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音樂與傷痛
第一部分:街頭的旋律
舊金山的空氣里總是混合著各種味道——咸濕的海風(fēng)、剛出爐的面包香氣,還有街頭小販煎制熱狗的油煙味。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都藏著聲音:咖啡館里傳來的爵士旋律、游客用不同語言交談的嗡嗡聲、滑板少年呼嘯而過的輪胎摩擦聲。
“你確定要帶我來這兒?”艾莉森站在漁人碼頭的街角,抬頭看著眼前一群熱情洋溢的樂手——他們正用五顏六色的塑料桶和廢舊鍋蓋敲擊出震耳欲聾的節(jié)奏。節(jié)拍沉悶而粗糲,卻意外地帶著種狂野的生命力。
盧卡斯站在她身旁,嘴里叼著一根木質(zhì)牙簽,瞇起眼睛看著那群街頭鼓手。他的牛仔夾克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像是從來不屑于正經(jīng)穿衣服那樣。他咬著牙簽含糊地說:“當(dāng)然。音樂不只是交響樂廳里的巴赫和貝多芬,你得聽聽舊金山的真正旋律?!?/p>
艾莉森雙臂交叉,掃視四周。漁人碼頭的街頭藝人應(yīng)有盡有,除了那些敲著塑料桶的鼓手,還有頭戴羽毛帽的薩克斯風(fēng)手、涂滿熒光色彩的街舞少年,甚至遠處還有一個穿著銀色盔甲、一動不動的“人形雕像”。她皺起眉,盡量讓自己聽起來不那么刻薄:“這叫噪音?!?/p>
盧卡斯夸張地倒吸了一口氣,一副受到嚴重冒犯的樣子:“我的天,古典派公主,你這是對所有音樂家的侮辱?!?/p>
艾莉森翻了個白眼,正要回嘴,身旁突然竄出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興奮地舉起手開始跟著節(jié)奏拍打自己的大腿。他的笑容純粹得毫無雜質(zhì),像是完全沉浸在這股街頭的音樂狂歡里。
艾莉森頓了一下,沒說話。
盧卡斯似乎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一絲微妙的變化,低頭笑了笑,指著街角的另一處:“走吧,我們?nèi)バ∫獯罄!?/p>
小意大利的夜晚比她想象中更熱鬧,餐館的窗戶里透出溫暖的燈光,空氣里飄著番茄和羅勒的香氣。人行道上的街頭藝人三三兩兩,有人拉著手風(fēng)琴,有人用吉他彈奏意大利老歌,還有人直接在街邊擺上折疊椅,開始即興表演。
盧卡斯帶著她在其中一家露天餐館前停下腳步,里面正有一位穿著酒紅色襯衫的男人彈奏曼陀林,聲音輕快而富有感染力,旁邊的幾桌客人忍不住跟著哼唱。
艾莉森忍不住輕聲評價:“至少比塑料桶鼓手要優(yōu)雅一些?!?/p>
盧卡斯笑著搖搖頭,拉過一張空椅子坐下:“音樂不需要優(yōu)雅,它只需要真實?!?/p>
艾莉森沒有反駁,只是盯著那位曼陀林樂手的指尖,觀察他的技巧和旋律的編排方式。盧卡斯則向旁邊的服務(wù)生隨意點了兩杯酒,一邊輕描淡寫地說:“你知道為什么我喜歡帶你來這些地方嗎?”
艾莉森隨口問:“因為你不想回家?”
盧卡斯輕輕地笑了一聲:“因為音樂,不管是在大劇院還是在街頭,本質(zhì)上都一樣——它是用來表達情感的,而不是用來炫耀技巧的?!?/p>
艾莉森握緊了酒杯,指腹緩緩摩挲著玻璃杯壁。她當(dāng)然知道音樂不僅僅是技巧,可是當(dāng)你在一個要求完美的世界里待得太久,你會開始把所有東西都拆解成精準的音符、嚴格的節(jié)奏、毫無瑕疵的演奏方式——到最后,音樂變成了一門計算公式,而不是情感流動的語言。
她輕聲說:“可如果沒有技巧,它也會失去意義?!?/p>
盧卡斯瞇起眼睛,看了她幾秒,突然伸手從旁邊的椅子上拿起一把閑置的吉他,隨意地調(diào)了調(diào)弦。
“那么,”他低聲說,嘴角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我們來試試看——如果音樂只剩下情感,會怎么樣?”
