
“我若要什么,我自己會想辦法——老天生人,給予了智謀和氣力,只不過有些蠢貨偷懶不肯用罷了。然后,我遇到了霍不疑,我的智謀與力氣也漸漸束之高閣,變成了一個尋常的蠢貨。再然后,在我最無防備之時,他棄我而去了。”
宣太后微微側過面龐。
“我決意要忘記霍不疑,可是早晨睜眼時,我會想起他叮囑我不能空腹,出門時,我會想起他駕車來接我的樣子,衣食住行,嬉笑怒罵,無論何時我都能想起他來。于是我打算丟了他贈與的所有東西,誰知一抬筆就又是他的痕跡——這種情形,我恐怕也嫁不了人的。”
“我不愿待在家中,承受著父母手足那些憐憫憂慮的目光!娘娘,您幫幫我吧!”程少商淚水落下,淌濕衣襟,翟媼也在旁垂淚。
女孩膝行到榻邊,一雙小手抓著被褥,哀聲懇求著:“娘娘,我無處可去了,您救救我,請救救我吧!給我一個棲身之地,幫我過了這道坎,幫我忘記他!我不能每日睜眼是他閉眼還是他,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娘娘,救救我…不然我如何活下去…”
翟媼也哭道:“娘娘!”
宣太后終于緩緩坐起身體,露出滿是淚水的蒼白面孔。
程少商成為了長秋宮的掌事人,而我就是個忙里偷閑的混子,一天天地研究各樣小玩意。
“將來我會立下規矩,有功當賞,有過則罰,若是另有高就之處,自可離去……現在,將正大門關上,以后出入必要有我同意。”
環佩叮咚的宮裝少女筆挺的立在正殿當中,目色沉靜,聲調緩淡,隨著她一一發下旨令,周圍宮婢宦官無不遵從。
窗外的花樹綻了花苞,盛放后又凋謝,周而復始;湖面上的冰結了又化,魚兒越來越呆肥;已然過了五年之久。
在一個偌大的封閉環境中,如果沒有規律秩序的生活節奏,很容易產生懈怠厭倦等等怨恨情緒。于是她在落實責任安排工種之外,發布了兩個新命令,一是但凡有妥善去處的宮婢,在年滿二十二歲之后可酌情放出宮去,二是每年除了三祭五節,少商還會舉辦各色賽事,舉凡女紅,烹飪,園藝,甚至栽培暖房植被……中有出色者,都可獲得重賞。
而皇后就是現成的各項舉措的評委裁判,她的各種修養內涵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哪個菜色更色香味俱全,她是一流的美食家;哪盆插花哪片園藝更有意境,她有最高級的審美情趣;哪幅繡樣更精致出塵高雅大氣,她是頂尖的鑒賞者……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年兩年下來,長秋宮眾人似乎也都習慣了這種勞作與休閑間隔有序的生活。
而我基本上就是以調養宣后的身子為主,至少現在看去宣后紅光滿面,不見任何蒼白之色。
五年來宣后的身子調養得七七八八,只是她心結未解,終郁悶于心,我也束手無策。
有時程少商也會與我討論關于袁善見之事究竟如何看的。我搖搖頭不想說。
“阿姊是怕因他傷了我倆情分?”程少商問。
“他還不配。只是他應該還需要時間思慮清楚。不管他。今日吃炸雞如何?”
“阿姊。你在逃避。你在害怕他的選擇?阿姊,他一直選擇的都是你。”
“你說什么?”我連手中的物件都嚇到了地上。
“他從未與我說過越界之言,他來找我也只是為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讓我幫忙而已。”程少商正色道。
“裕昌君。袁公子來了。在外面等你。”一個小宮婢含笑進門而來道。
“阿姊去吧。人生又有幾個五年。”程少商勸誡著。
“袁公子,不知此來何事啊?”我一臉矜持模樣。
袁善見俊秀依舊,不過氣質成熟了許多,前兩年他原想蓄須,察覺到女孩嫌棄的目光,連夜將唇上的短須剃了個干凈。如今的他,再不會因為女孩裝模作樣就出言譏諷,相反是和和氣氣的:“陛下召見你,我剛好在旁,特地來跑個腿。”
周圍的宮婢和宦官見他們二人要說話,十分識相的退了個干凈。
我皺眉道:“岑安知手下的人都死光了么,傳句話的事還要勞煩您袁郎官!”
“邊走邊說吧。”袁善見看看日頭,“明日起你不是要在家住幾日么,再晚就不好出宮了。”
我們就這般走著,相顧無言。直至袁善見打破了寂靜。
“裕昌。我們還要這般下去嗎?”袁善見嘆氣道。
“不了吧。就此別過。不耽誤袁公子另覓良緣。”我說得堅定。
“孝期三年早已過去。我們明明就差一步便可成婚了……”
我望天感嘆,“婚姻沒什么好的。你看看五公主,嫁出去時比前四位公主都風光,稱得上十里紅妝,華蓋滿城。可自從完婚后,與小越侯之子三天兩頭吵鬧斗毆,上個月險些將小越侯的府邸給點著了……”
“這是惡人自有惡人磨。”袁善見道,“五公主與駙馬,一個驕奢淫逸,一個跋扈兇殘,我看這倆是天生的一對。你沒見自從五公主嫁過去后,連小越侯都沒精神挑事了?”
“有精神才怪了!”我壓低聲音,“半年前有一回,少商去長秋宮奏稟一事,正碰上越皇后召了五公主夫婦在訓斥呢!據說五駙馬臉上好長的三道血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