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為師父一直沒親口答應玉裳要去杭州知府府衙中爭這個九品捕頭,玉裳怕這個差事被別人捷足先登,只好在廳堂中割破了自己腕子想要死在師父面前,卻被師父及時救下,師父無奈之下之后親自帶著玉裳前來知府府衙中應聘這個九品捕頭,知府大人心中當然是一百個愿意,因為前日里的四婢女人頭上吊案太過驚嚇詭異,懸賞告示貼出去這些日子,一個前來應聘的練武之人都未曾有,想必那些江湖俠客因為身上都不干凈,所以即是一身武藝,也不敢公然前來知府府衙前大肆招搖。
玉塵在知府大人面前隨意編造了一個俗家身份,因為有鎮(zhèn)陽侯府舉薦,知府大人自然沒有對玉塵的俗家身世多有探查,玉塵接手四婢女上吊案之后就帶著玉裳徑自前來杭州城南的王員外家宅門前,這個王員外家是杭州城中一個家境殷實的深宅富戶,家中丫鬟下人雜工婆子加起來有二三十人,大多是花錢自外面請來,平日里都在王家宅院后墻外的一排下人房中夜宿,也有在老夫人身邊伺候多年的幾個老奴,他們的女兒自小在王員外家中長大,從七八歲開始就跟著父母一起在老爺夫人少爺少奶奶身邊伺候,算是家中有些顏面的貼身大丫鬟,這些貼身丫鬟平日里是在宅院后園旁的幾間丫鬟房中輪流夜宿值守,這一次的四婢女上吊詭案,就是自小在王員外家中長大的春花,春香,春秀,春杏這四個家養(yǎng)丫鬟在一夜之間四個人頭被高高吊起在一間丫鬟房中的房梁上面,因為四人在床鋪上面的尸身衣衫不整,所以四人家屬都懷疑是王家少爺所為,一怒之下告來官府之中,但是無憑無據(jù),只因這王家少爺平日里喜愛去青樓中尋歡作樂,屋里一共收了三個通房丫頭就認定是他所為,也不服眾,所以現(xiàn)在這個王家少爺仍然還在王家深宅之中,未曾收押進官府大牢,但是四人家屬日日前來府衙之中吵鬧,府內一眾官差又一直查不出個頭緒,知府大人無奈之下,只得貼告示懸賞,能破此案之人,立即賞個九品捕頭。
因為之前已經在義莊之中見過四人尸身,雖然身首分離,但是從脖子上的刀口能夠看出并非江湖上的罕見利刃,只是刀刃鋒利一些的菜刀,所以此案并非江湖中人所為,既然是死在丫鬟房中,自然是熟人作案,王員外家深宅闊院,外面刺客行刺首先想到的該是如何速速脫身,沒有還非要將四個人頭吊起來耽擱逃跑的道理。
王家中的老夫人現(xiàn)在已經被驚嚇的臥榻在床,一病不起,因為這四個婢子可以說是自小在老夫人身邊長大,一直乖巧伶俐的很,一夜之間橫遭慘死,身首分離,老夫人心中是又氣又怕,已經病在榻上十幾日了,玉塵以為既然是熟人作案,那自然要先來找老夫人問話,所以趁著老夫人精神稍好一些時候,徑自帶著玉裳前來老夫人榻前尋問。
因為之前的官差也來問過話,所以還不等玉塵開口,老夫人就在病榻上連珠炮似的將口中之言吐個干凈:
