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聽霜閣英雄傳》劇組在橫店影視城的拍攝工作正式宣布結束。女主角陳子墨的戲份拍攝過半，我和陸離對手戲的部分，也已經完成了七七八八。

上輩子干了不少年影視評論，習慣了紙上談兵。這輩子親臨拍攝現場，我才第一次意識到拍戲這件事遠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簡單。

劇組租住酒店的費用，按天結算聘用當地群演，橫店影視基地的場地租金，再加上付給當地地頭蛇的辛苦費，只要攝影機還在運轉，《聽霜閣英雄傳》劇組的每一天都是在燒錢。

為了節約經費縮，短拍攝時間……在一番權衡過后，楊制作果斷決定轉場。橫店影視城的成本太貴，那就去一個日租地點的地方接著拍。

我們幾個已經進組拍攝的演員和工作人員一起前往，先去位于Y省的虎跳峽景區外景地。劇組最大牌的老師缺席依舊，那就先拍完我們幾個人的剩余的戲份再說別的。

對于接下來，這為期一個月的虎跳峽拍攝計劃。上輩子只是個普通社畜的我，自然是毫無頭緒的。萬幸萬幸，之前有過好幾次外景拍攝經歷的陳子墨，在接到劇組通知的第一時間，就自告奮勇擔任了我的出行顧問。

“楊聰，Y省那邊濕氣重蟲子多。吃的東西也比咱們B市這邊辣得多。為了保險起見，你除了日常的換洗衣物，蚊香花露水之類的玩意兒也得多帶點。應付緊急情況用的胃藥，我已經準備好了，我還專門為了咱們接下來即將拍攝的騎馬戲份，準備了應急繃帶和跌打酒。”

真不愧是這個世界上最會照顧人的我的好基友。陳子墨這一番及事無巨細的安排，即使是我這個工作多年的經常性出差老社畜，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我一邊低頭確認自己行李里的東西，一邊朝著自己好友的方向，投過去一個滿是感激的目光。

“陳子墨，這一次真是謝謝你了。下次我和我哥打電話的時候，我會專門和他提起你的。”

聽我這么一說，陳子墨的臉嗖的一下就紅了。

“楊聰，你在說什么啊？我跟你說咱們出差的事情，你都扯到什么上去了？”

“陳子墨，你……這一次真是多謝你了。”

“楊聰，你跟我客氣什么。咱們兩個之間有必要說這些嗎？”

一番打趣結束回歸正題，我和陳子墨兩人戴上墨鏡穿好便裝，一前一后走出了酒店的大門，打了輛出租車準備向機場進軍。

J市金華義烏國際機場，距離飛機起飛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和陳子墨全副武裝，戴著帽子墨鏡，人均手捧一杯冰美式。正在機場貴賓廳的角落里，有一搭沒一搭聊天打發時間。

“楊聰，之前在橫店咱們拍的都是情情愛愛的室內戲份。那接下來在Y省虎跳峽的外景戲份……趙導演應該安排了不少動作戲才對吧？”

說話間，陳子墨雙手抱胸，低著頭猛嘬了好幾口黑咖啡。

“陳子墨，你這是害怕了？”

說起我這位最好的朋友，陳子墨她雖說長得漂亮又會照顧人，可是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平日里，別說跟我和孫恒一起參加鬼屋大冒險。就連那種天黑沒路燈的地方，陳子墨都打著注意安全謹防意外的旗號，基本也是能不去就不去的。

“楊聰，你也知道我最害怕那些。你也知道平時我臉過山車都不敢坐。我有點擔心我一吊上去，就嚇得連臺詞都念不順了。”

我伸出手，拍了拍好友的肩頭。

“陳子墨，你放一百萬個心。像你這樣的大明星，楊制作肯定跟你這個大明星，安排了替身演員。到時候你只要拍拍近景擺擺姿勢，剩下的，就交給專業的替身老師就行了。”

我這一番寬慰似乎沒什么效果，陳子墨的臉上依舊滿滿都是擔心。

“楊聰，你這是第一次正式拍戲。片場不比學校，有些事情你還不懂太正常了。”

眼見候機廳里四下無人，陳子墨伸手示意我靠近，壓低了嗓音接著說道。

“和平影視公司的楊制作，那可是圈里出名的鐵公雞。我早聽S省電視臺的同事說過，由和平影視出品的電視劇，在劇組的服化道上，也是突出一個能省則省。就她這一毛不拔的個性，我懷疑我們接下來的外景拍攝，楊制作根本沒錢請替身，替我們完成高難度部分的拍攝工作。”

