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三年芒種，地宮深處陰河的水泛著尸苔般的幽綠。楚星耀將趙寒的腕骨扣在青銅柱上，鎏金鎖鏈纏繞著他遍布箭瘡的軀體。石壁上跳動的火光里，侍衛(wèi)長肩胛處的七顆朱砂痣紅得刺目，像是北斗七星墜落人間時灼出的血痕。

“滴答。“

第七滴血墜入青玉碗時，水面忽然泛起細密的漣漪。楚星耀盯著碗底沉淀的血珠——這是按《璇璣釋注》復原的滴血驗親古法，卻比尋常水驗多了三味藥引：槐花露、硝石粉、以及從趙寒傷口刮下的腐肉。

“殿下還是這般謹慎。“趙寒扯動鎖鏈，鐵環(huán)撞在青銅柱上發(fā)出悶響。他肩頭被銀鉤刺穿的傷口正滲出黑血，沿著七星痣的排列蜿蜒成溪，“三年前滄州驛站，您為我包扎箭傷時，這七顆紅痣就被烙鐵燙去了——“

話音未落，楚星耀的匕首已抵在他心口。刀尖挑開殘破的里衣，淡金色的玄鳥紋在火光中若隱若現(xiàn)：“貴妃調換嬰孩時，可沒說會養(yǎng)出個細作。“

暗河深處傳來機括轉動的悶響，像是巨獸在深淵中翻了個身。趙寒突然暴起，七星痣滲出的黑血竟腐蝕了鎏金鎖鏈。楚星耀旋身后撤，劍鋒劃過他脖頸的瞬間，侍衛(wèi)長撕開胸前皮肉——那玄鳥紋下竟嵌著枚鎏金虎符。

“因為真正的調換計劃，要保的是雙生子！“趙寒的狂笑震落穹頂碎屑。他撞破琉璃花窗躍入暗河，嘶吼聲在甬道中層層回蕩：“去浣衣局！看看槐木箱里真正的楚氏血脈！“

***

子夜時分，浣衣局的漿洗池泛著月光。楚星耀踩過青苔斑駁的石階，指尖撫過第七塊冰涼的青磚。三日前茵楚在地宮留下的銀鈴簪突然發(fā)燙，簪頭的日晷紋路指向磚縫間的槐樹根須。

腐土被劍鋒掀開的剎那，鐵匣上的螭紋鎖應聲而裂。褪色的錦緞襁褓里裹著具嬰孩骸骨，頸間玉玨刻著“承平十六年臘月十七“——正是她楚星耀的生辰。骸骨右手緊攥半卷《璇璣圖》，血字在泛黃的桑皮紙上依稀可辨：“雙星臨世，七星為祭。“

“這才是楚宮當年最大的秘密。“

茵楚的嗓音自老槐樹后傳來。她渾身濕透，鵝黃襦裙沾滿暗河的淤泥，腕間銀鈴卻清脆如昔：“當年貴妃誕下的本是雙生子，欽天監(jiān)說七星連珠乃大兇之兆，必須殺一留一。“

楚星耀的劍鋒抵住她咽喉，卻在看清她懷中物什時頓住——那是個鎏金襁褓，繡著與地宮嬰兒棺中一模一樣的玄鳥紋。

“活下來的皇子本該是趙寒。“茵楚抖開襁褓，三百卷戶牒嘩啦啦傾瀉在地，“但貴妃偷梁換柱，將真皇子換成敵國細作之子。“她踢開一卷泛黃的冊子，“比如你三年前戰(zhàn)死的驃騎將軍——他后頸的七星痣，是用苗疆蠱蟲種下的。“

暮色染紅戶牒殘頁時，楚星耀想起承平十九年的冬獵。驃騎將軍為她擋下毒箭時，鎧甲碎裂處露出的疤痕確如七星連珠。彼時少年將軍咽氣前塞給她的血書，此刻正在懷中發(fā)燙——“小心七星“。

“現(xiàn)在明白為何永夜元年的渭水之戰(zhàn)會慘敗？“茵楚撫過心口胎記，那玄鳥紋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靛藍，“你們楚氏真正的血脈，早被替換成插在心臟的七把匕首。“

更鼓聲穿透夜霧，楚星耀突然扼住茵楚的脖頸將她按在老槐樹上。樹皮剝落處露出焦黑的刻痕，正是《璇璣圖》第八行十七字的方位演算。

“你究竟是誰的棋子？“楚星耀指尖發(fā)力，在少女蒼白的肌膚上留下淤痕，“啟國暗樁？還是前朝余孽？“

茵楚輕笑，展開的掌心里∞符號泛著磷光：“我是來終結這場輪回的報應。“她突然咬破舌尖，血珠濺在槐樹刻痕上。腐壞的樹皮層層剝落，露出內里鎏金的星象圖——北斗第七星的位置，赫然刻著楚星耀的生辰。

暗處忽有弩箭破空。楚星耀旋身斬落暗器的剎那，茵楚已消失在暴漲的夜霧中。唯余銀鈴聲響在浣衣局回蕩，混著遠處更夫沙啞的梆子聲：“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

五更天，楚星耀立在驃騎將軍衣冠冢前。手中酒壇傾瀉，烈酒滲入墓碑裂縫，沖出一枚青銅鑰匙。這是她昨夜按星象圖所示，在槐樹第七根枝椏間尋得的。

鑰匙插入墓碑底座的瞬間，地底傳來齒輪轉動的轟鳴。衣冠冢裂開暗道，三百具青銅棺槨陳列如星河，每具棺蓋都刻著七星連珠的圖案。最近那具棺中，驃騎將軍的鎧甲內側用血寫著：“癸未年臘月十七，滄州驛站換嬰。“

楚星耀的指尖撫過冰冷甲胄，忽然在護心鏡夾層摸到硬物——半枚螭紋玉玨，與她懷中那枚拼成完整的北斗七星。玉玨合并的剎那，地宮穹頂?shù)囊姑髦轶E亮，在墻壁投出巨大的星象圖。天樞位閃爍著朱砂標記，正是啟國王都的方位。

“七星為匙，玉玨作引。“茵楚的聲音自星河盡頭傳來，“這場延續(xù)二十年的換嬰局，該到終章了。“

暗河的水突然涌入地宮，裹挾著無數(shù)嬰孩的骸骨。楚星耀在浮沉間抓住一具青銅棺，棺蓋上∞符號正滲出黑血。恍惚間，她看見趙寒的身影在星河中明滅，肩頭七星痣化作火流星，墜向啟國方向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