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十里地,最暗柳下坡。
太陽落山之后,除了鎮子上燈火有人家,桑榆鎮周邊地區黑燈瞎火,杳無人煙。
最人煙稀少、黑暗無邊則屬柳下坡。
柳下坡是桑榆鎮人一到晚上就自動忽略的地方,甚至是口不能提的禁詞。至于為什么是晚上不能提的禁詞,老一輩的人都知道,這里曾經是大屠殺的地方。李紅玉聽她爹提過一句,說新朝剛建立那會兒,駐守在這兒的將軍曾經在柳下坡斬殺好幾百人的叛軍土匪,當時血染紅了這一片的土地。沒過幾年,這位將軍身患怪病,夜夜脖頸疼的睡不著,請多少名醫都醫治無效,有一游僧路過,聽聞將軍患此怪病,主動上門,竟然給將軍治好了!此后,這將軍便跟著游僧一起游歷苦行,再沒音信。
柳下坡也成了桑榆鎮人口中的鬼墳地。
李仕明站在柳下坡入口處的一棵大柳樹下,那柳樹樹干得兩個壯漢合圍才能抱住,周圍一片漆黑,夜晚山風陣陣,涼意嗖嗖。
李仕明一介書生,手無寸鐵之力,不斷搓著手,佝僂著單薄的身子,直盯著綿延向遠方的羊腸小路。
忽然一陣風掃過他的臉頰,而后一個聲音響起:“李秀才,久等了!”
本來嚇得一臉慘白的李仕明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來,“駱兄,你讓我好等啊!”
駱宜秋一身月牙白長衫,站在李仕明身側。他這會兒穿的衣服,跟剛才在客棧茶館的又不一樣,這會兒很有一副世外高人的修行者氣度。
李仕明也莫名的心安了些。
“駱兄,莫非真是世外修行的高人?”李仕明試探地問道。
駱宜秋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直接問道:“你要救的人呢?”
李仕明立馬收了語氣,甚是端恭,道:“駱兄,這邊請。”
李仕明前面帶路,帶著駱宜秋走向柳下坡一片漆黑的深處。
在黑夜行走,眼睛能看到的只有臉面前那一點距離,耳朵卻能聽到老遠老遠的地方,甚至細微的聲音也聽得十分清晰。李仕明心跳的厲害,他憑著記憶往前走。駱宜秋不動聲色跟在后面,只是李仕明沒發現,駱宜秋的周身籠罩著一層清冷的月光白,像是凡人在月圓時看到的月暈。
這邊李紅玉從茶館回來,吃過晚飯,帶著丫鬟翠兒回到自己的閨房小院。她越想越覺得應該留在茶館,結識了駱宜秋再回來。
“翠兒,你去茶館打聽打聽,那駱公子住哪間,咱們明天一早去拜會駱公子。”
翠兒一聽這個點還要她去茶館,她是一百個不樂意。最近鎮子上鬧鬼,誰敢晚上出門啊,再說即便不鬧鬼,這個點,她一個小丫頭片子也不敢獨身出門去呀!
“小姐,人家駱公子不一定愿意結識你呢!”
翠兒撅著小嘴,不敢明著膽兒反抗地嘀咕道。
李紅玉脫了外套,換了一件居家的夾襖襦裙。
“算了,這會兒也不合適出門,你明天一早去打探消息,我看那駱公子不一般。”
“小姐,你傻呀!人家不是什么駱公子,我看倒是像和你一樣的主兒。”
“你別瞎說!我出去溜達的經驗比你多,看到的人也比你多,我怎沒看出來駱公子是女扮男裝!”
李紅玉坐在書桌前,研究她的武學密集,李管家給她的逃跑十三式。李管家說,行走江湖,打架的功夫再高都不如逃跑的功夫,只要她把這逃跑十三式練會,江湖上沒人能傷的到她。
李紅玉也算是天資聰穎的女孩子,自小就練,到如今也才連到第八式——月下清風。
翠兒自覺給李紅玉添水倒茶,陪著她家小姐研究秘籍,她這些年也學了個三四成,賊人手下逃跑不是問題。
李仕明帶著駱宜秋走到一座破敗的寺廟里,還未走進去,就聽見一陣女人嘶吼痛哭的聲音,那聲音甚是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李仕明立馬奔向聲音出現的地方。駱宜秋亦謹慎起來,手放在腰間紐扣處。
只見一個五花大綁的女子正如中了邪一般地瘋狂掙扎,撕扯綁在身上的繩子,嘴巴里說不出話,只是野獸般的嘶吼亂叫。
李仕明不顧女子的掙扎撕扯,一個箭步上去抱住女子,發出一聲一聲地“噓”,不停地安撫她。
駱宜秋看到女子,亦吃了一驚,瞳孔一縮,眼神一暗,立馬上前在女子身上點了三兩下,女子這才安靜下來,眼神呆滯,像是丟了魂。
李仕明繃緊的身子亦隨著女子的安靜而松懈下來。
“駱兄……”
“不打緊,這是讓她鎮靜,安神的。”
駱宜秋從腰間拿出一個青瓷瓶,在女子鼻子下輕輕晃一晃。女子立馬閉了眼睛,安靜的歪在李仕明的懷里。
“這女子是……”駱宜秋看著李仕明把女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廟里很破敗,這床上卻特意收拾的很舒服干凈,看這樣子,這女子待在這有一陣子了。
李仕明給女子蓋好被子,才直了身子,看著駱宜秋說道:“這是小妹,一個月前,忽然得此怪病。”
駱宜秋沉默一會兒,緩緩說道:“李兄,令妹這病不難治,放心。”
不等李仕明回應,駱宜秋便退出房間,心里暗暗想到,這桑榆鎮怎么會有心死失魂癥。剛看李家小姐的樣子,這心死失魂癥至少得了三個月。
慶幸的是還不算嚴重。
剛趁機摸了下脈,這心死失魂癥倒像是被人種上的,不像是真正的心死失魂癥。
駱宜秋看到破敗的大雄寶殿里,三座泥塑的佛像殘破不堪,便上前輕輕為三座佛像清理殘枝灰塵,待李仕明出來,三尊佛像已被清理干凈,佛像莊嚴,慈眉善目。
李仕明對著佛像拜了拜,“駱兄,家妹……”李仕明有些吞吞吐吐,他拜了佛像,心下明了,駱宜秋不是一般人,他的謊言已被看穿。
“我剛才說了謊話,家妹是三個月前得了此怪病,當時情況不是很明顯,母親與我以為小妹只是心情不好,回來短住。沒想到一天晚上突然發瘋,痛哭,有時晚上還會大喊大叫瘋跑出去。家父家母看情況不對,就讓我把小妹暫時安放這里。”父親去找妹夫問清緣由,妹夫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家里還有孩子,就先把妹妹由我們安排治療。
“那天若不是在附近遇到駱兄,我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李兄,客氣。自是貴小姐命里有天保佑。”駱宜秋說罷,擦了擦手上的灰塵。
李仕明跪在蒲團之上,滿臉的擔憂之色,時不時看向里面他妹妹的方向。
駱宜秋亦選了一個蒲團坐下,順著李仕明的視線看去。她心里一點不擔心李家小姐的病情,反而是李家小姐是如何被種上這種病的最讓她擔心。這種病的始作俑者,明明已經被她師父收服過的。
誰會刻意制造把它種在李小姐的身上呢?
若是李家的仇人,那這仇人未必太狠毒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