聽了陳子墨剛剛的一番發言，我的臉上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表情。

“沒有替身？不會吧，要是演員本人受傷休養停工，對于劇組才是最大的成本。楊制作在電視劇圈這么多年，這最淺顯的道理，她不會不懂的。“

低頭幾口喝完杯子里的冰咖啡，陳子墨再沒回應過我的問話。只是在臨近登機的最后一秒，雙手握拳放在胸前默默念叨了一句。

“老天保佑，這一次的外景拍攝一定要順順利利的。不要受傷，一定不要出什么意外。”

我回頭看向自己的好友。半開玩笑地一把捂住了陳子墨正在說話的嘴。

“陳子墨，我求求你。你這烏鴉嘴可別再說了。”

一個星期后，Y市，虎跳峽景區。所有人員準備就緒，電視劇《聽霜閣英雄傳》的外景拍攝工作，正如火如荼地展開。

前世做影評人的經驗告訴我，娛樂圈是一個機器講究風水的地方。我們這群演員身在其中工作，有些觸霉頭的話真的不要隨便亂說。

對外號稱投資千萬《聽霜閣》劇組，居然只有一個替身演員。陳子墨那天在機場說的那些話，居然不是憑空編出來嚇唬我的謊言。

楊制作這個人，還真是摳門得可以。和平影視公司的拍攝策略，也和他這個當家人的性格一脈相承，主打一個該省省該花花。

“各組注意，今天我們即將要拍攝的，是一場危險系數相當高的高空追逐戲碼。為了保證大家的安全，一會兒試戲的時候，請安全老師隨時就，也請各位參與演出的人員，保持精力集中。”

開機前的開場發言，照例還是用一段簡單的開場白，交代了今天的工作重點。

“楊聰，你還在等什么？趕緊過去綁好安全繩，你今天要拍的這第一場，可是你和陳子墨老師吊著威亞在竹林間追逐的戲份。你們趕緊去那邊把威亞的安全繩系上，咱們再過十分鐘就要正式開始彩排了。”

在趙導演那滿是憤怒的目光注視中，我一臉無奈地轉過身子。背著所有人的方向，暗戳戳翻了個白眼。

“好好好，我這就去。”

根據劇組的正常安排，像我們今天要拍的這種高空對打的危險戲份，一般都是男演員身先士卒親自上場。至于女演員的部分，常規的情況都是全權交給替身老師。

但是像今天這樣，劇組安排拍攝的我和陳子墨在高空中對打的這一幕場景，只有一個的替身演員，明顯就不夠用了。

現在的情況是，《聽霜閣英雄傳》劇組現階段最大牌的明星陳子墨，有恐高癥不能上天。劇組準備好的替身演員，也只有一名。在當下這個節骨眼上唯一的選擇……就只有我這個號稱身手不俗的運動健。硬著頭皮親自上場了。

“楊聰，你可千萬要注意安全。一會要是有什么情況，你就大聲喊或者給底下打手勢，我肯定第一時間通知工作人員把你放下來。”

接過工作人員手中的安全繩綁在腰間，我側身看向自己的好友，豎起又說大拇指露出一副自信滿滿的表情。

“陳子墨，你放一萬個心。我可是運動健將，接下來就看我表演了。”

“來來來，準備好咱們就走著。”

一陣工作人員的吆喝聲過，緊接著便是一陣嘎啦嘎啦的聲音響起。我閉著眼睛，在心中暗自念叨起自己的臺詞。刻意不去看自己正下方，那些正在逐漸變小的一片片人影。

一陣大風吹過，吹得我身子一陣狂抖。我用盡全身力氣收緊核心，才終于在臨開拍的前一秒勉強保持住了身體的平衡。

“各組注意，《聽霜閣英雄傳》第十八場第一幕，第一遍試戲準備，三，二，一，開始。”

真沒想到，這才剛開始彩排就出了意外。

“哪里來的野女人，吃我一劍。”

一劍刺出，我一個重心不穩，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上輩子當影評人，全然沒經歷過這檔子事兒，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的突發情況。只能任由自己的身子，先是向前一個幾十度前傾緊接一個一百八十度轉體，最終以一個頭朝下四腳朝天的詭異姿勢，被倒吊在鋼絲繩上。

