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
南宮珩不是第一次來,自然也用不著白畫錦帶路,隨手塞給她幾張銀票,二小姐便蹦蹦噠噠去集市自己逛了。
管家將他引到書房門前也悄然離去,屏退了周圍的下人。
書房內茶香四溢,舅甥二人相對而坐。
白映松是個劍眉星目清朗峻拔的中年男子,都說外甥肖舅,若細看,南宮珩的眉眼與他有些神似,只是少了些冷肅,多了些溫潤。
南宮珩接過白映松遞來的茶盞,輕聲問道:“舅舅喚我來,可是有要事?”
白映松也未過多寒暄,直切入題,“你來青州也有些時日,可曾去看過你母親的產業?”
南宮珩點了點頭,“都去過了,打理的很好,舅舅費心了?!?/p>
“那一條街都是你娘的陪嫁,賬面不好看她可是要派雪鸮來罵我的?!闭勂鹉俏粺o法無天的大姐,白映松的臉色也和緩了不少,“還有一樣東西,你母親本打算等你行過冠禮再交給你,但我覺得,現在是時候了。”
白映松從身后書架取下一個古舊的木匣,遞給南宮珩。
木匣里躺著一枚雙龍玉珩,白玉瑩潤,雕工細膩,一看便非凡品。作為南宮家少主,南宮珩識玉無數,但這種古玉,實在是稀罕物,不由得多看幾眼。
白映松緩緩開口道:“這玉珩是開啟白鳶的鑰匙,你娘出嫁前將它托付于我,若你有意,你便是白鳶下一任執令人?!?/p>
南宮珩聽得有些糊涂,“舅舅,白鳶是什么?”
“你可曾聽說過京城的蒼羽衛?”
“聽過,蒼羽衛是皇上近衛,只聽皇命行事?!?/p>
蒼羽衛做事不擇手段,替皇帝行諸多暗中之事,鏟除奸佞,也不放過無辜之人,因而世人對其毀譽參半。
“百年前,沒有蒼羽衛,只有白鳶。白鳶第一任首領白翎曾是大雍開國皇帝的左膀右臂,后來大雍建國,白鳶成了皇帝手中一把利刃,游走于朝堂和江湖之間。之后的幾十年,皇權更替,皇帝對白鳶的信任日減,飛鳥盡良弓藏,白鳶首領意識到了危機,尋了個時機假死逃生,白鳶自此解散,舊部零落。后來皇帝效仿白鳶建立蒼羽衛,但蒼羽衛指揮使并無實權,一切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才能延續至今?!?/p>
南宮珩眉頭緊蹙,“那為何白鳶還在?”
“因為青州白氏不會倒。”白映松抿了口茶,平靜道,“你外祖父生前一直暗中收攏白鳶殘部,傳到我和你母親手里,白鳶的勢力已經更盛當年。”
南宮珩默默消化著這些駭人聽聞的消息,心底不禁冒出一個疑問,既然白鳶已經在舅舅手上,他又為何要將玉令交給他?
白映松似乎能看穿南宮珩的想法,似笑非笑道:“白鳶的存在是個秘密,但你放心,白家不會反,也沒必要反。你外祖父收攏白鳶只為先祖遺愿,也為護佑后輩?!?/p>
南宮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世家大族豢養暗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白鳶竟與蒼羽衛有這般聯系,不由得讓他覺得膽寒。
“舅舅,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p>
“但說無妨?!?/p>
“舅舅為何放心把玉令交給我?!?/p>
他是南宮家的少主,如何能掌白家暗衛?
白映松了然一笑,“我膝下無子,只有兩個女兒,都嬌縱的很,擔不起這重任?!?/p>
見白映松不肯多說,南宮珩便也不再多問。他在白家只是個外人,白映松一向待人冷淡,他肯把話說這么明了,也是看在他娘的面子上。
南宮珩合上了木匣,抬眸望向對面那張與自己神似的面龐,嘴角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
“舅舅還有別的要交代嗎?”
白映松不置可否,挽袖添了兩杯茶,“你們接下來要去荊州還是越州?”
