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筱寧被楚婉念突如其來的插話惹得戰栗，她捏緊了手中的帕子，死死咬住牙關才沒能表現出對她的恨意。

楚筱寧在心中不斷安慰自己，重來一世，她絕不會容許那些事再次發生。忍了又忍才又伸手抓住楚婉念的手腕，似笑非笑問：“想必這就是樓姨娘所生的三妹妹了？”

楚婉念想要掙脫卻又因樓氏的眼神勉強接受，聲線柔和對楚筱寧說：“正是妹妹，姐姐多年未歸家，竟還能記得婉念？”

看著她的嘴臉，楚筱寧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前世楚婉念將自己踩在腳下的場景。只恨自己識人不清，放了一條毒蛇在自己身邊，還縱容這條毒蛇爬上自己夫君的床榻茍且。

更恨她利用自己上位，害的鎮國公府幾十條人命皆命喪她手，凡是自己身邊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若非慕容玹皇位還未坐穩，恐怕就連定國公府也要遭此毒手！

“三妹妹真是出落的如花似玉，花容月貌。待及笄后就該定親了吧？”楚筱寧繼續說，卻又話鋒一轉，問起楚屈引：不知父親有何打算？可有合適的人選？”

前世除自己和楚婉惠外，他原本是想將楚婉念許給東寧伯的嫡長子，可惜東寧伯夫人嫌棄楚婉念并非嫡出，婉拒了這門婚事。后來楚婉念不知怎的勸說想將自己過繼到母親名下，對外宣稱她也是嫡女。

再然后，在自己的湯藥內下毒，毒素慢慢積累，以侍奉長姐湯藥之名留在宮中。借機到處散播自己腹中并非慕容玹親子，而是與野男人私通，企圖淫亂宮闈。

慕容玹當然不相信，自然認為是有人故意傳播謠言，直到看見自己與野男人往來的信件。那個野男人就是楚婉念找來陷害自己的人，她努力自證清白無果，又被楚婉念在其中挑撥，害得自己受驚流產。

她深以為看慣了后宮爭斗，卻還是棋差一招。更沒想到慕容玹會對鎮國公府下手，軟禁太后，讓她和太后眼睜睜看著鎮國公府幾十口命喪刑場，收攏兵權。

也是自此以后，太后久病不起，她以廢后的名義被打入冷宮，被世人唾棄。自己在冷宮受盡磋磨，心中對楚婉念和慕容玹的恨折磨著自己。

楚婉念卻一躍成為皇貴妃，憑借腹中皇子成為小楚后。

她不是沒想過向外界求助，楚婉念將看守冷宮的侍衛和宮女換成她的人，自己也病入膏肓。直到死，她都未能辯解半句。

她恨楚婉念！更恨慕容玹！自己不過是慕容玹登上皇位的一顆墊腳石，失勢后任人踐踏。

而今朝，新仇舊恨、恩怨糾葛咱們一起清算！

楚屈引還未回答，樓氏倒是迫不及待的開口：“念兒才情、容貌、女紅樣樣出色，只可惜托生在我的肚子里。半月前，東寧伯夫人遣媒婆來問過，本是滿意得很，卻因念兒是個庶女就打消了想法。”

樓氏說著說著泫然欲泣，略帶哽咽，“所以妾身思來想去，不如將念兒過繼到夫人名下，也能算得上嫡女。日后議親，也能有好人家。”

其實祈天國對嫡庶并未太分明，只是東寧伯夫人有個在宮里當敬妃的妹妹，東寧伯府也無庶出子女，自然也希望嫡長子能娶個嫡女。

“萬萬不可。”楚筱寧出聲打斷，“三妹妹雖是庶出，但這些年吃穿用度已與嫡女無異，何況府中還有五妹妹、六妹妹和七妹妹。難不成都要過繼到母親名下才好議親嗎？”

“此事若傳到太后娘娘、陛下和外祖父那里，定會斥責父親利用亡妻為自己的庶女謀利。且我與哥哥和母親皆在唐氏族譜上，真要過繼，豈非要連唐氏族譜一起更改？”

她看向樓氏，笑問：“此前我曾聽聞樓姨娘以二夫人身份自居，不知父親是已扶姨娘為續弦還是有意再娶？”

不待眾人開口，楚筱寧又繼續道：“不過以姨娘的身份怕是不能成為續弦的，戶籍上姨娘仍舊是婢，且也不曾贖身。”

樓氏臉上頓時暗淡無光，眼神中也多了怨毒和不甘，但仍舊保持著自己的儀態，沒有在其他人面前失禮。

“不過，若是父親有意再娶續弦，我和哥哥自然是肯的。”楚筱寧又看向楚屈引，言語間盡是體諒和理解，“這許多年來父親孤身一人，沒有一個體貼的妻子在旁，總歸是寂寞的。”