艾莉森一怔:“你想干嘛?”
盧卡斯不回答,只是直接開始彈奏。一開始是漫不經(jīng)心的幾個音符,隨性地落在吉他上,像是輕盈的腳步在鵝卵石路上跳躍。然后,他微微偏頭,看著艾莉森,開始輕聲哼唱。
“舊金山的夜晚,微風(fēng)吹過街道……
我走在你身旁,聽見心跳在回響……”
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慵懶的隨意,卻又奇異地契合這座城市的氛圍。周圍的食客漸漸安靜下來,幾個人甚至微微側(cè)頭,像是被這股聲音吸引了注意力。
艾莉森怔怔地看著他,心里升起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她在哪里聽過這聲音?
下一秒,盧卡斯抬起眼睛,目光帶著點玩味地落在她身上,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疑惑。
“你在想什么?”他低聲問。
艾莉森回過神,端起酒杯掩飾自己的表情:“沒什么?!?/p>
可她心里知道,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
她一定在哪里聽過這個聲音,而那個回憶,就藏在某個她尚未解開的角落里。
第二部分:夜色下的秘密
夜晚的舊金山總是帶著一點魔幻氣息,尤其是在九曲花街。蜿蜒的道路像是某個精心編排的舞步,而兩側(cè)的維多利亞式房屋則在夜燈的映照下變得柔和而迷離。游客早已散去,整條街道靜謐得只剩下遠處傳來的風(fēng)聲和偶爾響起的車輪摩擦路面的聲音。
艾莉森縮了縮身上的風(fēng)衣,雙手插進口袋,望著前方緩步前行的盧卡斯。夜色將他的輪廓模糊成一抹恰到好處的剪影,像是某個已經(jīng)褪色的舊夢。
“為什么我們要來這兒?”她終于忍不住問道。
盧卡斯沒有回頭,只是隨意聳了聳肩:“這兒安靜?!?/p>
艾莉森輕嗤了一聲:“安靜?聽上去不像是你會喜歡的東西?!?/p>
盧卡斯終于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靠坐在一處石階上,將吉他隨意地放在腿上,輕輕撥弄著琴弦。他的眼神在路燈的陰影里顯得格外幽深,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有時候,我也需要安靜?!?/p>
艾莉森看著他,沒有說話。
盧卡斯低下頭,手指輕輕撥動著琴弦,漫不經(jīng)心地彈奏起一個簡單的旋律。
然后,他開口唱了起來。
“我夢見一座城市,金色的燈光灑滿街道,
我夢見某個人,她站在風(fēng)里,閉著眼睛聆聽……”
艾莉森猛然抬頭,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認得這首歌。
或者更準確地說,她認得這把聲音。
那是一個她不愿再去觸碰的記憶——五年前,她在卡耐基音樂廳后臺等候自己的演出,耳機里循環(huán)播放著一首歌。她已經(jīng)記不清歌詞,卻記得那個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能直擊人的靈魂。
那時候的盧卡斯·海斯還是舞臺上的傳奇,他的歌聲曾經(jīng)在世界各地的演唱會上掀起狂潮。而就在那個夜晚,他的音樂成為她緩解焦慮的唯一方式,讓她在即將上場前的十分鐘里感受到一種奇異的平靜。
可那之后,他突然消失了。
她至今還記得,當(dāng)時的新聞頭條寫著:“盧卡斯·海斯突宣布退出樂壇,原因成謎?!?/p>
艾莉森盯著眼前的男人,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盧卡斯?!彼穆曇舻偷脦缀趼牪灰?。
盧卡斯緩緩抬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輕輕笑了一下:“你終于想起來了?”
艾莉森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一樣,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她第一次在漁人碼頭聽到他的歌聲時,會感到如此熟悉。為什么他的演奏方式、他的旋律、甚至他隨意哼唱的方式,都像是刻進了她的記憶里一樣。
她一直以為,盧卡斯·海斯已經(jīng)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變成了流行音樂歷史中的一個謎團。
但他并沒有消失。
他只是躲在了舊金山的街頭,在九曲花街的夜色下,彈奏著那些世界遺忘的旋律。
艾莉森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你……為什么還在唱?”