“大人有所不知,這四個丫頭打小就是在我身邊長大,她們的爹娘本來是我當初從娘家?guī)н^來的陪嫁丫頭和家丁,當年娘家為我挑選了四個下人一起帶過來,梅香和迎春是我的貼身丫鬟,金財和金旺是娘家兩個粗使家丁,四人跟著我一起來到王家宅院之后,因為王家宅院中當時下人不多,人手緊缺,所以四人就一直沒放出去,而是一直在家中伺候多年,后來梅香配了金財,迎春配了金旺,梅香生下來春花,春秀,迎春生下來春香,春杏,因為我一過門就懷有身孕,十六歲就生下來我兒王德,王德十七歲時又成親生子,生下來少爺王昕,但是梅香和迎春在生下來春花,春香,春秀,春杏之前還生過幾個兒子,那幾個兒子后來出去自己成家立業(yè)去了,所以四個丫頭雖然是和我兒王德一個輩分,但是年紀卻和我孫兒王昕差不多大,所以四個小丫頭長到七八歲時,就被放在王昕身邊伺候。”
老夫人說到這里明顯的微微頓了一頓,接著就很大聲的開口言道,“大人不要聽外面那些人胡說八道,王家雖然不是讀書人家,但是一直家教嚴謹,少爺王昕房中有幾個通房丫頭不假,但那也是成親時少奶奶自她娘家?guī)н^來的,都是上趕著要當通房的,王家子孫自來不會去做那些欺男霸女惡事,幾個丫頭雖然一直在少爺身邊伺候,但是少爺可是一個指頭都沒碰過她們,還望大人明察,”老夫人一邊喘氣咳著,一邊顫巍巍伸出手來一把抓在玉塵衣袖上面,他現(xiàn)在穿的是一身俗家衣衫,自然不必刻意避諱老夫人上手抓撓。
其實不必老夫人如此懇求,玉塵心中也知道此事未必和王昕有關,除非這個王昕自小有什么瘋癲癔癥這樣的隱疾,不然就算是色心頓起,幾個丫鬟姿色也不足以讓他如此喪心病狂,畢竟被幾個家養(yǎng)丫頭拒絕,也無損一個富家少爺多少顏面,更何況他只是一個尋常富戶家中少爺,又不是懷揣丹書鐵券免死金牌的皇親勛貴,非禮家中幾個家養(yǎng)丫鬟最多是三年牢役,但是四條人命在身,縱是富家少爺也逃不過當街問斬,本來多去幾趟青樓就能解決的事情,誰會拼上自己一身富貴和身家性命。
所以從老夫人房里出來之后,玉塵和玉裳就匆匆回來丫鬟房中仔細勘驗,玉裳偶然在丫鬟房的桌子上面嗅覺到一股子似有若無的迷藥氣味,但是窗子上的窗紙完好無損,自然不是捅破窗紙放的迷香。
桌子上放著茶壺茶杯,茶壺中沒剩一點茶水,這間丫鬟房中只有春花春杏春秀春香四人夜宿,而且是在后園子南邊墻角邊上,相距其他幾間在后園子北邊墻角邊上的丫鬟房有一大段距離,后園中青菜雞鵝混雜,又杏棗桃李樹蔭繁茂,半夜三更的房中動靜確是不易被人察覺,而且這間丫鬟房外的墻角處剛好有一個一尺見方的狗洞,身形瘦小之人是很容易自狗洞中鉆進鉆出的,十幾日前正是滿月時日,屋內夜間不必點燈也能勉強視物,所以屋里動靜更加不易引人注意,此案作案手法倒是粗鄙簡單,只是丫鬟房內并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連一塊衣衫邊角都未曾遺落下來,雖然能夠猜到兇手定然是這王家宅中之人,卻是著實不知是誰,因為將王員外家中下人問遍,也不知這幾個丫頭平日里到底和誰有紛爭仇怨。
(二)
因為現(xiàn)在已經大約確定了菜刀和迷藥兩個線索,所以玉塵決定就從這兩個線索入手追查,菜刀這條線索眼下倒是無甚大用,畢竟誰家廚房中都有幾把菜刀。
但是迷藥這條線索追查起來也是不易,畢竟杭州城中藥鋪眾多,每日里前來藥鋪子中抓藥的人無法計數(shù),藥鋪子中的掌柜伙計也不會記得誰曾來買過迷藥,但是沒有辦法,只能從相距王員外家最近的藥鋪子開始一家一家查問。
