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走到卿云身后,他坐在樹下一動不動,頭頂星辰轉(zhuǎn)動,閃電在天空咔嚓咔嚓地劃出一道道裂縫,將大地給照得明晃晃的,大風(fēng)吹起他的長辮子,看起來竟然十分落寞。他認(rèn)識他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從他身上感受到這種感覺。
白藏本就沉重的心里生出一份不舍,走到他身邊盤腿坐下,任風(fēng)吹起他的長發(fā),將他的衣袖鼓起。
卿云沒有看他,只是看著遠(yuǎn)方,眼神蒼茫平靜:“你說要是青嵐知道時筠死了她會怎么樣?肯定會傷心欲絕吧,死別畢竟不如生離,知道有這么個人在世上總比沒有好。”
白藏沉默了一會說:“我不會讓她知道的。”
“白藏,我們?nèi)蜁r筠報仇吧,也不枉我們相交一場。”他轉(zhuǎn)過臉看向白藏,神情無比認(rèn)真。
“好。”白藏看著他再也說不出別的話。
陸神秀,靈瑣,卿云白藏四個人就這樣在道觀里守了七天,七天之后長居出殯,金猊也來了,她給白芨送了消息,不過白芨也沒有回她,也沒有來。
他果然是如此冷情的人,也許神仙都是這樣,看淡了人間生死,更何況長居對他來說不過是曾經(jīng)一起下過幾局棋的凡人而已,也許連朋友都算不上。
陸神秀為長居披麻戴孝了七日,長居一生沒有結(jié)婚,也沒有孩子,陸神秀幾乎就像他的孩子一樣。陸神秀將他葬在了那棵千年樟樹下面,他從早上獨(dú)坐到黃昏,摸著墓碑發(fā)誓:“師傅,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為什么不要我去?”靈瑣攔住獨(dú)自出門的陸神秀,月黑風(fēng)高夜,少年低著頭,臉上的神情看不清。
“你回答我,六神。當(dāng)時我決定去救微生,你義無反顧地跟著我,跑去幻境救我,差點(diǎn)送命,現(xiàn)在你怎么可以拋下我獨(dú)自去冒險?”靈瑣的語氣夾雜著怒氣與傷心,她看著前兩天還那樣神清氣爽的人現(xiàn)在只剩憔悴不堪,本就瘦削的臉龐像一片易折的秋葉,輕輕一掰就斷裂開了。
“太危險了。”陸神秀沙啞著嗓子說,他終于抬起頭看著她,他的眼睛依舊明亮清澈,只是眉頭緊促,似乎永遠(yuǎn)也抹不平了。“我跟他交過手,他是捉摸不定的怪物。靈瑣,我已經(jīng)失去了太多,我不能……”他的眼眶發(fā)紅,有些哽咽,似乎只剩一口氣,而那一口氣全都掛在靈瑣身上。“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站在搖晃的樹影下,像月光組成的碎片,發(fā)著慘白的光,馬上就要飛走了。
靈瑣緩步往前走了一步緊緊地抱住了他:“可是我也不能失去你,你知道我的,我是能獨(dú)闖妖界救人的人,只要我下定決心了,我就一定會去做的。你不能拋下我一個人,再說了,我現(xiàn)在有破月弓,我不會拖你后腿的。”
陸神秀緊緊抱住她,好像是生離死別前的最后一個擁抱一般。
“對不起。”他突然說。
靈瑣怔了一下,以為是他在為丟下她而道歉,于是拍著他的后背笑著說:“沒關(guān)系。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從陸神秀懷里往下一滑。陸神秀趕緊將她打橫抱起,在她臉上輕輕落下一個吻。他看著昏迷的靈瑣臉上露出一個萬般不舍卻又無可奈何的笑容:“對不起,我做不到。你只要好好活著就好,再見了,我最愛的靈瑣。”
陸神秀將靈瑣送到了鹿夢花圃,金猊將靈瑣放在床上蓋好被子,看著站在房門口的陸神秀。“你真的要這樣丟下她走嗎?小靈兒醒了會生氣的,她肯定還是會去找你,我也攔不住她。”
“放心吧,她不會。請保護(hù)好她,不要提起我,如果我能活著回來的話……”陸神秀搖了搖頭,最后留戀地看了一眼床上睡著的靈瑣,收回視線,低著頭轉(zhuǎn)身就走了。
金猊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什么也沒說,他也有他的使命。她坐在床邊看著靈瑣,“小靈兒,你明天醒來該怎么辦呢?要是陸神秀真的死了你要多傷心?”
她嘆了口氣。
白藏和卿云早先一步就來到了東海之濱,剛落地就感受到了一股不祥之氣,兩人站在海邊捂住口鼻。卿云說:“這里怎么這么讓人難受?好惡心的感覺。”
“是魔氣,你是夢妖,且只吃美夢,至純至善,自然受不了這妖靈怨氣滋生出來的魔氣。”白藏?fù)]了揮袖子露出臉,抬起手,掌心化出一條白色的紗巾遞給卿云。
“戴上這個就不會難受了。”
卿云將信將疑地接過紗巾:“這是什么?”他一邊問一邊用紗巾將下半張臉都圍了起來,白色的紗巾像圍巾一樣一前一后地搭在肩上,“誒!真的不難受了,感覺好干凈!”卿云驚喜道。
“那當(dāng)然,這可是清光綾,我們家的傳家法器之一,無論身處何種污穢的境地都不會遭受污染,當(dāng)年專門用來對付魔族的魔氣的。”白藏又補(bǔ)充了一句,“不過放在我這里沒什么用,還是比較適合你這種弱小的妖。”
卿云本來還有點(diǎn)感動的,硬生生被白藏最后一句話給打得煙消云散了。
“嘁!不會說話就閉嘴吧!你這么強(qiáng)大就自己扛著吧,小爺我就先走一步了。”卿云大跨步往前走去,白藏在后面微笑,卿云又突然回頭說了句,“不過還是謝謝你,不過你在那笑得那么詭異做什么?”
白藏臉上的笑容立馬消失。卿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咦,不笑更可怕了!”他趕緊轉(zhuǎn)身向山里跑去,面紗底下的的唇角揚(yáng)起捉弄得逞的笑容。
白藏?zé)o奈嘆了口氣趕緊跟了上去。
在山外面還不覺得,一進(jìn)到山里面白藏好像泡在了某種血腥的容器里面一樣,邪氣與腥氣一起襲來,圍繞在他身旁,他下意識皺起眉頭,抬頭看向高大的樹木,幾乎要將天空給遮蔽,在這月黑風(fēng)高之夜,山里幾乎一片黑,雖然并不影響他的視力,不過他很不喜歡。直到卿云在他面前用手拿起一片清光綾,“你是不是不舒服?別逞強(qiáng)了。”
白藏?fù)u搖頭:“沒事了。這地方很邪,果然有大問題。”他剛說完身后忽然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兩人一齊轉(zhuǎn)身回過頭看去,從陰影里走出來一個人,是陸神秀。
“怎么就你一個人?小靈兒呢?”卿云問。
“她沒來。”陸神秀只是這么回答了一句,警惕地打量著周圍。
白藏看著陸神秀走到他們身邊,他早就猜到這小道士不會帶著那個女孩來。
“為什么?你怕她有危險啊?”只有卿云繼續(xù)追問。
陸神秀“嗯”了一聲獨(dú)自往前走。
“喂!這里很危險的,你等等我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