“應當先去荊州?!?/p>
白映松淡淡嗯了一聲,“青州近日不太平,早些離開為好。走之前你若想好了……”
“我已經想好了。”
白映松面色不改,“好,今夜戌時,你在城外舊宅等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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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堂。
自打來青州,秦如墨是一刻都沒閑著。一邊處理青州的爛攤子,跟那些世家明里暗里對著干,重建情報網的同時,不聲不響安插自己的勢力,與此同時,他也在默默關注著劍閣弟子和那位冷閣主的動向。
這段時間他想通了一件事,若想徹底推翻蕭暮雨,獨攬風雨樓,單靠他一人是不可能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樓外的仇敵。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只要有足夠的籌碼,一切都好談。
秦如墨暗中沒少調查劍閣和這位冷閣主,但他始終有一件事沒想通,蕭暮雨為什么非跟冷青霜過不去?他們二人的仇怨根源在哪?
只有弄清楚這點,他才能更好的對癥下藥。
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傳來,打斷了秦如墨的沉思。
“墨公子,您要的賬冊都在這了?!敝x裕滿臉堆笑,呈上一摞賬冊,小心觀察著秦如墨臉上的表情。
秦如墨放下筆,有些煩躁地揉著太陽穴,“情報網重建的如何?”
“快了快了,按照您的計劃,莫家和白家現在都自顧不暇,我們在商會里的人借機下手,之前折了的地方大多換上了新帆,您放心,都是自己人?!?/p>
秦如墨抬眸一瞥,煞氣一閃而過,“自己人?”
謝裕心中暗自叫苦,面上還得維持諂媚的笑容,“自然是您的人……”
“很好。”
秦如墨合上書頁,衣袖一拂收起了周身的凌厲,端起茶盞往后自然一靠,抿了一口清茶,儼然又是一副人畜無害的世家公子模樣。
“您還有什么指示?”謝裕試探著問道,請神容易送神難,他恨不得現在就把這尊大佛送回徐州老巢,省的他在青州日日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覺都睡不踏實。
“你們謝家人最會算計,不論是做什么生意,在哪做生意,都不會賠本,對吧?!?/p>
“公子抬舉了……”謝裕賠笑道。
秦如墨唇角一勾,“謝家主的能力我還是清楚的,這三年借青州堂攢的棺材本可還夠?不夠我再給您添點?”
謝裕腿一軟,臉上笑容一滯,“公子說笑了……”
秦如墨啪地一聲撂了茶盞,唇角笑意漸冷,“謝家主應當聽過我的另一個名號?!?/p>
謝裕背后的衣衫早就被冷汗浸透,但他還得硬著頭皮答道:“謝某孤陋寡聞……”
他當然知道!玉面判官秦如墨,從不親自動手殺人,僅憑一張嘴一支筆卻招招致命,落到他手里,絕沒有好下場,除非,能吐出讓他滿意的情報。
秦如墨低笑一聲,“謝家主現在有兩條路可以選,要么繼續走老路,要么……”
謝裕撲通一聲跪在秦如墨腳邊,“謝家愿追隨公子!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很好?!毙律倌杲廾㈤W,眸中含笑,“現下還真有件事,要勞煩謝家主親自跑一趟?!?/p>
“請公子吩咐……”
“青州城北二十里,有個破廟,你去替我送樣東西?!?/p>
謝裕哆嗦著接過秦如墨遞來的書冊,“這東西應當送給何人?”
“廟中神像背后,有個暗格,你將東西放里面,自會有人來取?!?/p>
目送謝裕離開后,秦如墨隨手翻了幾頁賬冊,只覺索然無味,便丟在一旁,掃滅一盞燭燈。
藏在房梁上的暗衛應聲而出,“公子有何吩咐?”