其中一家仁和藥鋪子中的掌柜倒是隱約記得一個月前曾經有一個衣衫破舊的中年婦人前來買過一包迷藥,因為這個婦人臉上有顆黑痣非常顯眼,所以稍稍有些記得,但是中年婦人本就時常因為年歲漸長而夜不能寐,買些迷藥讓自己得以夜間安睡也是一件尋常事情,并不足為奇。
巧了,王員外家中就有一個腳有些跛的中年婦人臉上有顆顯眼黑痣,但是玉塵決定先不那么快打草驚蛇,而是悄悄的開始四下查訪這個中年婦人身份來歷。
此事查訪起來倒是不難,因為王員外家之前曾經有幾個下人賺夠本錢之后就從王家辭工出來在杭州城中當挑擔貨郎,玉塵隨即找到在西湖邊上賣些果子蜜餞的吳貨郎,向他查問王員外家那個臉上有顆黑痣的中年婦人家世來歷。
“哦,大人是問她啊,她都在王家當了二十來年洗衣婆子了,這個婆子名叫茍二花,自小家中貧寒,因為出不起嫁妝而無人聘娶,不得已前去王家當洗衣婆子,因為家境不好,在王家當個洗衣婆子也一直受人欺負,王家中那些俏皮下人一直將她喚作狗兒,平日里什么臟活累活全都推托在她身上,領賞錢時卻從不叫上她,反而私下里悄悄將她的那份賞錢分掉,因為王家宅院后墻外那排下人房中根本容不下她和其他下人一起睡大通鋪,她又因為工錢微薄不能和那些管事婆子一樣單獨在外面賃房子居住,她家本來的房子被她父母低價賣掉,無處安身,所以這些年一直在王家宅院后墻外一處空地上用一些碎磚殘瓦搭起來的一個小窩棚中住著,左右她在王家那些下人眼中和一條任人役使的狗子也差不了多少,誰在心里也從來不將她當作一回事情,”吳貨郎說。
“哦,既然在下人差事中混不出頭,那不若趁著年紀,趕緊找個男人嫁了,”玉裳在一旁笑說,“本來這世上無人不是拜高踩低,以她的家世,除非手段了得,不然確是一輩子無法出頭,”她說。
“姑娘說的自然不錯,只是這個茍二花她人窮志短,因為連著三次偷拿廚房之中那些雞鵝魚肉,被官府判過半年牢役,姑娘也知,當今朝廷律法,罪犯子女不得科舉,所以你以為誰家男人娶個女人不是為了生兒育女,若是生下來的孩子長大之后不能科舉,誰人愿意娶她,自然一直無人前來提親,她父母也因為她半年牢役的事情而受不得街坊鄰居閑言碎語,連氣帶病的相繼病死,后來還是王員外心善,看她無所依靠,就一直將她留在家宅中漿洗衣服,日日管兩頓飽飯,也算是積德行善了。”
“哎,想必是自幼家貧,眼見得王家廚房之中堆積如山的那些山珍美味,一時把持不住也是平常,”玉裳言道,“但是按你所說,她在王家當洗衣婆子時一直備受欺辱,廚房中那些雞鵝魚肉想必也是分不到她口中一分的,就算偷拿一些,以王家老夫人的慈悲良善,也必不至于非要將她送去官府治罪不可,難不成她之前曾經因為什么事情惹怒過王老夫人?”她問。
“姑娘,你是想問她是不是曾經起心勾搭王員外吧,姑娘多心了,這個茍二花不要說是王員外,就算是個尋常村夫懶漢,也未必看得上她,當初本來王員外家沒想計較此事,但是梅香和迎春那兩個管事婆子在王家門前大街上敲鑼打鼓的將事情鬧大,然后唆使廚娘林大娘前去官府告官,因為王家分前后院兩個廚房,后院中的廚房專管老夫人飯食,王員外為了能讓老夫人每日羹湯吃食順口一些,就將后面廚房全權交在廚娘林大娘手中,所以后面廚房是林大娘每月先自己花錢采買,然后向王家賬房結賬,如此每月采買回扣就能吃下不少,自然會在老夫人羹湯吃食上多加盡力,所以后面廚房中的雞鵝魚肉丟失,無需王家前去告官,林大娘自己前去官府告官即可,”吳貨郎言道。
