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個月前,我被一個圓圓臉的女生擁有了。
個頭么,比那些嘰嘰喳喳的小小人是要高不少。她的長相總是讓我想起我在赫爾格達住的時候,經常看到的一個小姑娘,她叫瑪雅,但瑪雅更健壯,更黑,更吵,吃的也更多。她的頭發和麻繩一樣結實,她的小腿和老虎一樣有力,她的眼睛比晚上的星星還要亮。她有一塊輕飄飄的小布袋,是粗棉布的材質,我一看就知道。我真的很好奇她有在那個小包里放過東西嗎?它看上去比仙人掌還要薄。還有那雙紙莎草莖做的涼鞋,總是在石頭路上時發出好聽的摩擦聲,反正,我覺得好聽。這個小人么,比瑪雅瘦,比瑪雅白,比瑪雅安靜,比瑪雅吃的···好吧,我好像還沒見過她吃東西。她的頭發總是一簇放在肩膀上,像一條黑色的小蛇。她的小腿是包裹在一塊水藍色的布料下面。她的眼睛,總是像有一層霧蓋在上面,但她第一次看我的時候,她的眼睛比沙漠黑夜里的任何一顆星星都要明亮。現在想起來,那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見到,這顆世界上最軟的珠寶。
我知道她一定很喜歡我,其實我也不討厭她。
她把我放在她的書桌上,總是看著我笑,于是我也開始觀察她。她喜歡水母,喜歡一切海洋生物,她有一個水母的玩偶掛件,好幾張水母的貼紙,書桌桌角有一個,椅子側邊有一個,臺燈開關上也有一個。她喜歡在書桌上撐著腦袋發呆,有時捧著手機在那傻笑,有時可以一連看幾個小時的書,有時愣愣的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時卻安靜的掉眼淚。我以前見過瑪雅哭的樣子,她哭鬧的聲音簡直可以和瀑布比較。可她只是一動不動的坐著,嘴唇緊閉,拿她的袖子捂著眼睛,直到淡藍色的外套變成深藍色。后來我想,她一定有好多話想說,可那些她沒說出口的話都變成了眼淚。
我就像一個擺件一樣陪了她一個多月,這樣的日子有些無聊,但我倒是不介意。我想過如果就一直這樣下去,也不錯。
直到那天,她去上學的時候,我被拿到了廚房,我討厭這股刺鼻的油煙味。然后我又被拿到了客廳,嘈雜的人聲和電視聲更是刺耳。后來有人甚至丟瓜子殼,橘子皮什么的這種垃圾給我,簡直不可理喻。我想如果我有一雙強有力的手的話,我一定會狠狠的把這些垃圾都拋出去。過了很久很久,她回來了,我從來沒有感到那么寬慰過,我知道她一定不會這樣對待我。果然,她拿起了我。她的手特別冷,還很硌,但我不介意。她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認認真真的把我洗干凈了,放在了桌上,她真好。
后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切都很突然,她突然倒在了過來,撞到我身上,把我撞成了碎片。我很痛的,但我也很想知道她有沒有事。
她的眼淚掉在我身上的時候。
好燙。
我第一次睜眼看世界的時候,是在大火里,第二次,是在她的眼淚里。
我看到她的手掌上都是殷紅的鮮血,我本意并沒有想傷害她,但我仍然感到很抱歉,我從來沒有想過對她鋒利。
我渾身冰冷,唯一且僅有的溫度是來自她顫抖的手掌。
她靠在我旁邊,我能一絲不漏的看清她的臉。我在她的臉上看到了狼狽,但是這不是我想看見的。狼狽的她就像一個大鐵錘,重重的砸在我的身上。我想要她笑著,大聲的說些我聽不懂的話,像瑪雅一樣在傍晚的石頭路上跳著,鬧著。
她怔怔地看著我,我不知道她現在是什么心情,我沒有辦法再從她的臉上猜測她。然后她站起來,轉身跑走了。
她的頭發散開來了,不像黑色的小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