一陣冷汗，沿著我臉頰的方向，不要錢似的落下。一陣天旋地轉過后，我的腦中一片空白，耳邊回響著的，只有我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來人啊，快點來救救我。

“等一下，上頭好像有點不對勁，小楊她怎么頭朝下地吊在那里……不好不好，好像出事了，這一場先到這里……負責威亞的梁老師，麻煩您把小楊老師放下來。”

第一次試戲就出了這樣的狀況，坐在一旁監視器后的趙導演也被嚇得不輕。四處找人手一陣瞎忙活，終于把我從天上放下來。

一陣鋼絲繩拉動的聲響過后，我原本懸掛在半空中的身體，終于以一個極為不優雅的姿勢，落了地。此時此刻，距離我出事那會兒，已經過去了足足十五分鐘了。

巨大的恐懼一股腦地降臨在我的心坎，讓我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個不停。我四肢冰涼蜷縮在安全墊上，耳邊久久回蕩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一片朦朧中，我似乎看見一個男人身影，奔跑著來到導演的前方。那是一張四方臉，雙平時笑起來彎成一對彎彎月牙。

陸離看向導演的方向，眼中滿是怒火。卻在看向我的一刻瞬間變臉，一雙好看的桃花眼里滿滿的都是關切和溫情。

“青少年，你沒事吧？”

“陸老師，我……”

經過了剛剛的一場失敗，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蜷縮安全墊上，對陸離的關心根本來不及回應。一個黑色的身影從不遠處的監視器后，風風火火的朝我走來，我趕忙回身點頭，朝著趙導演的方向低聲咕噥了一句。

“不好意思，導演……我腿軟站不起來好像不行了，我能休息一下嗎？”

趙承田低頭冷冷白了我一眼，站起身子走回到了監視器后頭。

“切……真是沒用。”

陸離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擋住了趙導演看向我的咄咄逼人的視線。

“趙導，你看小楊這個樣子，接下來的彩排是不是考慮再上個替身？”

我掙扎著坐直身子，開口打斷了男人沒說完的話。

“陸老師，我沒事，讓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感覺到不遠處趙導演火辣辣的目光，我朝著陸離的方向暗暗搖了搖頭。

這次負責指導《聽霜閣英雄傳》的趙承田，可是楊制作從香港帶過來的班底。得罪他這個和老板私交不淺的自己人……在當下這個要緊的時刻，我也不想讓陸離為了給我出頭，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煩。

這一次失誤造成的意外，導致了《聽霜閣英雄傳》劇組整整一個小時的停工。

“趙導演，我覺得自己恢復得差不多了，您讓我再試一次？”

一句話說完，我再一次用盡全力起身，卻還是身子一歪一屁股摔在地上。

“青少年，這不是你應該做的工作，我勸你就別逞強了。”

我猛然回頭，看向那個發出沙啞男低音的家伙的方向。

剛剛我竟全然沒有注意到，陸離他居然就這么一言不發地，站在我身后約莫三步的地方過了這么久。男人的手里，居然破天荒地沒有拿著他那個打發時間用的GAMEBOY游戲機。

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陸離一個轉身，徑直對上趙導演的眼睛。

“趙導，楊小姐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不適合拍攝這種高空的戲份，要是一個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進了醫院，耽誤接下來的拍攝進度。楊制作那邊責怪下來，咱們都擔不起。”

“陸老師，咱們可只有一個替身，楊小姐的戲份……”

陸離一個箭步沖上，再一次擋在了我和趙導演中間。

“趙導演，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和楊小姐從遠處看起來身形差不多，接下來遠景的部分，不如就讓我裝扮裝扮替她上好了。”

男人的短短一句話，一下子把我聽蒙了。

陸離出道比我早，憑借之前《珍珠淚》的大獲成功，如今也是一位觀眾緣頗高的前輩演員了。像他這樣一位經驗豐富的前輩大佬，屈尊降貴給我一個小菜鳥做替身。在這個論資排輩的圈子里，這樣的例子我可從來都沒聽說過。

秉持樸素的正義，敢于對抗世俗的不公，這便是俠的精神。

看著男人站得筆直的身影，我的腦中忽然沒來由地浮現出了這么一句。

這個世界沒有俠，我卻看到了俠的精神，在這個世界上具象化的投影。

“陸離多謝你，你真的沒必要為我這么一個籍籍無名的新人……”

男人打了個手勢，中斷了我還沒說完的話。

“青少年，你可別誤會。我只是覺得吊威亞飛在天上這件事，應該還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