“哦,如此這個梅香和迎春也算是和茍二花結下了梁子,”玉裳說話間忍不住悄悄扯了一扯師父衣角,玉塵心中明白,匆匆謝過吳貨郎之后徑自回來王家宅院之中,要王員外將家中所有家丁下人一起請去一個不妨事的空屋子之中,然后開始逐一搜查那些下人住處,果然在這個茍二花的破舊窩棚中放著的幾件舊衣衫中搜查出來一包用剩下的迷藥。
因為那個吳貨郎曾經提到過茍二花曾經在林大娘的廚房中當過一段時日幫工,所以玉塵特意讓她在林大娘廚房中用菜刀切了條魚,刀法和四個婢女脖子上的傷口形狀一模一樣,茍二花隨即被帶回來知府府衙之中,不等知府用刑,這個茍二花就全盤招認出來,知府大人以為她是因為當年梅香和迎春告發(fā)她在王家廚房之中偷盜一事而私心報復,但是茍二花卻說自己從未曾想要偷盜過廚房中吃食,那些雞鵝魚肉本是梅香和迎春以孩子生病需要補養(yǎng)為名三番五次央求茍二花在廚房中幫工時為她們二人私帶出來一些的,后來在林大娘上告官府時二人又以茍二花家中父母性命威脅,不許她說出實情,茍二花迫不得已將事情應承下來,自己做了半年牢役,但是當時也只以為是自己倒霉,偏偏答應幫梅香和迎春這兩個管事婆子的忙。
但是后來茍二花才無意間知道,梅香和迎春如此對待她根本就是故意,一是因為二人一手繡花本事都是當初茍二花教授,二人不喜歡在繡花一事上被茍二花壓自己一頭,所以才設下圈套讓茍二花因為偷盜廚房吃食做半年牢役,如此茍二花就再壓不過二人了,二是春花幼年時曾經掉進井里,是茍二花將她救上來的,梅香一想起自己欠茍二花這個人情就心里不痛快,希望茍二花早點死在大牢苦役之中。
最重要的是,茍二花雖然家貧,但是她家那個只有兩間茅草屋的破舊院子卻正好是在杭州城北的御林軍倉庫旁邊,當時御林軍正在大量招兵買馬,現(xiàn)有倉庫肯定是不夠用的,只要御林軍倉庫擴建,那個破舊院子就能得到五六百兩銀子賠償,杭州城中一個三進三間的大院子也才二三百兩銀子,這筆橫財梅香和迎春不想放過,只要設法將茍二花送進官府大牢,她父母必定著急撈人,到時只需稍稍打發(fā)她父母幾兩銀子就能將她家院子買下,這幾兩銀子最多能讓茍二花在大牢里多幾頓肉吃,別無他用,然后一家三口在大街上凍餓而死,永絕后患,不過她父母在將房子幾兩銀子賣掉之后不久就被街坊鄰居的閑言碎語活活氣死了,御林軍倉庫后來也一直沒有擴建,梅香和迎春白白花銷了這幾兩銀子,本來那個茍二花在大牢中落下一個跛腳毛病,肯定會因為無幫工可做在大街上活活餓死,誰想到王員外又大發(fā)善心將茍二花繼續(xù)留在家宅中當洗衣婆子,真是晦氣死了。
茍二花知道梅香和迎春如此對待自己是因為在心中篤定自己老實巴交又無所依靠,但是老實巴交可不一定就是慈悲良善,無所依靠也正好無所牽掛,她之前只是一直沒找到一個讓自己心安理得作惡的最充足理由,既然梅香和迎春給了她這個理由,那她倒是還真想嘗嘗將春花春秀春香春杏四個如花少女人頭血淋淋的割下來吊在房梁上的美妙感覺……
