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生以來,家眷和父母都異常疼愛紀澈,經常試著教導仍為嬰兒的她莫名其妙的技能。借此,紀澈已經模模糊糊聽懂了這里的社會生活與自己的家世。
此間類似現實世界的古代,但是與法術有糾葛,以術為尊。術有火風云木土五系,風云二族昌盛,故立都風云。
這里較紀澈曾經生活的世界,白晝更暗。
相傳是千年之前,天現十日,民不聊生。有士名為后羿,欲救蒼生,自以弓射九日,天下得生。這類似于現世“后羿射日”的故事。
但不同的是,未幾朝,后羿之徒逄蒙射下最后一日,蒼穹驟晦,厄運復來。
掌管人世的羲和娘娘痛失十子,卻也無法墮棄蒼生,便與妹妹常羲娘娘商議將后者之子十二月之光匯于長子,以替日曜,降暉蒼生。
由于太陽余溫的消逝,此間原本最興盛的火氏逐漸式微,直至如今,除了旁支雷電師,已然銷聲匿跡,只會在百年間偶爾冒出幾位極少可以操控淺顯火系法術的天才。
紀澈不知是帶著異世光環,還是因為前生為所謂春火仙子,出生便命中存火,反而缺少了本身木氏氏族的木系天賦,又因為降世時手中攥著黑無常給的玉佩,她被如今的父母當做神女般的存在寵愛著。
五系氏族,皆有名門。風系以游氏為首,謝季二氏為次;云系以解氏為首,寧師二氏為次;木系以祁氏為首,紀葉二氏為次;土系多為妖獸,氏族雜多并無地位之分。
紀澈這世生在木系紀氏,家中排行老四,小字明溪,有兩個兄長,一長姐與一個妹妹,她為次女。長兄與姐姐皆為她的父親紀瑾宗先妻所誕,余下三個子女都是由如今的妻子祁蒽蕙生育的。
此間講究術法與武道結合,盛行劍道,弓道等等。紀澈的體內有很盛的劍之氣,但是火系法術與劍氣會產生沖突,若要兩者兼得就要在習劍時受燃骨之痛。
在老師問她作何抉擇時,她不假思索地從了劍道。
一是因為她是要強的性格,也自詡能吃苦忍罪。
其二,自她出生起,就常常遇到麻煩事,像是有人故意置其入困境,如果不變強,在這個世界紀澈無疑是舉步維艱。
世家形勢多變,她又生在次支,自幼有控火之力,可謂懷璧其罪,未來很可能會舉步維艱。
紀澈實在是沒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也會聞雞起舞枕戈待旦,即使舞劍時手如剜經如短也不愿停歇。
劍道帶給她身體上刺骨的疼,但她享受行衣輕盈翻飛,劍刃婉轉來回,術法穿心游過的感覺。
她給劍名熠火,生輝如火,希望無論面對怎樣的空白抑或混沌,自己都可將其以劍斬盡。
她還是持著上一世忍耐的性子,既然這次上天給了她非凡熾烈的火系天賦,自己更應當刻苦習武練術。
這年,紀澈九歲,按輩要被送往云中書館學習書法武道之外的音律書識。云中書館是云系解氏祖上所立,其中老師皆為解氏族人,學生為風云木三系嫡室的有天資之后。
紀澈第一次聽聞這設定,在石階上遙望著地如其名的云上樓亭,不禁輕聲感慨自語。
“嘖嘖,瞧著如此仙風道骨之地,本以為應該是有教無類四海皆容的格局啊,竟也被嫡庶尊卑所困。”
“小小學童達此悟境,不愧是紀氏才女,風云都明日之晨啊。”老者沙啞輕巧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紀澈聽這語氣頓感不妙。
這位身上遠遠地便令人感到術法之資異常高明,話語吐字語重心長頗有豁達與教誨之意,估計便是書館的其中一位教師。
小明溪暗自叫不好,開學第一天說學校壞話被老師當場抓住,怎么辦!