楚屈引看著眼前的女兒，心中知道她在打壓樓氏，幾句話就抹去了多年來她操持家務的辛苦付出。有心出言替樓氏解釋兩句，即便身份低下，這些年他也真心感謝樓氏，他并不想續弦。一是對亡妻的思念，不足以讓他另娶他人，二是樓氏掌管后宅從無差錯，不如就讓她繼續做主。

但看著楚筱寧喋喋不休的模樣，又不忍心拒絕，最后只剩下一句：“你大了，是該學著掌家了，明日便讓樓姨娘將中饋對牌送到你院中。”

樓氏滿是不可置信，還想要辯解，卻被楚筱寧盯的發毛，咬咬牙應下。

楚筱寧倒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莞爾一笑對著她說：“我終究還是年輕些，不如姨娘老辣，日后還要向姨娘討教。”

“罷了，罷了。”楚屈引不想再在飯桌上談論瑣事，對著眾人說：“開席吧。”

一頓家宴人人都心懷鬼胎，味同嚼蠟。

楚筱寧掃視著每個人，想從這些人臉上得知什么。

樓氏則是無比的憤恨，不僅掌家權被楚筱寧奪走，連自己女兒想要記為嫡女的事也被攪黃。

楚婉念也頗為幽怨，楚筱寧一回來，父親眼中便再無自己這個女兒了。還說什么他們才是一家人，這不明擺著嫌棄她們呢嘛。

倒是其他人都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楚婉念突然看到趙氏身旁的幼弟，問起：“宇兒幾歲了？”

趙姨娘疑惑，卻還是回答：“回郡主，宇兒今年五歲了。”

“明年便該上學堂了？”楚筱寧看著虎頭虎腦的楚容宇，甚是喜歡，隨口說道：“按理，父親官居一品，送幾個兒子入國子監本不是難事。可卻從不讓家中孩子上國子監，連哥哥也是不滿十歲就外出求學。宇兒年紀輕輕，明年開春我便向太后娘娘求個恩典，讓宇兒也進國子監。”

“這可如何使得！”趙姨娘登時欣喜若狂，平日里的典雅淡靜忽而變得庸俗喧囂，“多謝郡主！多謝郡主！”

她娘家以前也是官宦之家，只可惜后來敗落了，被楚屈引納為良妾。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兒子有朝一日也能進國子監，結交皇親貴胄，宗室貴族。

且國子監只招收十二歲以上的學生，凡文官京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準許送一子入學。這樣的機會本該是由各家嫡子所有的，怎么也不會落到她兒子的頭上。

楚筱寧輕輕點頭，又對楚屈引道：“我看六妹妹和七妹妹也都無先生或女先生教書，下月我便入宮請國子監的國子監那位趙女丞入府教書。”

“甚好，就按你說的辦吧。”楚屈引點點頭。

一頓家宴下來，所有人都得了好處，唯獨就樓氏和楚婉念母女，王氏同其子楚容瀚和其女楚婉悠什么都沒有。這讓她們如何能接受，于是樓氏開口說：“既如此，不如就讓念兒和幾個妹妹一起念書吧。”

“我聽家中下人說，三妹妹和五妹妹是獨有一個教書先生的。就連四弟也是樓姨娘你花了幾百兩塞入銀池書院讀書的。”楚筱寧可不慣著她。

當所有人都是傻子不成？她前世不想多管閑事，認為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人，自然不肯費心。可現在不同了，她偏要讓樓氏不好過，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她要看看，究竟還有什么手段？

她這次再也不會跳入自證的陷阱，不會再任人陷害，更不要成為棋子，她要成為執局人。

只為自己的親女和養子養女請人教書，不是什么秘密，樓氏更不怕有人張揚。縱然外人有千百種道理，她也終究是個妾，怎敢管其他妾和庶子庶女。若說她是正頭夫人，怕落得個苛待庶子女之名，或許會一視同仁，但她偏偏不是。

樓氏回答的自如，沒有半分假意：“是我的不是了，從前只想著相爺將管家之權交給我，事事處理得當便是。唯獨在此事上，我是著實不敢插手，一是我本不該管，我也只是個庶母，不是嫡母。二是管教子女之事該是由相爺做主，相爺不開口，我也是不好開口的。”

楚屈引聞言才堪堪反應過來，心中充滿愧疚，放下手中筷箸，“的確是我忽略了你的妹妹們，從前我忙于公務，今后我會留些時間多陪陪你們。”

楚筱寧滿是不屑，現在是否為時已晚？

她不理會楚屈引的話，轉而說：“已近中秋，想必哥哥也該回來了。待明年，哥哥也該結門好親事，前程仕途也該打算了，父親意下如何？”

楚屈引點頭，他最看重的嫡子定然有打算的，憑借蔭封也能在京為官，何況陛下也不會虧待這個表外甥的。“知逸的仕途有為父和你外祖父、舅舅替他打算，不過你們日后要相互扶持，日后楚家還是要交到他手里的。”

“至于親事，待你哥哥回來后再行商議。”