(三)
因為王員外家的四婢女上吊案順利告破,玉塵就順勢留在知府府衙中當了一個九品捕頭,玉裳也得以日日跟在玉塵身邊協(xié)助查案,清風在清風觀中雖然知道一切,卻并未多言,因為和玉塵相比,他現(xiàn)在心中確是不能將禹余天和玉晨宮完全放下,而且受彌勒佛主之托,他此次親身下凡來到杭州城中,也是為了助八個質子安穩(wěn)渡劫,恢復真身,這并非易事,因為他們前世真身已經化滅,現(xiàn)在是以凡胎渡劫,除非自幼修仙,不然此世根本恢復不了真身,但是這八個質子現(xiàn)在卻沒有一個有這個仙緣,所以清風知道,此次下凡,若是不能功德圓滿,怕是會為塵世帶來無盡災殃劫禍……
但是清風心中這番思慮顯然卻從來不在玉塵心中泛起過一絲絲的波瀾水花,他現(xiàn)在只想要留在玉裳身邊哄她高興,只要她高興,自己可以一手翻云覆雨滅了三界,也可以粉身碎骨換三界蒼生一個太平盛世。
所以沒幾天,玉裳又高高興興的前來玉塵在知府府衙里單獨住著的一間閑房中告訴他,又有事情做了,因為剛才杭州城東街上那家生意興旺的來喜客棧掌柜前來報官,昨天才在客棧中賃了一間上房的三個女客今天一大早的全都死在客房,三人都是七竅流血而亡,客棧掌柜嚇得一大早就來報官,知府大人要玉塵快快帶人前去來喜客棧之中查探。
玉塵現(xiàn)在既然已經是府衙捕頭,自然立刻帶上一眾差吏前來來喜客棧之中探查,玉裳卻顯見的對這個新鮮命案沒什么太大興致,畢竟死的只是三個人老珠黃的中年婦人,又不是三個如花似玉的青樓花魁,想必命案背后沒什么感天動地的奇聞軼事。
玉塵一路上早已察覺到玉裳一臉眉頭緊鎖的掃興模樣,試探著開口問她今天為何心中如此不快,難道是府衙中的早茶點心味道清淡,吃的不甚高興?
“師父,本郡主又不是饞貓,那些早茶點心味道怎樣,不過只是稍稍充饑一下而已,誰又會十分在意,只是眼下這樁命案來的不是時候,耽誤我去街上打聽前日里汴梁城中傳過來的一樁特大八卦了,”玉裳忍不住微微嘆口氣說。
“汴梁城中的八卦,除卻官員被貶,宮中封妃,還能有什么八卦奇聞能讓郡主你如此好奇興致?”玉塵問她。
“師父,你有所不知,之前我不是跟你說過那個年俸五百兩的清亭亭主的嘛,其實幼年時爹爹還帶我去她家府上玩過幾日,那個清亭亭主確是自幼就是個和本郡主不相上下的小美人胎子,她后來被皇上留在宮里倒是也不奇怪,畢竟她爺爺沈壽昌是當朝丞相,她父親沈文正是金吾衛(wèi)右衛(wèi)上將軍,這樣家世的女子歷朝歷代都是自幼養(yǎng)在深閨等著入宮封妃的,所以這個清亭亭主在三個月前就被皇上破例封為沈美人了,想必是皇上等不及她下個月的及笄之日,就上趕著去翠華宮中臨幸她了,”她說。
“那又如何,當朝律例選妃年紀只要年過十三即可,當今圣上可是一點也沒違背天子禮節(jié),”玉塵說道。
“但是這個清亭亭主自幼嬌縱,在相府之中時就曾一年趕走三個貼身丫鬟,這一次怕也是因為被封為美人之后恃寵而驕,在宮中闖下大禍,前日里剛被皇上打入冷宮,太后也沒出言保她,只因這次她闖的這樁禍事太大,”