盧卡斯的手指緩緩?fù)O?,他抬起頭,嘴角帶著一絲淡淡的自嘲:“因為我除了這個,什么都不會?!?/p>
空氣陷入片刻的沉默。
艾莉森盯著他,心里翻涌著千言萬語,可最終,她只是低聲問了一句:“為什么離開?”
盧卡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像是掙扎,又像是不愿意提起。
然后,他低下頭,重新?lián)軇忧傧遥p聲說道:“這個故事……很長?!?/p>
第三部分:過去的傷口
九曲花街的夜風(fēng)微涼,卷起一絲咸濕的海味,帶著舊金山特有的溫柔與孤獨。盧卡斯的手指依舊搭在吉他弦上,但并沒有繼續(xù)彈奏。艾莉森坐在他旁邊,沉默地等著,她知道有些故事不能被催促。
果然,過了很久,盧卡斯才開口。
“我媽去世那年,我正處于事業(yè)巔峰。”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害怕驚擾了夜色,“當(dāng)時我們樂隊的巡演排得滿滿的,每晚都是幾萬人的狂歡,每天都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所有人都覺得,我擁有世界上最完美的生活?!?/p>
艾莉森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繼續(xù)。
盧卡斯低低地笑了一下,帶著一絲自嘲:“我當(dāng)時也差點信了?!?/p>
他的手指緩緩摩挲著吉他琴頸,眼神游離了一瞬,仿佛是在回憶某個畫面。
“那時候,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我媽了。最后一次通話,她問我什么時候能回家吃頓飯,我隨口敷衍她,說‘等巡演結(jié)束’??晌覜]告訴她的是,巡演根本沒打算結(jié)束?!?/p>
艾莉森的心臟微微收緊,她隱隱猜到接下來的故事不會輕松。
“后來,我收到電話,說她在醫(yī)院里?!北R卡斯的聲音變得沙啞,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克制,“她得了癌癥,晚期。醫(yī)生說,最多只有幾個月?!?/p>
空氣像是突然變得更稀薄了一些。
“我連夜趕回去,她躺在病床上,瘦得幾乎不成人樣。但她看見我的第一句話,不是抱怨,也不是責(zé)備,她只是微笑著說——”
他停頓了一下,喉結(jié)微微滾動,像是在努力壓下什么情緒。
“她說,‘盧卡斯,你終于回家了?!?/p>
艾莉森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掐進掌心里。她可以想象那個畫面,一個母親,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仍然把“回家”當(dāng)成最重要的事。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的成功,是用什么換來的?!北R卡斯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寫歌,拼命地在臺上表演……可是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不在?!?/p>
他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輕輕笑了一下,但那個笑容比哭還難看。
“我陪了她最后三個月,每一天都在后悔,每一天都在想,如果我能早一點回家,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艾莉森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可是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
有時候,遺憾是世界上最沉重的東西,你能看到它、感受到它,但你無法改變它。
“她走后,我試著回到舞臺,但我發(fā)現(xiàn)我再也做不到了。”盧卡斯繼續(xù)說道,“燈光一亮,我只覺得胸口發(fā)悶,耳邊全是觀眾的尖叫,可我聽不到音樂。我第一次意識到,音樂成了一種讓我窒息的東西。”
艾莉森皺起眉:“可是你沒有完全放棄。你還是在唱。”
盧卡斯低低地笑了一下:“是啊。”他頓了頓,瞇起眼睛看向遠方,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溫柔,“因為我媽一直相信,音樂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如果我徹底放棄,她一定會傷心。”
夜風(fēng)輕輕吹過,他的聲音里藏著夜晚聽不見的疲憊。
“所以我就這樣了?!彼麛偭藬偸?,像是在自嘲,“從萬人舞臺退到了街頭?!?/p>
艾莉森沒有立刻回答。她轉(zhuǎn)頭看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什么——痛苦、悔恨、釋然,可他什么表情都沒有。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像是終于講完了一個陳舊的故事。
但她知道,這不是故事的全部。
“你說過,有兩個原因讓你退出舞臺?!卑蛏p聲說,“一個是你母親去世,那另一個呢?”