家宴上，皆是楚筱寧和楚屈引父慈子孝的畫面，樓氏臉色難看。

結束后，楚筱寧向楚屈引告退，在長廊被迎面而來的楚婉念擋住去路，又像是刻意等著她過來。

楚婉念在她身前幾步站定，微微屈膝叫：“長姐。”

楚筱寧儼然一副看戲的模樣，她還沒有找上門，楚婉念自己撞上來了，她微微側頭示意韻竹。

韻竹朝楚筱寧的左前方移動，然后欠身對楚婉念厲聲說道：“煩請三小姐稱呼郡主，方才家宴上是憑借相爺您才能叫一聲長姐。可現在，您該稱呼郡主。”

楚婉念聞言將手中的帕子絞緊，透過眼前的人仿佛又看到了那日楚筱寧剛回家的場景。

臨安郡主歸家的排場是比后妃和公主出行的排場還要大，不僅有侍衛開道，更有奏樂隨行。光是隨從宮女都有數百人，足以顯出尊貴。

那乘在府門前駐留的駕二馬厭翟車，就引得百姓議論紛紛。

一人問：“這是哪個公主到丞相府，厭翟車乃正一品皇貴妃才能乘駕，是彰顯身份之物。”

另一人回：“你是真不知？還是裝傻？普天之下，除臨安郡主之外，還能有哪位公主、郡主的能有此等殊榮？”

那人又問：“臨安郡主？早逝的明惠郡主女兒？那就是丞相的嫡女？”

此話一出，不少人感嘆：“這臨安郡主真是好命，生的是花容月貌。雖幼年喪母，卻能得太后親自撫養，將來可就是太子妃了。”

那人欲說下去，卻被車中人的話語打斷。

“今日是我回府之日，自數年前進宮得太后陛下垂愛，已有數年未見過府中之人。不知府中之人可還記得我？幾位姨娘妹妹可還安好？”

一貌美婦人上前兩步，恭敬聲中帶有諂媚意味，說道：“多謝郡主關心，府中一切都好。由二夫人管著府中大小事務，都是極好的。”

車中人聞言不語，只一旁著宮裝的侍女上前，問道：“二夫人？宮中為何從未聽聞丞相已娶續弦？既如此，還請續弦夫人出來迎接郡主。”

這下輪到那婦人啞口無言，最終還是解釋說：“是樓姨娘，并非二夫人。”

“罷了，近日郡主為懿貴妃傷神，染了風寒，就不計較此事了。待郡主進府后，爾等勿要擾郡主需清靜。”侍女大聲說著，又道：“郡主向來喜靜，但又不喜歡孤獨，郡主自明惠郡主離世后，就再未見過府中的兄弟姐妹。爾等還需一一上前讓郡主認得面孔，好全姐妹之誼。”

這樣的場景一直縈繞在楚婉念心頭久久不能消散，她嫉妒楚筱寧出盡風頭，日后中都內誰還會記得她？

為何她就出生在了姨娘腹中，背上庶女之名。而楚筱寧不僅是嫡女，還能獲封郡主，背靠鎮國公府、定國公府和皇家。

她不服。

“郡主。”她終是屈服，“聽說中秋那日，皇后娘娘會廣發請帖，邀各家貴女入宮赴宴。婉念自知身份低微，不能入皇后娘娘青眼，只盼郡主能攜婉念一同入宮，讓婉念見見世面。”

楚筱寧揚起笑意，嗔怪似的說：“韻竹，不得如此，三妹妹也算得是本郡主的妹妹，雖非一母同胞，到底是要稱母親為嫡母的。”

然后轉頭才向楚婉念說：“三妹妹怎能說自己身份低微，你是相府三小姐，誰敢看輕你？且皇后娘娘向來不在意嫡庶，又豈會因為你只是庶出就不喜歡你？且這多年來，數次宮宴父親都是帶你赴宴，剩下的三位妹妹可是一次都沒有。”

楚婉念目瞪口呆，沒想到她會這么說，更沒想到楚筱寧會這么不給她面子。

楚筱寧眸子中透著不屑和冰冷，嘴角微微揚起繼續道：“不過是一張請帖之事，我明日便讓韻竹進宮向皇后娘娘討來給妹妹。左右不過是麻煩了些，也不知皇后娘娘會不會嫌麻煩。”

“不必了。”楚婉念強顏歡笑的說，她怎么敢向皇后討帖子？那不是讓皇后知道相府三小姐是個不知所謂，且不自重的人嗎？傳出去讓中都的人怎么看她？

對于楚婉念的反應，楚筱寧只覺得好笑，強忍著笑意不敢出聲，最后只能裝作關心道：“真的不用了嗎？皇后娘娘一向疼我，一定會給我這個面子的。”

見楚婉念胸脯起伏不定，明顯氣的不輕，卻還是要對她畢恭畢敬的模樣楚筱寧就想笑。

楚婉念行過禮，匆匆轉身離去，“是我叨擾郡主了，婉念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