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楊聰,是個穿越者。
上輩子我除了是個影視愛好者之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武俠迷。
秉持樸素的正義,敢于對抗世俗的不公。心懷夢想,愿為之粉身碎骨靈魂盡滅,那便是我心中所謂俠的精神。
真遺憾,這是一個沒有俠的世界。
1996年10月16日,天氣晴。
B市,朝陽區,酒仙橋街道798藝術園區,和平影視制作公司演員招聘現場。為了今天的這一場面試,我已經足足準備了一個多禮拜的時間。
“姓名楊聰,19歲,是B市電影學院表演系三年級的在讀學生?”
面對眼前面試官意料之內的提問,我的眼中傷過一抹自信滿滿的光。
上輩子,我在社畜工作之余,寫影視評論當做副業。經過多年的努力耕耘,我在某瓣和某博平臺上收獲了一大票粉絲,還被人送了個影視區王語嫣的諢號。
一朝醒來,到這么個全然陌生的世界。這一次我可不想接著紙上談兵,我也想要上場表演。有了上輩子影視評論員的理論知識打底,我輕輕松松考上了B市電影學院表演系。接下來只要一切順利的話,再過不了多久,我可以成為職業演員親自體驗一把站在舞臺上的樂趣了。
開什么玩笑,憑我上輩子在社交媒體上混了這么多年,我對這個行業的了解和人情世故的理解,可不是初出茅廬的的菜鳥大學生所能相提并論的。
經過一番短暫的背景調查,我迅速對自己眼下所處的地方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在這個世界的娛樂圈里,有可能招收表演系畢業生的影視公司不過兩類:背靠電視臺資源的影視大廠,和那些由獨立制作人一肩挑的小作坊。
背靠本地電視臺的大公司壟斷了電視圈頂級的歷史劇資源,招收的新人都是各大電影學院成績最拔尖的應屆畢業生。至于那些由獨立制作人一肩挑的小作坊,在一番仔細挑選之下,其實也能找出不少值得一試的機緣的。
畢業之前先找個小公司磨煉演技,畢業后憑借實習經驗進入有電視臺背景的大廠,成為一個業內有口皆碑的演技派演員。之后如果能把握住機會一炮而紅是最好的,如果時運不濟就參考自己自己前世的經驗,抓住時代的風口蕪湖起飛。這就是我為自己規劃好的演員職業路線。
留給我思考的時間很快結束,接下來就該回答問題了。
上輩子十年的社畜經驗,足以讓我應付眼下的這場面試。
我抬起頭看著眼前評委席上齊刷刷坐著的兩男一女,先是露出一個禮貌的客套的微笑,緊接著便開口用一種平板卻中氣十足的口吻,開始按部就班的背誦起了我預先準備好的答案。
“是的,我從五歲那年第一次看電視就夢想成為一個演員。經過整整三年的專業表演訓練,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走到鏡頭前,實現自己的夢想了。”
我的一番發言完畢,坐在左手邊一個微胖男人微微點了點頭。
第一個問題的回答順利結束,還沒等我來的及復盤思考,下一個問題就來了。
“楊聰小姐,你為什么會選擇來我們這里面試?楊小姐,據我所知,你們B市電影學院的畢業生一向眼高于頂。像你這樣的表演專業學生,簽畢業后的出路,也大多是省市級話劇院或者省電視臺背景的B市的影視公司。楊小姐,你怎么會青睞我們和平影視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
我抬頭看向不遠處的評委席,眼珠一轉做思考狀。
開場第一個問題回答的中規中矩,為了避免落入俗套接下來這個問題的答案……我默默低下頭,吞了一口口水,努力的放松自己緊繃的心緒。
做我們演員這一行,想要在鏡頭前呈現出一場精彩絕倫的演出,除了日常苦練聲臺形表基本功之外還將就一個解放枷鎖,擁抱情緒。笑就要笑的春風拂面,哭也要哭的直刺人心。
公司的文化環境,總是在潛移默化中影響打工人的。影視工作者十之八九都是感性份子,想要這群人感同身受,句的你這個人靠譜,還是得時不時的說上幾句真話才行。萬幸萬幸,我這個人有個說不上是優點的優點,就是在人放松下來的時候,喜歡情不自禁的說上幾句真心話。
“各位老師,我之所以會選擇你們公司,其實是我在B市電影學院的表演老師李立國老師,他也是個臺灣人。李老師他曾經給我這個得意門生,推薦過你們這間公司……”
我的聲音一頓,說話的語調也比之前放低了不少。
“各位老師,我記得李老師曾經跟我說過,你們公司的老大楊鴿老師在圈子里資歷深厚,和平影視的班底,也是之前香江那邊拍電影的原班人馬。
我知道那些年香港電影輝煌的時候,那可是冠絕全亞洲直逼好萊塢。演員的職業生涯就這么長,從最開始的時候我就想和最頂尖的班底合作,才能早日成長為最頂尖的演員。”
我的一番發言才剛結束,坐在評委席最中間的女突然毫無預兆的伸手敲了敲桌子。我看見女人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一閃而過了一抹我看不懂的怪異表情。
“李立國老師,向你這個在讀的表演系學生推薦過我們這個小公司?有趣,真是有趣。”
女人側身,看向左手邊剛剛對我點頭的,那個身材微胖的男人。
“趙導,老李這個人,一貫不和別人說起咱們這間小作坊。既然他特別和這個小姑娘提起了我們和平影視公司,必定是對眼前這個小姑娘的專業水平相當得意……”
說話間,女人看向我的眼神,毫無預兆的犀利了起來。
“楊小姐,既然李立國老師欣賞你,在你還沒畢業前就推薦你來我們這里面試演員職位。那就證明給我們看,證明你已經足夠優秀到不需要繼續在學校接受專業教育,可以單靠你一個人,在我們這群專業人士面前完成一整場的表演。”