盧卡斯的手指停在琴弦上,過了很久,他才低聲說道:
“我被朋友背叛了。”
第四部分:音樂的代價
九曲花街的夜風(fēng)變得更涼了一些,艾莉森拉緊風(fēng)衣,目光落在盧卡斯修長的手指上。他的手仍舊搭在吉他琴弦上,卻再也沒有撥動。他的故事讓空氣沉重起來,像是一根無形的弦,繃得太緊,稍有不慎就會崩斷。
但艾莉森知道,夜晚不會結(jié)束得這么簡單。
“你說的‘朋友背叛’——”她緩緩開口,語氣比她自己預(yù)想的還要輕,“是指你的樂隊?”
盧卡斯微微偏頭,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看來你確實聽說過我的故事?!?/p>
艾莉森沒有否認。曾經(jīng)的LucasHayes是搖滾樂壇的傳奇,哪怕她的世界更偏向古典音樂,也無法忽略他的名字。他的嗓音獨特,充滿磁性,被評論家稱為“帶著裂痕的黃金嗓音”。他和樂隊NeonSaints一同崛起,在世界巡演的舞臺上掀起無數(shù)狂潮。
可五年前,他突然退出樂壇,消失得干干凈凈,甚至沒有給出任何解釋。
所有的媒體都瘋了。粉絲們猜測他是否生病了,是否受到了公司打壓,甚至有人傳言他遭遇了嚴重的感情創(chuàng)傷。但最終,NeonSaints找了一個新主唱,而盧卡斯·海斯,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被時間抹去了痕跡。
“我不信流言。”艾莉森低聲說,“我想聽你自己的版本?!?/p>
盧卡斯沉默了很久。
他的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琴弦,聲音低?。骸拔覀冊?jīng)是最好的朋友?!?/p>
艾莉森沒有催促。
“我們四個人,從十幾歲就開始組樂隊,窮得連一把像樣的吉他都買不起。那時候,我們在地下室排練,在車庫里寫歌,去酒吧演出賺微不足道的小費?!北R卡斯的聲音平靜得不像在講自己的故事,而更像是在講一個早已塵封的舊事,“但我們從來不在乎,我們只想著,有一天能站上更大的舞臺。”
他輕笑了一聲,像是在嘲諷自己的天真:“后來,夢想成真了。我們簽了大公司,開巡演,拿獎,賺大錢,成了‘傳奇’?!?/p>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下,低頭輕輕撫摸了一下吉他的琴頸,眼底閃過一絲疲憊。
“但所有東西都有代價?!?/p>
艾莉森安靜地看著他。
“我一直以為,我們四個人是一條船上的兄弟?!北R卡斯的語氣沒有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事實,“可當(dāng)我媽生病,我想暫停巡演回家陪她的時候,樂隊其他人說,‘不行’?!?/p>
艾莉森屏住了呼吸。
“他們說,公司安排好的行程不能變,演唱會不能取消,合約不能違背。”盧卡斯的聲音依舊很輕,但輕得像是一把刀,“他們說,‘我們可以給你幾天假期,但你不能讓整個樂隊陪著你停擺’?!?/p>
艾莉森的指尖微微發(fā)涼。
她當(dāng)然知道娛樂圈的殘酷。所有的榮耀背后,都是資本和合約的捆綁。但她從未想過,一個樂隊,四個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的朋友,居然會在這樣的時刻,對盧卡斯說出這樣的話。
“然后呢?”她低聲問。
盧卡斯抬起頭,嘴角的笑意有點冷:“然后我發(fā)現(xiàn),我并沒有選擇。”
“如果我留下,我就得眼睜睜地看著我媽獨自面對死亡?!?/p>
“如果我離開,我就得放棄我親手建立的一切。”
艾莉森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
她從沒想過,這就是盧卡斯當(dāng)年的抉擇——不是“是否要離開舞臺”,而是“要陪伴至親,還是要守住夢想”。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所以我走了?!?/p>
他當(dāng)年的選擇,在別人看來或許是突然放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沒得選。
“你們……之后還有聯(lián)系嗎?”艾莉森試探著問。
盧卡斯輕笑了一下,眼神冷淡:“沒有。他們很快就找了個新主唱,發(fā)了新專輯,繼續(xù)他們的事業(yè)。”
“他們沒有挽留你?”