他語中在浮面夸她天資聰穎,自幼名揚風云都,實際滿滿質疑與威壓,暗喻著不知才女是否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調侃奚落。
紀澈稍作解讀后立馬恭敬作揖,來個緊急公關:“小女愚鈍,以片面概全,以己見頂事理,實在不敢當才女一稱。云中書館不收其他子弟,必是曾受其害,望剔除糟粕之生,育如玉之才人。”
巧了,她最擅長變臉。
老者聽她道來的解釋,正如紀澈印象里實力型長老一般爽朗地哈哈一笑,繼而便如同來時飄飄然而去。
紀澈略微扯扯嘴角,便乖乖向著他悠然離開的背影按禮作揖。
祁歲歲挑著四年生進學的點,特意穿了初桃色緞衫,梳了雙平髻別著對稱的淡粉瑪瑙簪,襯得人嬌俏如玉,嫩如未成芙蕖。
她只見遇到生人,由著自己今日初次進學卻另花心思打扮得花枝招展,頓感羞怯,躲在娘親身后,緊緊揪著她的紗緞裙,只敢探出頭打量眼前人。
比自己略高一截,清瘦膚白,瞧著宛若易碎水波,明凈似溪,面如觀音眉間繞著一縷悲憫,身形體態卻又同松枝般堅韌。
她與祁歲歲相反,只是披了一件素灰劍服,草草地梳個垂鬢分肖髻,頭上除了不起眼的銀嵌玉花釵無他裝飾。
云中梯的風向上撫,她服尾輕紗如風成形自然飄逸地在腳后,與周圍無聲繾綣。而她本人,正清淺莞爾,恭敬地朝著老者作揖。
這是祁歲歲第一次見到風云都聞名遐邇的神童,有道說其命中帶火,天賦異稟,眾人皆傳她必將燃如烈火,于天下福澤。但眼見并非如此,她好似清澈溪泉,溫柔卻淡然,親切卻疏離。
祁歲歲的心在看端詳她的片刻,擊同雷鼓。紀澈像立在水中的白芙蓉,素凈如畫,生著還未分出明顯棱角的臉,卻安靜冷淡得好似大人,叫任何孩子都無法抑制住對如此謫仙的崇拜親近。
她想貼近這朵清蓮,鬼使神差地從母親背后走出,鼓足勇氣顫巍巍開口:“姐姐,你就是紀家四小姐嗎?”
紀澈正送走解老先生,暗自緩過一口氣,聞背后輕聲的呼喚,轉過身來,正好對上祁歲歲揉著欣喜期待的眼睛,心中了然。
自己還挺招小孩子喜歡。
她狡黠地彎起嘴角,盯著面前小姑娘發出贊美:“是哦,妹妹果真如同眼著般聰慧。斯人若春桃,枝頭俏云霄。”她干凈明快的嗓音吐出的話語,讓祁歲歲簡直又羞又喜。
她像春日未熟的桃子一樣,掛在枝頭俏皮了此境仙氣繚繞的云霄。
紀澈眼里亮晶晶的愉悅光點,照進了祁歲歲的心,讓這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小女孩甘愿繳械投降。女神…女神在夸自己!
“歲歲既然交到了新朋友,阿娘便送到這里,云梯還是學生自己登最有誠意嘛。”
祁夫人見女兒喜愛紀澈得緊,也欲趁機脫身,繼而側身對紀澈溫柔地囑咐,“望紀小姐多多關照我們歲歲,她愛鬧騰話碎,若是惹事還勞煩紀小姐幫她尋如今為四年生的解公子,讓他幫襯著歲歲。我便先回府了。”
紀澈本無所謂,一個小孩,不過順路之事。聽見解公子,她恍惚一剎,不免陷入思緒。
解公子便是解武候獨子解錦,傳聞長相妖冶,話語宛轉行為不羈,但從不拈花惹草,即使是對著自幼與之訂婚的祁歲歲也總是一副淡然態度,是風云四杰之一,都城少女最為迷戀的公子。
原本紀澈對這些花邊新聞從無興趣,一群十歲出頭的小屁孩像男團一樣爭風云都門面,有點太詭異了吧?