秦如墨從袖中取出一根綴著青玉環的銀白劍穗,扔給暗衛。
“跟著他,不到時候別出手?!?/p>
暗衛領命而去。
秦如墨起身活動了下僵硬的右腿,踱步到窗前。
天邊烏云密布,大雨將至。
也不知那位冷閣主懷的是什么心思,不管怎樣,先拿謝裕這個便宜貨去試探試探,總沒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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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裕揣著那本不知道寫了什么的書冊,快馬加鞭出了城。
雷聲震天,大雨滂沱。
謝裕心里罵了千遍秦如墨王八羔子,卻只得繼續冒雨趕路。他一心只想著交差,卻未覺察到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
那廟破敗多年,除了偶爾有過客落腳,并無人跡。
謝裕按照秦如墨所說,找到了神像背后的暗格,將書冊塞了進去,又用干草遮住,不留痕跡。
放之前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敢翻開。
現在這種處境,還是小心為上,可千萬別觸了那位閻王爺的逆鱗。萬一他在里面加個機關毒藥,他這條老命就交代了。
放完東西,謝裕也沒再逗留。這大晚上的荒郊破廟,多呆一刻都覺得瘆得慌。更何況雨勢減緩,沒有留下來過夜的道理。
謝裕剛離開,一瘦削男子悄無聲息潛入廟中取走了洞中書冊。
廟外樹影一晃,一聲鳥鳴劃破寂靜夜空。
謝裕此時十分后悔,他就不該抄近路,不然也不會碰見山匪劫道。
他娘的,若不是被那王八羔子嚇著了,他也不至于慌不擇路。
領頭的山匪肩扛鐵斧身材魁梧,謝裕自知不是對手,只得堆出諂媚的笑容,抱拳道:“各位英雄好漢,小的只是路過,出門匆忙未帶錢財,還請各位開恩,放過小的?!?/p>
山匪頭子呲牙一樂,放下肩頭鐵斧,“小子,你當爺爺是劫財的?”
難不成你還想劫色?
謝裕眼珠一轉,繼續拖延道:“您大人大量,今兒個放過小的,小的改日一定上門孝敬各位。”
山匪頭子懶得多言,手一揮,幾個壯碩漢子一擁而上,直接將謝裕從馬上拖下來打暈捆成粽子,連人帶馬拉回了黑風寨。
“老大,這小子看著就有錢,咱們都快一個月沒開張了,這回可得多刮點油水。”
石峰摸了摸胡子,長嘆了口氣,“可能又要讓兄弟們失望了。”
半個時辰前,他派去的探子在破廟附近發現了可疑之人的蹤跡,一路跟過去,發現那人竟知道神像后的關竅,便以為他是溫女俠派來送信的人??僧斒宕蜷_那書,發現里面夾著一頁紙,畫的是一只籠中雀。溫女俠向來不會用這么隱晦的方式傳訊,石峰便留了意,將謝??哿讼聛?。
可他也不知道,此舉是對是錯,只得靜待風聲。
一炷香過后。
“老大,牢房果然有動靜!”
石峰心下了然,不管是敵是友,都該去會一會了。
一頭戴斗笠的黑衣人轉身面對石峰,見到那劈山大斧也毫不畏懼,聲音平靜無波,“石大當家,幸會。”
石峰面色平靜,但語氣并未掩藏殺意,“何人敢闖我黑風寨,是嫌活得長嗎?”
黑衣人從袖中取出劍穗,遞到石峰面前,“故交之友,還望大當家給個面子?!?/p>
石峰瞇起眼睛,這根銀白劍穗確是溫女俠之物,那青玉環上有一角殘缺,他不會記錯。
“帶著貨走,懂規矩?”
黑衣人抱了抱拳,“謝過大當家,就當今夜無人來過。”
石峰擺擺手,他看不透面前這人,也不想知道太多,以免引火燒身。
黑衣人身影一閃消失在夜幕之中,留給石峰無盡的遐想。
他不知道溫女俠要做什么,但既然那人有她的信物,應當不是敵人。
“老大!這有一袋銀子!”
石峰掂了掂那人留下的銀錠,不由得苦笑一聲,他這個假土匪頭子,能讓寨中老小吃飽穿暖就不錯了,何必操心那些大人物的事。
那位溫女俠雖未曾透露真實身份,但他也曾在江湖上混過,聽說過清河谷溫家的名號,而前不久他見到的那群少年,個個氣度不凡,想必也是哪個世家門派的弟子,與溫家人有舊。
而他不過是亂世洪流中的一條魚,僥幸被落到山澗之中,能得短暫喘息之機。也許下一刻,就會被湍急的水流裹挾而下,被拍死在巨石之上。
青州近日暗流涌動,風雨樓的明槍暗箭,世家大族勾心斗角,就連他這個整日窩在山里的土匪頭子都能察覺到一絲不尋常。
石峰抬頭望著烏云密布的夜空,長嘆了口氣。
他有種預感,這江湖,就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