盧卡斯的嘴角微微揚起,笑容里全是諷刺:“他們當(dāng)然挽留了。但不是因為我們是兄弟,而是因為我值錢?!?/p>
這句話像是一道銳利的刀鋒,狠狠地劃破了夜晚的寂靜。
艾莉森感覺胸口悶得厲害。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最了解音樂行業(yè)規(guī)則的人,可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她太天真了。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么,可是盧卡斯卻率先開口,語氣輕描淡寫:“你呢?”
艾莉森愣住了:“什么?”
“你也是個‘逃兵’吧?”盧卡斯微微側(cè)頭看她,語氣隨意,卻精準地戳中了她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艾莉森的心臟狠狠一縮。
“你曾經(jīng)站在最頂尖的舞臺上。”盧卡斯緩緩說道,“但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艾莉森的指尖微微收緊,眼神閃爍了一瞬。
“你明明也在逃?!北R卡斯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你逃的是什么?”
夜風(fēng)卷起艾莉森的發(fā)絲,她的喉嚨發(fā)緊,像是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無法說出口。
她想要反駁,想要否認,可是盧卡斯的目光帶著一種奇異的洞察力,仿佛已經(jīng)看透了她的全部偽裝。
“艾莉森。”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你,為什么放棄了音樂?”
她的呼吸微微一滯。
她一直以為,自己來舊金山是為了找回靈感,為了讓自己重新熱愛音樂??墒窃诒R卡斯的注視下,她才發(fā)現(xiàn),她來這里根本不是為了“尋找”。
她,是在逃避。
逃避自己曾經(jīng)熱愛的東西,逃避曾經(jīng)的失敗,逃避那個被完美壓垮的自己。
艾莉森閉上眼,指甲狠狠地掐進掌心,低聲說道——
“因為我已經(jīng)無法演奏了?!?/p>
盧卡斯微微一愣,眼底閃過一絲震動。
“你什么意思?”
艾莉森睜開眼,迎上他的目光,聲音像是被撕裂了一樣嘶啞——
“我已經(jīng)……無法在舞臺上演奏了?!?/p>
第五部分:未完成的旋律
夜晚的九曲花街安靜得詭異,像是一條被世界遺忘的路。遠處的城市霓虹閃爍,仿佛另一個平行世界,而這里,只有兩個人在微弱的燈光下對峙。
艾莉森的指尖微微顫抖,剛才那句話像是用盡了她的全部力氣——“我已經(jīng)無法在舞臺上演奏了。”
她以為說出來會讓自己好過一點,但并沒有。
盧卡斯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盯著她,眼神復(fù)雜,像是在努力解讀她剛剛說出的每一個字。幾秒后,他輕輕眨了下眼睛,語氣意外的平靜:“你是說,你不想演奏,還是——”
“是我不能演奏?!卑蛏吐暣驍嗔怂ひ舾蓾孟袷潜荒p的琴弦,“我已經(jīng)試過了,真的試過了。但每次站上舞臺,我的手就會開始顫抖……我的腦子會變得一片空白。”
她猛地吸了口氣,像是要把那些盤踞在胸口的痛苦壓回去。可惜她失敗了。
“我從八歲開始拉小提琴,每一次比賽,每一次表演,我都是最完美的那個。我的音準、節(jié)奏、演奏技巧,沒有一次出錯。我知道別人怎么評價我——‘艾莉森·布萊克是當(dāng)代最精準的小提琴家’,‘她的演奏如同鐘表般精確’?!彼雌鹱旖牵Φ弥S刺,“可你知道嗎?精準從來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音樂?!?/p>
盧卡斯的指尖輕輕敲了敲吉他琴身,像是在消化她的話。
艾莉森抬起頭,看著夜空,聲音低得像是怕被風(fēng)帶走:“可我已經(jīng)不會演奏了。哪怕我的手還記得每一個音符,哪怕我還能拉出最完美的旋律……可當(dāng)我站上舞臺,我只剩下恐懼?!?/p>
盧卡斯終于開口,語氣帶著一絲試探:“那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艾莉森的眼睫微微顫了顫。
她知道他在問什么——是什么摧毀了她?
