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三,清崇山莊。
莫家靠清崇劍法傳世,在中原武林劍道門派中也算數(shù)一數(shù)二。同時,莫家的豐厚家底和優(yōu)越資源也吸引了眾多鑄劍師來此,清崇山莊所出之劍,雖比不上劍閣珍稀,但勝在一個量大。每年的流云劍會,莫家都會展出數(shù)柄好劍,受邀與會者皆可求劍,至于能不能拿到心儀的劍,就得看各自的本事了。
畢竟凡鐵常見,名劍難尋。
而這比試,才是最有看頭的。
與風雨樓攬月盛會的比武奪魁不同,比試內容隨鑄劍師心意而定,每年都會有令人耳目一新的題目,甚至有一回,比的是用劍在豆腐上雕花。
不過,在江辭眼中,什么好劍賴劍都相差無幾,畢竟,持劍者才是最重要的。閣中也不缺好劍,無論是藏劍閣還是后山劍冢,什么名劍都任他們挑選,若實在沒有合心意的,就陪夏師叔喝頓酒,求他鑄柄新的便是。
莫家家主與他師父的關系人盡皆知,但江辭并不想太過招搖,便謝絕了莫家準備的雅座,拉著杜凌風和林硯書擠到人群之中,邊看熱鬧邊等著大會開始。
“哎喲喂,怎么還不開始,我都餓了……”杜凌風皺著個苦瓜臉,揉了揉癟了的肚子,抱怨道。
林硯書毫不客氣地拿劍柄捅向杜凌風的腰眼,“你是餓鬼投胎嗎,剛吃完三碗面又餓。”
“嘿!你下這么重的手干嘛!”
幾個身著水藍色云紋衣衫的劍客路過,見到纏打在一起的兩人卻都不由自主停了腳步。
“杜兄林兄,別來無恙。”
杜林二人連忙松開對方,裝若無事地替對方理了理凌亂的衣襟,齊齊回禮,“云兄,別來無恙。”
為首那位氣度不凡的少年回以一笑,“自去年一別,時常想起與二位同游的那段日子,真是熱鬧的很。”
杜凌風咧嘴一笑,“那是那是,你上哪去找我這么有趣的人!”
林硯書白了杜凌風一眼,但當著外人的面也不好拆他的臺,便順勢轉了話題,“云兄,這是我?guī)煹芙o。江辭,這位便是凌云派掌門之子,云逸。”
“見過少掌門……”
“江賢弟客氣了。”云逸笑了笑,“家父與冷閣主也是舊交,你我以兄弟相稱便好。”
幾人正聊得熱絡,卻見南宮珩氣喘吁吁地從人群中鉆了出來,往日蒼白的臉上卻多了一抹緋紅,“哎,你們怎么跑這來了,可叫我好找,這幾位是……”
杜凌風連忙開始介紹,“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凌云派少掌門,而這位就更厲害了……哎哎哎!”
林硯書是在忍不了了,一腳將嘴沒個把門的杜老四踹飛。
南宮珩與云逸對視一笑。
“凌云派,云逸。”
“破云雪山,南宮珩。”
“久仰。”“久仰。”
凌云派的人剛走,人群中又鉆出個嬌俏黃衫少女,一雙濕漉漉的小狗眼哀怨地望向南宮珩。
“珩哥,你跑的也忒快了,姐姐們正找你呢……”
南宮珩臉一紅,吱唔道,“唔……你就說我還有朋友要招待,下回再說……”
黃衫少女呵呵一笑,“好吧好吧,這回我先替你應付了,但你可欠我個大人情,慢慢想怎么還哦!”
少女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人群中,可南宮珩卻被杜凌風堵死了退路。
“呦!珩哥!你臉怎么這么紅?”
南宮珩略顯尷尬,不自然地笑了笑,“今天真熱鬧哈……這太陽挺好……”
杜凌風擠眉弄眼揶揄道,“快說快說,看上哪家姑娘了?”