前世的社畜經驗,不足以讓我捋清楚事情的原委。女人剛剛的一番話,聽的我心臟突突的跳個不停。我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不遠處的評委席。女人低頭在背包里一通翻找過后,竟然掏出一打裝訂成冊的打印紙。
“楊聰小姐,這里有一個我們和平影視公司編劇部實習生寫的本子。這里頭的故事太過于離奇拍不成電視劇,正好可以給你練練手。請你根據這上面的劇故事,表演一下這里面男女主角初次相遇的一幕那情節。”
我匆忙接過冊子,還沒來得及翻開,就聽見身后大門的方向,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楊老板,抱歉我來晚了。”
一陣低啞的男聲響起。會議室的大門打開了,從那里頭走進來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
“陸離,等你很久了。你趕緊進來吧。”
這是個乍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男人,穿一件寬肩擴版黑絲絨西裝,里頭不按常規的套了一件洗得發白的T恤衫。男人長著一張標準的大方臉,一頭板寸剪的齊整無比,配合一臉冷冰冰的眼神,讓人莫名看出幾分不好惹的勁兒。
陸離……陸老師,我們終于見面了。
在這個特殊到足以改變我命運的時間節點上,請允許我跳出次元的墻壁,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稍微說上幾句。我與那個男人之間,混合了從曖昧到欣賞,再到純粹的恨意的復雜情感,幾乎支撐著我走過了整個演員時代。
如果當下的我,能夠預先知道自己在未來的十多年里,幾乎所有的痛苦和糾結都會拜這個男人所賜的話。在見到那個男人的下一秒,我就會立馬選擇掉頭離去。或者更為極端一點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攥緊拳頭,朝著男人那張棱角分明的大方臉狠狠地砸過去。
作為一個穿越者,我并不能預知未來。在當下的這個時間節點上,自然是什么都沒發生。
“陸離,這是之前林李寫的那個《永樂英雄志》的劇本。等一下你和楊小姐配合表演一下,里面那一段男女主角初次相遇的劇情。這旁邊的柜子里,有表演用的道具和衣服。”
女人的目光越過男人的臉,眼神直勾勾的看向我的方向。
“陸離,楊小姐,你們先出去準備好了,一個小時后后回來這里表演給我看。”
“好的,就交給我吧。”
男人的聲音,細聽之下竟帶著些許金屬般的沙啞。
這家伙,居然是個天生的男低音。
“楊小姐,合作愉快。”
我低垂的右手,被男人手掌一把握住。
男人的手掌潔凈的干燥,就連小拇指的指甲也被修得簡短而整齊。我的目光向上看去,只看見一連串如同被硫酸洗過一般的深咖色斑點自下而上的延伸,布滿男人整個小臂。我的視線再次向上,就看見男人小臂的最上端接近手肘的位置,赫然出現了一個槍與玫瑰相互交織的巨大刺青。
“青少年,跟我走吧。我帶你去那邊空會議室,簡單排練一下一會兒要表演的東西。”
青少年?這是在叫我?
這人怎么這么說話?這是什么時下最流行的表達嗎?
帶著一腦子問號,我跟在這個名叫陸離的男人身后,走出了面試用的會議室。我跟在男人身后好一陣小步快跑,一連幾個轉彎過后,推門走進了一間不算大的房間里。
“楊小姐,接下來的舞臺就給你了。”
一句話說完,陸離大步走到了窗口的椅子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男人眼下這一副心不在焉的狀態明顯指望不上,接下來的表演就只能靠我自己了。我暗搓搓吞了一口口水,鎮守捂住胸口,拼命的控制住自己因為緊張而跳動過速的內心。
時間緊任務重,當下最重要的,就是趕緊多看幾遍劇本熟悉劇情。我拿起中那一打裝訂整齊地打印紙,迫不及待的翻開了第一頁。
“電視劇《永樂英雄志》第三集第二幕第一場:拜火教教主蕭長壽與名門正派的將軍孤女沈玉芬相遇風陵渡口,為了抗擊外敵相約共同尋找傳說中的兵書。路途中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兩人從最初的針鋒相對,經過一夜的相處,二人之間漸漸生出情愫……”
看著手里這寥寥幾行,應該算是劇情簡介的內容。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剛剛還寫滿了自信的臉,計劃在一瞬間就蔫了。
我未來的職業是女演員。做我們這一行的日常工作,應該是拿到劇本分析人物,通過聲臺形表各方面的技巧,將編劇大師精心雕琢的人物和劇情通過表演這種藝術形式,轉化成現實。
而如今的狀況卻是,剛剛房間里的那個女評委想要單憑這么幾行內容,在搭檔完全不靠譜的狀況下,讓我這個表演學院的在讀學生生編硬套出一場完整的表演。和我出演對手戲的男人是一個純粹的外行,我即將登上的舞臺也是只是一間空蕩蕩的會議室。
一言以蔽之,眼下這一場所謂的表演面試,這絕不是我這一個B市電影學院表演系在讀學生,能獨自完成的演員本份內的事情。
我的老天爺,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坐在評委席正中的那個神秘女大佬,我剛剛到底是哪句話得罪你了?
在發自心底的一番仰天長嘆過后,我站直身子,眼神巴巴地看著不遠處這個男人。
在現在這個要人老命節骨眼上,我需要眼前這個男人的配合。至少……那站在我面前這個正在抬頭看天的男人無所事事的男人,所起到的作用,就絕不能只是個劇本復讀機。
“陸……陸老師,剛剛的劇本上連臺詞都沒有,這個事情……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