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飏,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歸去來兮辭》
是夜,濃墨色的天空無一顆星星點綴,月亮隱去皎潔的身影,世界歸于寧靜,萬物停止轉動。此刻,六合之內,唯有一人在散發著光芒。
屋內的光線很暗,全靠電腦屏幕散發出的光照亮整間屋子,光打在書桌上的人臉上,那人面容安詳。
屏幕上顯示著密密麻麻的文字,最后一段的字顯得格外引人注目——雪羨再一次走在京都到北齊的路上,肩上始終背著一個破爛不堪的長方體狀的木匣,木匣上吊著一個黑舊布袋,腰間的玉佩隨著她纖細的身姿搖曳,她就這樣消失在黃昏之下、黑夜之前。
……
半個小時前,嚴青云徹底地寫完了小說,隨著濃濃的倦意癱倒在書桌上,直接在書桌上睡著了。
嚴青云回想著小說女主人公李雪羨的一生——恣意瀟灑、狂傲不羈,又行俠仗義、扶危濟困。世人都說雪羨囂張跋扈、揮霍無度,仗著身世來行不義之事,可有誰知她才是這個世間最重情義之人。她以千金買骨之筆助寫人生的錦卷,又以臨危不懼之魂度過路途的難關,在那個人心惶惶的世界,她沒有畏縮反而敢于斗爭,她身上總有一股不同于凡人的傲氣。世人從來只看皮相不看骨相,只聽傳聞不信事實。
嚴青云傷心欲絕,一聲長嘆:“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
就在她感慨時,一滴冰涼的液體從她的臉上流下,她閉著眼抹掉,嘴里仍嘀咕著:“固時俗之工巧兮……”又一滴、第三滴、第四滴冰涼的液體流下,這一回,嚴青云干脆把整個臉都埋進胳膊里,臉上的液體被衣服擦了個干凈。
雪羨站在云臺山之巔,仰望世間萬物,只見云臺山上鳳鳥旋飛,九龍潭里金鱗騰躍,她練成了絕世的武功,戰勝了難打的敵人。這本是一個值得欣喜的大結局,可嚴青云忽然覺得,這個功成名就的結局也許并不是她真心想要的。
她沉浸在自己寫的小說里,忽然失聲痛哭道:“嗚嗚嗚……我把篤竹寫死了……篤竹死了!”
哭著哭著,嚴青云漸漸安靜了下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反復地嗅著,倏地發現袖子里竟有一股酒香。這味道實在好聞,嚴青云也顧不著鼻涕蹭在了袖子上,聞著袖子里的味道,就仿佛醉了一般傻笑了起來。是桃花釀!雪羨最喜歡的酒!
她身體一激動,便撞倒了桌上的東西,那東西就從桌上掉了下去,摔個粉碎。嚴青云被刺耳的破碎聲驚醒,心里想著:“什么東西碎了?”但她馬上發現事情的不對勁,她十分清楚她經常在書桌上睡覺,以至于她的書桌上從來不會擺放任何易碎品。可她剛才碰倒了的東西掉在了地上,發出的明明是玻璃或者瓷器碎裂的聲音!
她猛然睜開眼,一片狼藉顯現在眼前——地上凌亂不堪,書籍紙張散落在各處,碎了的瓷器珍品滿地都是,各種奇珍異寶、名畫名帖映入眼簾。更讓她不可思議的是,這里并不是她的家!
就在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夢游翻墻進了別人家時,忽然一道渾厚的男聲從她背后傳來:“郡主。”
嚴青云被嚇了一跳,立即轉過身,皺著眉,問道:“我是誰?不不不……你是誰?”
眼前的這名男子身材高大,穿著墨色棉緞織成的蛇紋束身衣,腰間系著墨色的蛇紋腰帶,手中持著一柄墨色的鐵釬,再看向他的面部,皮膚細膩,鼻梁高挑,嘴型良好。可令人奇怪的是,他的眼睛上蒙著一條黑布。
他身上的衣物皆是用蛇紋裝飾,古代視蛇為神明,因為蛇潛于深淵,能致云雨,寓意吉祥。
她感覺自己還在夢里,搖頭道:“我肯定在做夢。”
男子的臉色暗沉,冰冷地道:“我沒想到你這么希望我死。”
嚴青云忽然意識了什么,夸張地用手捂著嘴感嘆道:“這夢也太真實了。”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穿著一身青色長袍,梳著紈绔子弟樣式的發髻,這間屋子也都是古色古韻的。
外貌看起來很年輕的男子抱著胳膊,“看”著嚴青云,只是沒有說話,好像在等著嚴青云的回答。未幾,好像是沒有等到想要的回答,男子迅疾轉身躍出窗外。
“等等,”嚴青云望著男子的背影道,“形似螣蛇,你是篤竹?”
男子背對著嚴青云站在窗外,他永遠筆直地站著,冰冷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讓嚴青云確信了自己的答案:“你就是篤竹!來……讓我看看你的腹肌是不是八塊?”
男子依舊那么毫無感情,十分冷漠,倏地又微微挑了一下眉,道:“你喝醉了。”
嚴青云翻上窗戶,跳到窗外,正準備試一試手感時,男子立即用墨色鐵釬阻擋了嚴青云想要襲胸的雙手。
鐵釬打在了她的手臂上,讓她感到巨疼無比。嚴青云嗚嗷著,心想這肯定不是在做夢了,但又覺得奇怪,這不是在做夢又是在哪?難不成真的是在自己寫的書里?她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熬夜寫完最后一章,已是十分疲倦便在桌子上睡著了,又是因為聞到酒香、聽到玻璃碎裂聲才醒來,醒來便發現自己是在陌生的屋子里,屋子里還有一個男人,這一切都給她一種穿書的感覺。
“醉醉欲仙,我是雪羨?”她感嘆道,“那你肯定是篤竹。我寫的人物我最清楚了。”于是,她膽大地上前摸了摸男子眼睛上的黑布:“對不起啊篤竹,是我把你寫瞎了,最后還是我把你寫死了。”
男子仿佛凍僵了般立在原地,任由嚴青云摸他的臉,只是他的臉色很難看,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了嚴青云,沉默了一陣之后,男子冷漠道:“我不阻止你喝酒,但不代表你就能喝酒。我就知道姓李的不靠譜,早知當初就把你帶走了。”
“叔,我沒喝醉。”嚴青云笑道。
瞎子沉著聲音:“有人要殺你。”
按照她小說里的情節,雪羨這時應該是在自家府里,而篤竹是她的貼身護衛,自雪羨小的時候就在她身邊了,名義上是貼身護衛,可雪羨卻把他當做親人看待,因此一直管他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