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嵐,嵐嵐,你做惡夢了嗎?醒醒!”柳岄攥緊長風玄肩頭不住搖晃,直至長風玄睜開雙眼,表情痛苦,目光茫然地看著他,柳岄問:“可是做惡夢了?”
長風玄回過神來,眸中盡是驚懼之色:“阿岄,他們……他們來找我了……”話里帶著顫音。
柳岄輕輕抱著她:“嵐嵐,你只是做了個夢,夢醒了,他們也就散了。”
“阿岄,不是的,他們……他們就在這兒,他們無法離開,想讓我?guī)退麄冸x開,他們說,只有殺了兇手,他們才能逃離這里。”
柳岄蹙眉,沉吟片晌道:“他們……是我們見到的白骨?”
長風玄點頭:“股骨是名壯漢,那堆白骨……我看的第一個頭骨,是個女童,臉蛋圓圓的,活潑可愛,還有、還有無數(shù)具白骨架子,他們一步步朝我靠攏,讓我?guī)退麄儭遍L風玄泫然淚下,她該如何幫他們?
“他們可有講過,兇手是何人?”
長風玄搖頭,柳岄寬慰她:“嵐嵐,如今先歇息,找兇手之事,不急于一時。”
無論何時何事,柳岄的懷抱總能令長風玄心安,沒過多久,長風玄便沉沉睡去。柳岄卻怎么也睡不著,為何懾廌要與長風玄賭命?沙溝里的死者是何人?為何找上長風玄?兇手又是誰?
他能寬慰長風玄,卻無法麻痹自己,余下四十五日,賭期過半,要解決的事情越來越多,截至如今仍未能尋到一絲線索,懾廌不主動現(xiàn)身的話,他們找到他的機會十分渺茫。
次日清晨,長風玄一覺醒來,驚奇地發(fā)現(xiàn)柳岄竟闔著眼,往常都是柳岄起得比她早,今日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悄悄轉(zhuǎn)頭,想瞧瞧日頭在何處。
“醒了?”
什么?柳岄沒睡?“你醒了還闔著眼?”長風玄又瞅了他一眼,驚訝道:“你眼下一片烏青,可是昨夜沒睡好?”
“嗯,想了些事情,你睡著可好?”
“如你所見,神清氣爽!柳公子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自個兒想事情一宿不睡,卻不許我動動腦子。”
柳岄失笑,無奈道:“你睡著了,我才能安心想事情,不過想了一宿,也只是白想。”
長風玄心疼地抬手撫了撫他眼底的烏青,片刻后,手僵在那兒了,繼續(xù)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就那么呆愣愣地看著他,柳岄輕笑,手覆上了長風玄的手:“我的姑娘會心疼人了啊!”
長風玄側(cè)頭躲避他繾綣的眸光:“誰心疼你了,臉皮真厚!”
柳岄背著長風玄一路往前,臨近午時,柳岄聽得背后長風玄“咦”了一聲,便尋最近的土丘停下,長風玄踮起腳尖望向前方,柳岄循向望去,見前頭不再是一片黃沙,而是瑩白一片,長風玄問:“那是什么?四月底,沙漠里頭還會出現(xiàn)霜雪?”
“并非霜雪,若是霜雪,如此炎熱的氣候,霜雪早該化了,許是鹽殼地。”
“鹽殼地?”
“嗯,這沙溝原來應(yīng)當是一條河,不知何故干涸,那頭當是河床低洼處,由鹽、泥、河沙膠結(jié)形成鹽殼地。原來當是平整的,只因晝夜溫差大,地殼產(chǎn)生了強烈的熱脹冷縮,發(fā)生變形、開裂、隆起,質(zhì)地相當堅硬。”
“那我們能否進鹽殼地看看?”長風玄還是想盡量多搜尋些地方,指不定那里頭會有他們想要的線索。
“鹽殼地深度一般不過膝彎,薄的只過腳踝少許,拱起最高的可到胸腹,偶有不結(jié)實的鹽殼,只有底部的連接處、沒有支點,底下許是空的,經(jīng)過漫長風沙侵蝕,指不定一腳下去就斷裂,很容易崴腳或受傷,而鹽殼地通常會有鹽堿蓄積,一旦被鹽殼割傷或擦傷,傷處都不易愈合。”
“哦,那我們還是別進去了。”獨自進鹽殼地都如此艱難,再背上她,那簡直就是將小命撳在鹽殼地上摩擦!