“哦,什么禍事,難不成是大逆不道,沖撞龍顏?”玉塵好奇。
“聽說是和前朝王皇后差不多,只因后宮中的陳淑妃半個月前剛剛生下來一個小公主,皇上喜愛之極,命人為陳淑妃所住的月華宮里送去了一些珠寶錦緞當作賞賜,這個清亭亭主就大發(fā)脾氣,竟然借著前去月華宮中看小公主的機會,想要將小公主上手悶死,幸而被陳淑妃的貼身宮女桃花發(fā)現(xiàn)小公主臉色紫漲,及時請來御醫(yī)醫(yī)治,這才僥幸救下小公主性命,但是圣上因此龍顏大怒,將清亭亭主打入冷宮,只是因為小公主未死,所以冷宮中并未封死門窗,但是身上還是加上刑具,兩只纖纖玉腕上被扣上鐐銬,怕是要被關死在冷宮之中了,”玉裳忍不住深深嘆口氣說,“才十六歲,一輩子怕是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在冷宮之中香消玉殞掉了,”
“無妨,她即是相府千金,家人自會設法搭救,”
“師父,你只知道她爺爺是當朝丞相,位高權重,但是他爺爺偏偏卻是右丞相,當今朝上是左丞相處治政務,右丞相處治軍務,他父親又是金吾衛(wèi)將軍,和玉瑤亭主相比,她這個相府千金更加被皇上和太后忌憚,而且他父親曾經被皇上發(fā)現(xiàn)私下里和江城之中大小官員有所往來,而漢陽王府就在江城,鄂州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想必當初哄她入宮,就是當今皇上和太后心中算計,如此她再被放出冷宮的希望就很渺茫了,因為聽說皇上在將她打入冷宮之前,先讓管事太監(jiān)在她額頭上刺了一朵黛青蓮花,師父你想,皇上若是對她心中還有一絲余情,又怎會命人在她額頭上刺青,皇上和太后根本就是有意拿她扎筏子,敲打她爺爺和她父親,以后少和江城之中那些大小官員來往,師父你有所不知,當年漢陽王母妃李太妃曾經被先帝從江城漢陽王府中千里迢迢召去汴梁城中入宮參加先帝親自主持的宋遼盟約大筵,先帝那一次還特意從青城山上清宮中請去幾百道士念經,也不怕被人說是想要折了那個遼帝福壽,但是偏偏是這次盟約大筵,徑自折了漢陽王母妃的壽,因為那一次先帝只召了漢陽王母妃進宮,卻沒召漢陽王進宮,而漢陽王因為已經封王,平日里若無天子召見,是不能隨意入汴梁城的,結果那一次,漢陽王母妃不明不白死在宮中,漢陽王后來千里迢迢自江城趕去汴梁城中替母妃扶靈回去江城,所以師父你該猜到,為什么小公主未死,當今皇上卻還是龍顏大怒的將清亭亭主打入冷宮了吧,”她說。
(四)
玉裳一路上興致勃勃的向師父說著清亭亭主的那些八卦軼事,不覺間一行人已經身在來喜客棧門前,客棧掌柜和幾個伙計一見官差來了,飛快上前將玉塵一行人引上二樓一間一等上房之中,只見三個中年婦人七竅流血的趴在一張四方飯桌上面,桌子上是三碗熱飯和兩盤炒菜,一葷一素,飯菜旁的茶杯子里是還帶著熱氣的清茶,玉裳立刻從自己隨身掛著的錦囊之中抽出來一根銀針,分別在菜飯茶水中試探一遍,銀針在茶水中無任何異狀,卻在一盤葷菜中針頭開始發(fā)黑,她低頭向那盤葷菜中輕輕嗅了一嗅,斷定葷菜之中是被摻了砒霜,因為砒霜本來雖然無色無味,但是摻入熱菜中之后,菜湯中會微微泛出一絲苦澀味道,但是一般人的舌頭是嘗不出來的,玉裳能嗅覺出來,是因為她前世真身只是枯萎,并未真正化滅,雖然和化滅也差不多了。