林硯書冷著個臉,嘴里吐出的卻是令人瞠目的話,“這地上的鶯鶯燕燕怎能配得上咱們少主。”
江辭本忍住了沒笑,聽聞此言,也噗嗤一聲。
南宮珩暗自苦笑,等你們到了被催婚的年紀,受過這罪便知了……
“鐺——”銅鑼一聲巨響,打斷了幾人嬉鬧。
高臺上紅衣金冠面容俊朗的男子手持一柄青白長劍,朗聲道,“各位,今日是我們清崇山莊一年一度的流云劍會,按照往年規(guī)矩,相中同柄劍者,比試勝可得……”
“那便是莫家主?這么年輕?”杜凌風驚異道。
“他兒子都快跟你一般大了。”一風塵仆仆的瘦高劍客不知何時湊到杜凌風身旁,笑瞇瞇道。
江辭聞聲轉過頭,眼中一亮,“安之兄!”
那劍客展眉一笑,抬手摸了摸江辭的頭,“小江辭,都長這么高了。”
杜凌風上上下下打量著那劍客一身灰不灰白不白的破布袍子,“呦!這不是宋天師嗎!這是又被齊老天師趕出山門流落街頭了?不過這回你可沒法去劍閣避禍了,我們仨,不對,我們四個剛出門游歷,得好一陣才能回去……”
“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林硯書一巴掌拍向杜凌風后腦勺,轉而向宋安之一禮,“宋師兄,別來無恙。”
宋安之哈哈一笑,一把攬上二人肩頭,捏了捏杜凌風的耳朵,“小風啊,聽我一句勸,出門在外還是老老實實聽小書的話,不然你這本就不靈光的小腦瓜再挨揍可就徹底不轉咯!”
杜凌風吐吐舌頭,終于閉上了嘴。
江辭終于有機會插句話,“那個……阿珩師兄,這位是九華山掌教齊真人的弟子,宋安之。安之兄,這位是南宮家少主,南宮珩。”
南宮珩微笑拱手道,“久聞兩儀劍法精妙高深,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見。”
“哈哈南宮小友過譽了”宋安之笑著抱了抱拳,“今日我就是帶小師妹來湊個熱鬧,劍會結束之后你們若有空,就跟我回山里玩玩,過一陣子山上的桃花就開了,我請你們喝桃花酒啊!”
“小師妹?”杜凌風敏銳地捕捉到了重點,不懷好意地笑道,“你們那兒什么時候多了個小師妹?”
“哎?這人跑哪去了?”宋安之抻著脖子環(huán)顧四周,“罷了罷了,你們先聊著,我去找找。”
談笑間,臺上紅綢落下,二十柄形制各異的劍一字排開,鋒芒乍現(xiàn),頓時將眾人目光吸引至臺上。
“凡塵品,諸位請!”
杜凌風掃了一眼高臺上的劍,湊到南宮珩旁邊咧嘴笑道,“阿珩師兄,有沒有相中的,我?guī)湍阙A回來。”
南宮珩只一笑,按住了杜凌風的肩頭,“只是凡塵品,不如再等等。”
“你看,阿珩師兄還是相信我的實力的!”杜凌風朝林硯書拋了個挑釁的眼神,“我說老五,要不你去試試,輸了也不要緊,我肯定不會笑話你的。”
林硯書冷哼一聲,“南宮家可不缺這一兩柄劍,給你個臺階下,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嘿!好你個小鼴鼠!”
“再說一遍!”
臺下雞飛狗跳,臺上也是熱鬧非凡。
無數(shù)劍客飛身躍起,踏上高臺,直奔心儀之劍。
“鐺——”銅鑼一響,拔劍開打。
“我滴乖乖……這么草率嗎?”杜凌風瞪大了眼睛,不禁感嘆道。
南宮珩笑道,“雖然名為凡塵,但與凡鐵鍛造的劍也不是一個層級的,對于一品之下的劍客來說足矣。”
“聽說還會有些新奇的比試……”江辭看著臺上乒乒乓乓你爭我搶只覺眼花繚亂,心道,師父該不會是騙我的吧,用劍在豆腐上雕花這種事,他怎么還真信了。
南宮珩微微頷首,“之前聽我父親講過,有些鑄劍師脾性古怪思路清奇,會出些特別的題目,我父親便碰上過一次,比的是打算盤。”
“咦?難不成那鑄劍師以前是個賬房?”杜凌風撓了撓頭疑惑道。
南宮珩笑著搖了搖頭,“那位鑄劍師鑄劍無數(shù),家財萬貫卻無人打理,只是想給自己找個賬房先生。”
“那他不如找個夫人呢……”
“那位鑄劍師是個女子……”
“原來如此……”
倒也合理,一個女子靠自己的雙手便活得這般精彩,哪還樂意嫁給平庸無奇的男人。
林硯書若有所思開口道,“所以后來南宮家主拿到那柄劍了嗎?”