這是他們搜尋計劃的最后一日,既無法繼續(xù)往前,他們便準備踏上歸程,柳岄轉(zhuǎn)頭打量沙溝邊沿,想找個易于躍上沙漠的地方,驀地整個愣住了,長風玄見他表情有異,循著他的目光望去,瞬間瞪圓了雙眸,沙漠何時長那么高了?
真不怪兩人后知后覺,柳岄背著長風玄,一路躲避流沙土丘燕子穿縱,長風玄只顧找尋白骨,加之沙溝寬十余里,兩人身處其中渺小得宛如塵埃,沒留意沙溝變深毫不稀奇,難怪方才柳岄說,此處是河床低洼處。
兩人對視片刻,俱都笑了起來,兩人如若交代于此,必然是笨死的!
翌日申時,兩人回到住處,裴銘看著眼前兩人,險些沒敢認,一人眼底烏青,胡子拉碴,一人腳上只穿了羅襪,兩人身上都臟兮兮的,倘若不知道長風玄所有衣袍皆為月白色,他都要以為土黃才是衣袍的本色。
柳蠻大大咧咧:“呀!你們這是渡劫回來了?”
“嗯,渡劫失敗回來了。”長風玄信口開河。
裴銘沒好氣地瞥一眼柳蠻,又惡狠狠地瞪一眼柳岄,最后滿眼滿臉俱是心疼地瞅著長風玄:“我就知道不該把你隨意交付他人,原計劃是出去三日便回,如今去了足足四日!把靴子都給弄丟了,渾身都臟兮兮的……”突然他想到什么,先是自上而下審視了柳岄一遍,隨后拽過長風玄低聲問她:“阿岄可有對你動手動腳?”
柳岄氣極反笑:“裴銘,我聽到了!”
“我敢問就不怕被你聽到,你做賊心虛了?”
柳岄被他嗆得不知該如何反駁,長風玄笑嘻嘻的:“兄長,我既餓又困還臟!”
裴銘似得了敕令,將柳岄拋諸腦后,先為兩人備好吃食,沒錯,就是兩人,雖則柳岄沒照顧好他妹妹,但再怎么講,柳岄也是他的摯友。
待兩人用過吃食,裴銘將兩人的包袱抱在懷內(nèi),要陪兩人去水塘沐浴。
水塘是冰雪消融后,裴銘撿枯柴時發(fā)現(xiàn)的,不過三丈寬,周圍沒發(fā)現(xiàn)有人活動的痕跡,于是四人便將水塘作為澡塘,以男女劃分,兩兩同去。
雖然柳岄兩人外出時,裴銘與柳蠻也是一同去的澡塘,一人先洗,另一個遠遠守著,可裴銘不放心柳岄,那是個別有用心的,可得嚴加看管!
三人才走出幾步遠,柳蠻發(fā)出靈魂拷問:“只留我一人在這兒?”
裴銘沒好氣道:“那你一塊去啊!”
柳岄和長風玄同時頭皮發(fā)麻,那豈不是他們洗澡時,外頭候著三人聽他們洗澡?
長風玄苦笑:“兄長,你不必陪我們同去,人太多……”
裴銘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雖疑忌柳岄的用心,但他為人還是值得信任的。只好不情不愿地將長風玄的包袱交到她手上,繼而隨手一拋,將另一個包袱丟給柳岄,柳岄怎么也想不到,有了妹妹后的裴銘竟會變得如此不可理喻。
柳岄想岔了,裴銘并非因為有了妹妹變得不可理喻,不過是對覬覦他妹妹的柳岄不可理喻罷了!
柳岄兩人到了澡塘,長風玄先洗,柳岄特意離得比以往更遠些,省得長風玄尷尬。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柳岄雖努力心無旁騖,但那聲音直鉆入他腦海,他竟能僅憑細碎的聲響,描摹出此時此刻長風玄的動作與神態(tài),喉結(jié)不覺上下滾動了一輪,窸窸窣窣聲音終于停止了,隨即響起“嘩啦啦”的水聲,柳岄覺得沙城的四月天,果真比別處干熱,可真難熬!