客棧后廚中負責炒菜的廚子吉福已經被嚇的趴在地上起不來了,兩個官差將他自后廚中硬生生架來玉塵面前,吉福在玉塵面前顫顫巍巍的大呼冤枉,他和那三個中年婦人無冤無仇,怎會在飯菜中下毒將三人一起害死……
“無冤無仇,卻不是素不相識,怎么,你們之前認識?”玉塵疑惑。
“回稟大人,小人是來喜客棧中的廚子,自然是會為了精進廚藝私下里時常去請客拉攏一些同行,趁機偷偷學些各家秘方手藝,這三個婦人中有一個就是西湖邊上那座三層樓的鴛鴦大酒樓中的后廚掌勺柳金娘,就是飯桌左邊那個穿蔥綠衣衫的,小人羨慕柳金娘手藝,時常私下里送她一些金簪銀鐲子的,她知道小人用意,一些不打緊的秘方手藝也都會盡心教導小人,這一次她和兩個老相識前來客棧住宿,小人特意替她們留下這間一等上房,”吉福跪在玉塵面前一五一十說道。
“那另外二人,卻是和你并不相識的了?”玉塵問他。
“倒也不算是不相識,那個穿月白衣衫的名叫馬秀菊,長年在靈隱寺前面支個香燭攤子賣些檀香佛珠,小人請柳金娘吃茶時柳金娘也時常會叫她一起跟來,另一個穿素灰衣衫的,叫馮榴花,是北街上一家馮氏裁衣店的店主,小人之前也去她那里裁過幾件外衫,知道她和柳金娘相熟,但是小人和這三人都只是稍稍熟識一些,之間并無任何冤仇,斷沒理由無故毒殺三人,望大人明察。”
“好了,你先下去吧,”玉塵言道。
待到手下官差將吉福帶下去之后,玉塵又將掌柜叫上前來,問他今天早上是誰替三人送飯,其中一個名叫汪力的伙計聽了之后立刻撲通跪倒在地,直呼自己只是將飯菜自后廚之中端來客房,其間人多眼雜,若是下毒,必會被人發(fā)現(xiàn)。
“你是一直將飯菜端在手中木盤上面,徑自上來二樓客房中的嗎?”玉裳在一旁問他。
“不錯,小人從后廚之中直接端著飯菜上來,其間飯菜并未離手,”
“但是你也說是客棧之中人多眼雜,你再好好想想,在從后廚到客房之中這一路上,有沒有什么稍稍有些異常情況,”玉塵鎖眉問道。
“回大人,客棧樓梯上人來人往的,時常會因為人多擁擠,將手中飯菜打翻,但是早上客人上下樓不多,小人此次送飯還是很順利的,只是曾經有一位灰衣師太一不小心在下樓時碰在小人手中飯菜上面,險些將小人手中飯菜打翻,但是這位灰衣師太因為嫌棄小人手中木盤子上有一盤葷菜,也沒顧上些許菜湯濺在身上,就匆匆下樓去了,”
“怎么,一位師太,這位師太當時可曾開口說話?”玉裳疑惑,因為杭州城中寺院眾多,一位師太怎會前來客棧之中住宿。
“回姑娘話,這位師太當時走的很急,未曾開口說話,”
“掌柜,查一下,這位師太之前要的哪間客房,”玉塵吩咐。
“回大人,小人昨天晚上對過賬了,賬目上并無任何一位僧人記名在冊,”
“大人,這位師太是今天早上客棧剛剛開門時來的,”另一個名叫鄭二的伙計忽然開口說道,“她好像還向小人打聽樓上甲字號客房來著,偏巧這三個婦人出事的這間客房,正是這個甲字號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