“拿到了。”南宮珩笑了笑,“之后父親將那劍送給了母親,他們便認識了。”
“還真是一段佳話……”
“呦!你們怎么還在這,沒上去玩玩?”宋安之不知從哪又冒了出來,身后跟了個素衣少女,明眸皓齒膚白勝雪,宛如一朵清水芙蓉,襯得宋安之更灰頭土臉了幾分。
四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因為他們的目光都被那位小師妹吸引了。
宋安之哈哈一笑,“呦!忘介紹了,這是我小師妹葉蓁,你們也算是同齡人,肯定能聊到一起去,行了,我去那邊找老朋友敘敘舊,你們自己玩吧。”
話音未落,灰影一閃便消失在了人群中,留下面面相覷的幾人。
少女歪著頭,伸出左手食指繞著發(fā)稍,目光淡淡掃過面前四位少年,“介紹一下?”
南宮珩到底年長幾歲心志更堅,清了清嗓子拱手道,“在下南宮珩,這三位都是劍閣弟子,江辭,杜……”
杜凌風連忙搶過話頭,兩步上前湊到少女面前,咧嘴笑道,“葉師妹好!我叫杜凌風,取自凌風傲雪貞松質,帶雨凝煙……唔嗯嗯?”
林硯書毫不客氣地捂住了杜凌風不消停的嘴,平淡道,“林硯書。”
葉蓁歪了歪頭,“徐州林氏?你父親是林徹?”
林硯書微微一愣,“正是,姑娘是……”
“家父葉錚,我在家中排行第七。”
“你是……昭寧?”
葉林兩家都是徐州當?shù)氐拇蠹易澹磺轭H深,與劍閣的關系也十分緊密。林硯書的父親林徹曾是上一輩的劍閣首徒,而葉蓁的祖父葉重便是上任東閣長老,其女葉綺云便是何心蕪的母親,林徹的師妹,也是葉蓁的姑母。
“等會兒!所以你倆是表兄妹?”杜凌風聽了半天聽的腦瓜子都轉暈了,“老五,怎么從沒聽你說起過?”
“也不算……”
葉蓁點了點頭,“是不算。”
林硯書暗自松了口氣,可葉蓁的下一句話又將這口氣提到了嗓子眼。
“我是他的未婚妻。”
“啊?”
少女一臉平靜,手指繞著發(fā)稍淡淡道,“十八年前你爹跟我爹定下的親事,你不認?”
林硯書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爹娘十八年前便在正魔大戰(zhàn)中雙雙殞命,師父又很少提起舊事,他又如何知曉?況且,他與葉蓁從未見過,毫無了解,更別提成親了……
葉蓁輕哼一聲,似是有些不滿,“我爹守諾,一心想讓我嫁給你,但我娘不肯,說無名山風水不好,容易折壽。”
“嘿!你這人怎么胡說八道!”
林硯書一把拉住暴走的杜凌風,平靜道,“我爹娘走的早,此事我并不知曉,煩請轉告葉伯父,他的好意我心領了,林某一介布衣,配不上葉府千金,不必為了昔年故人口頭之約,耽誤了七妹的終身大事。”
葉蓁眨了眨眼,轉而一笑,“你當我想嫁?若不是為了逃婚,我何必跑去九華山?”
林硯書一愣,“額……九華山也挺好的。”
杜凌風哈哈一笑,“這話沒錯!九華山可是中原道教第一名山,鐘靈毓秀人杰地靈,靈……靈……還有啥詞?”
江辭和南宮珩一齊嘆了口氣。
葉蓁抿唇一笑,“沒看出來,杜師兄書倒是讀了不少。”
“承讓承讓,都是老五熏陶的!”
談笑間,臺上已然分出勝負,贏劍者即使衣衫破碎也掩不住面上喜色,手持心儀之劍目中有光,敗者雖有憾,但能與旗鼓相當?shù)膶κ智写鑴πg,也不枉千里迢迢來一遭。
而這劍會,自此才算正式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