待窸窣聲再次傳來,柳岄已全身汗?jié)瘢L風玄行至他身后,柳岄轉(zhuǎn)身快速朝澡塘而去,經(jīng)過長風玄身側(cè)時,他看似隨意道:“你可先行回去。”
長風玄狐疑地盯著他的背影,頓了片刻才道:“我等你一塊兒回去。”
柳岄腳步稍稍停頓,復又繼續(xù)向前,到了澡塘,柳岄只覺到處都是長風玄的氣息,看著那汪小水塘,想著方才長風玄就浸泡在里頭,柳岄嘆了口氣,這澡洗了恐怕也是白洗。
柳岄和長風玄休整了兩日,又馬不停蹄地尋覓懾廌的蹤跡,令人心焦的是,此后二十余日,兩人勞而無功。
雪上加霜的是,懾廌每日殺戮的尸身,側(cè)頸上的刻字已至“二十二”,如今每日睜眼便能目睹那一排尸身整整齊齊排列著,加之氣候炎熱,樹林里水汽充足,尸身腐敗得很快,腐臭熏天。
柳岄裴銘兩人曾通宵達旦候著懾廌的到來,可不知怎的,他們明明沒睡著,次日總有一具新的尸身駐立在尸隊最前方,兩人卻全無懾廌放置尸身的記憶,接連三日,每日如此。
兩人聯(lián)想到柳岄在沙洞的遭遇,推度他們夜里業(yè)已被懾廌所控,自以為的一夜未眠,實則早已陷入了幻象,既守株待兔不能奏效,兩人也不再做無用功。
日子一日比一日難熬,四人背轉(zhuǎn)身不看那一行尸首,可以當尸首不存在,但腐臭味濃得他們每回呼吸都直泛惡心,這實打?qū)嵉难焓艨刹皇撬麄兿牒雎跃秃雎缘昧说模蚨娜四懿淮谶@兒,就離這兒遠遠的,借用柳蠻的話:“我可不想做第一個被熏死的人!”
四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尤以長風玄最為明顯,她吃得越來越少,夜里也開始不斷做惡夢。
只要一想到那一行腐爛惡臭的尸首,久遠的已腐敗得無法辨別形貌,新近的不過隕命幾個時辰,除了臉色煞白、毫無血色,瞅著便如闔眼歇息的人,它們一步步朝她走近,猶如索命的惡鬼,身上刻著“嵐嵐”二字,頸項的刻字正一日日倒數(shù),而那個數(shù),是他們步向死亡之期,長風玄便難以抑制地焦慮恐懼。
夜里,長風玄再度哭喊著醒來,柳岄只是醒睡,因而長風玄稍有動靜他便掠到了她身側(cè),余下兩人也被驚醒,見到柳岄正擁著長風玄,輕聲安撫,柳蠻惺忪的睡眼里,帶了一絲懼意,裴銘蹙眉看著被抱在懷內(nèi)的長風玄,若有所思。
長風玄屢次三番做惡夢,總在夜半驚醒,唯有偎依在柳岄懷內(nèi)才能酣睡,故而在裴銘的默許下,柳岄每夜擁著長風玄入睡,奇怪的是,先前難以熟睡的柳岄,竟也能一夜沉睡。
眼見側(cè)頸刻字已到“十”,離約定之日僅剩十日,四人的憂慮再也無法掩藏,臉上皆現(xiàn)愁悴之色,長風玄盯著離他們僅十步之遙的尸隊,作了個決定:沿著沙溝邊緣的沙漠一路搜查,既能在沙溝里頭尋到白骨,指不定那附近的沙漠也有線索。
裴銘知曉長風玄焦灼不安,她待在此處對著那列尸首,只怕會更痛楚,于是二話沒說,為兩人備好行囊,撳在柳岄懷里:“給你們備了七日的吃食。”他想讓長風玄待在外頭久一些,省得被尸隊煩擾得心緒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