但是關于解錦,她卻從第一次聽聞他的時候就一直耿耿于懷欲探究竟。
解氏公子,名錦,字常霄。
黑無常在這個世界轉輪口前,曾解釋了紀澈被貶的緣由。
“一千二百多年前,仙子您在常霄將軍的雷劫上打斷儀式,對天帝口出狂言,被貶入凡間判處歷劫一千五百年。”
她記得那個害得自己被判處歷劫的神仙,就被稱為常霄。
自己轉世此間,雖然添了個小字,相貌大名卻并未改動,說明轉輪有律,或許身為神仙,即使轉到異世,名貌也不會變。
所以,解錦很有可能是自己那位故人轉世。
紀澈回過神,看著身邊的女孩,自來熟地挽住她的手臂,淺笑著招呼其一起登梯。
建之云上,霜霧繚繞,這個神秘而聞名的書院,或許才是她來到這個世界故事的真正開始。
云梯的終點是書院的大廳,有幾位四年或五年生正在領新生入其班級的書室。
紀澈感受到自己的右手被松開了,是祁歲歲奔向了其中一位少年,她微抽了抽嘴角,竟然從小就如此見色忘義……
祁歲歲找的那個男孩應該就是解錦,少年十三四模樣,樣貌上乘,眼尾微上挑,眉峰平直,看著有些冷酷,可嘴角噙著笑意,又若有若無摻雜了些許恣意輕佻。
他比周圍人高挑得多,頭戴朱紅色抹額,中間嵌著塊翠玉,襯得他更加輕狂,劍服的袖口腰帶也是紅色,手執折扇,張揚卻不輕浮,絳紅發帶隨風微動,與書院的樸素界限分明。
紀澈見著他的樣貌,突然想起《上林賦》中形容甄宓美貌的那句“絕殊離俗,妖冶嫻都。”也難怪他把祁歲歲哄得五迷三道不著四六,的確是人如木槿,貌似牡丹。
紀澈也走過去,希望能在解錦身上感受到些關聯,卻被一眾學長圍著要帶她去書室,勉勉強強才擠到解錦和祁歲歲周邊。
沒想到此時小姑娘眼眶周隱隱紅著,解公子嘴角的笑意盡失,看著些許窘迫,眼睛只敢瞥向別處,別扭地抓著祁歲歲的袖子。
“你要找就去找別的哥哥,我還要給新生引路,沒空陪你哭哭啼啼,像個小孩過家家似的亂晃……”
解錦轉過頭盯著她的發頂,嘴巴幾番欲張又闔,半天憋出四五句干巴話,急得祁歲歲眼淚奪眶而出。
紀澈見狀選擇直接牽起她另一只手,湊到那張白凈的女娃面邊柔聲問:“先跟我去書室吧?”
祁歲歲淺淺抽噎著,悄悄抬頭觀察了一眼解錦,便朝著紀澈小幅度點點頭,扯下了在他手中的袖子,跟著她進了教學閣。
紀澈短暫盯了會解錦,見他再度恢復原本的溫和自然神態,自在地輕搖手中玉扇,心中原本存留著的唯一一點共情和憐憫之緒一下子遛盡。
看樣子這個傳聞中這位解氏貴公子視紅顏的態度已經不僅僅是冷淡,簡直是無情。
雖然祁歲歲這個小屁孩也算不上什么紅顏。
想到這層,紀澈隱隱對牽著自己手,仍在抹淚的女孩感到同情,自己想讓他這位天庭舊識與自己攜手歷完這一世的劫難也不大可能,這老哥子看著就不靠譜。
“果然,這異世之途,還得自己走。”她栗色的眼眸盯著上方“濟世堂”三個大字,心中不免泛起漣漪,無助和無奈的愁緒復來,卻只好踏進這“為育濟世之才”而設的學堂,迎面眼前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