“去年冬天?!彼穆曇艉茌p,“我在紐約林肯中心演奏,一場獨奏音樂會。所有的座位都滿了,聚光燈照在我身上,臺下幾千雙眼睛盯著我……我才發(fā)現(xiàn),我喘不過氣?!?/p>
她的指甲掐進掌心,喉嚨發(fā)緊:“我努力維持表面的平靜,可我的手開始微微顫抖。我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告訴自己這只是錯覺……但當(dāng)我拉到最難的那一段,我的弓突然滑了一下?!?/p>
空氣安靜得像是一根緊繃的弦。
“整個音樂廳,死一般的寂靜。”艾莉森的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我聽見有人在臺下倒吸一口氣。我能感覺到評審席上的人皺起了眉。我甚至能看到有人在低頭記筆記——‘失誤’?!?/p>
盧卡斯沒有說話。
“你知道古典音樂圈是怎么樣的?!卑蛏p聲道,語氣像是帶著一點疲憊的冷漠,“一個錯音就足夠毀掉一個演奏家的生涯。樂評人會用‘瑕疵’這個詞把你釘在原地,音樂學(xué)院的教授會把你當(dāng)成負面教材,而你從五歲起接受的所有訓(xùn)練、所有獎項,都變得毫無意義。”
她低低地笑了一下,像是在笑這個殘酷的世界,也像是在笑自己:“那一刻,我終于明白,我已經(jīng)不屬于那個舞臺了?!?/p>
盧卡斯輕輕嘆了口氣,抬起吉他,撥了一下弦。
D調(diào),溫柔而輕盈的聲音,在夜色里緩緩散開。
“所以你就跑了?”他隨意地問,語氣不帶任何評判。
艾莉森猛地抬起頭。
“我沒有跑!”她脫口而出,胸口有點發(fā)悶,“我只是……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p>
“是嗎?”盧卡斯挑了挑眉,繼續(xù)撥動琴弦,語氣仍舊懶洋洋的,“你站不上舞臺,就干脆不演奏了?”
艾莉森狠狠地吸了口氣,語氣有些惱火:“你根本不懂——”
“我當(dāng)然懂?!北R卡斯忽然低聲說,打斷了她。
他的聲音很平靜,可是卻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力量:“你以為只有古典音樂圈是這樣?你以為在流行音樂里,錯過一個音就不會被人罵上天?”
他停頓了一下,抬眼看著她,目光里帶著某種疲憊而銳利的東西:“你以為我離開,是因為我沒得選?其實我本可以留在樂隊里,繼續(xù)唱他們想讓我唱的歌,繼續(xù)做一個傀儡??墒悄阒绬幔课覅捑肓恕!?/p>
他的手指緩緩?fù)T诩疑?,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我受夠了去迎合所有人的期待,受夠了在臺上扮演‘完美’的盧卡斯·海斯。那些演出、那些音樂,早就不屬于我了。”
艾莉森怔怔地看著他,忽然有點恍惚。
她一直以為盧卡斯離開,是因為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涩F(xiàn)在她才意識到——他離開,不只是因為失去,而是因為厭倦了被束縛。
和她一樣。
他們的世界不同,可他們的困境,卻如此相似。
盧卡斯沒有繼續(xù)說話,而是輕輕撥動吉他弦,隨意哼起一段旋律。艾莉森一開始沒聽出來,可當(dāng)他哼到副歌,她猛然怔住——
那是一首她曾經(jīng)聽過的歌。
五年前,盧卡斯·海斯在世界巡演的最后一場演唱會上,演唱了一首未發(fā)表的新歌。那是他的最后一場演出,所有人都在猜測這首歌會不會出現(xiàn)在他的下一張專輯里。
可惜,這首歌從未被正式發(fā)布。
艾莉森聽著他哼唱,忽然覺得心里有點發(fā)緊。
“這首歌……”她低聲說,“你從來沒有正式發(fā)表過?!?/p>
盧卡斯微微一笑,目光幽深:“是啊。”
艾莉森的手指緩緩收緊,她看著他,嘴唇微微張開,像是想要說什么,可最終,她只是輕輕地問了一句——
“為什么?”
盧卡斯停下?lián)芟业氖种?,嘴角揚起一個很淡的弧度。
“因為它從來沒有完成。”
夜色靜謐,他們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像是兩個被世界遺忘的旅人,坐在時間的邊界上,聽著一首未完成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