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送別Ena
Ena走的那天，整個城市都沉默了。
不是那種輕松的、假日般的沉默，而是一種黏膩的、壓抑的寂靜——像是烈日下的柏油馬路，空氣凝滯得讓人窒息。
車站里充滿了旅人和他們的行李箱、孩子的哭聲、告別的親吻。Ena在人群中閃著光，她的母親指揮著一隊孩子登車，父親站在一旁像是個被遺忘的演員，微笑著，但不太確定自己該扮演什么角色。
Ena抱住了我，雙手用力得像是要把我們過去的所有日子都捆在一起。
“我們很快會再見的，Andrea。”她在我耳邊低語。
她的聲音溫柔，卻帶著某種暗示。那是一種不屬于我們的未來，一種她已經窺見，而我卻還無法理解的未來。
她要去的世界里，不會再有街頭廉價的咖啡，不會再有被褥潮濕的房間，也不會再有Aribau街那些悶熱的夜晚。
我知道，這次道別不僅僅是一次普通的離別——她不會再回來。
當火車緩緩啟動時，Ena站在車窗前向我揮手。我拼命想要笑著揮手回應，可手臂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等車廂消失在視線盡頭，我發現自己站在車站中央，像是被人遺棄在了一個已經不再屬于我的地方。
2.走向一座空蕩的城市
Ena走后，Barcelona變得巨大而空曠。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走過那些曾經熟悉的地方——Borne市場關著門，街道上散落著腐爛的水果皮和發霉的稻草，空氣中彌漫著夏日腐朽的氣味。
像是整個城市也知道，所有重要的人都已經離開了。
最終，我走到了Moncada街，停在Guíxols先生的畫室門前。
門口的老女人告訴我，現在這里已經空了。所有人都去度假了——Iturdiaga去了Sitges，Pons也不在。她甚至隨手遞給我一把鑰匙，像是根本不在乎我是誰。
我推開門，室內的空氣溫暖而沉悶，混合著油畫顏料和塵埃的味道。四周的畫作都被白布覆蓋著，像是一群沉睡的幽靈。
在角落的桌上，我找到了一塊被遺忘的巧克力。我靠著窗邊慢慢地嚼著它，嘗起來又苦又甜——像是回憶本身。
3.夜歸與哭泣的Gloria
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我終于回到了Aribau街的公寓。
屋子里有一種沉悶的熱氣，窗戶緊閉，像是某種哀悼的儀式。
當我推開房門時，Gloria正蜷縮在我的床上，臉埋在枕頭里。
她的肩膀微微抽動著，空氣里彌漫著咸濕的氣息——她在哭。
她聽見我的腳步聲，猛地翻過身，臉上掛著一抹尷尬的笑：“我……只是睡了一會兒，Andrea。”
她的眼睛紅腫著，睫毛上沾著淚水的痕跡。
我走到她身旁，輕輕地握住她的手——那雙總是涂滿指甲油、抓著煙的手，現在竟然濕漉漉的，帶著微微的顫抖。
“你害怕什么？”我低聲問。
Gloria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呢喃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害怕。”
我沒有逼問她。我們只是坐在那里，房間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我從沒見過Gloria這樣。她總是鋒利、驕傲、玩世不恭，像是這座城市里最不可能被摧毀的女人。
但此刻，她看起來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
就像我一樣。
4.夜半尖叫與Román的死亡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只是突然，黑暗里炸開了一聲凄厲的尖叫。
它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直接刺穿了我的夢境，把我從昏睡中拽了出來。
房門外，Antonia倒在地上，全身痙攣，嘴里發出一種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哭喊——“Estámuerto!?Estámuerto!?Estámuerto!”
她的手瘋狂地指向樓上。
Juan以一種從未見過的速度沖過去，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上樓梯。樓下的鄰居們探出頭，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驚恐、興奮、還有某種……期待。
“?Quién??Quiénestámuerto?”Juan的聲音粗啞，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
Antonia的嘴唇顫抖著：“Román。”
5.無法呼吸的夜晚
整棟樓被恐懼吞噬了。
樓上人群涌動，像是一場沒有指揮的舞臺劇，每個人都在低聲議論、竊竊私語，腳步聲在木地板上回蕩，像是一場哀悼儀式的背景音。
Román死了。
割喉自盡。
據說，他讓Antonia早上給他送咖啡，說他要出門旅行。
然后，他把自己留在了這棟房子里，徹底地、毫不留情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6.水與沉默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混亂的人群中逃出來的。
當我終于關上浴室的門，脫下衣服站進浴缸時，水流沖刷著我的皮膚，我突然有了一種極端荒謬的感覺——像是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空氣里有血的氣味，樓上有Román的尸體，而我站在這里，洗澡。
世界崩塌，而水依舊溫熱。
我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瘦削、蒼白、眼神空洞。
然后，我開始笑了。
不是那種開心的笑，而是一種徹底的、純粹的神經質的笑。
這是不是意味著，故事終于結束了？
但如果真的結束了，為什么我感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孤獨？
突然，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Andrea！Andrea！開門！”
是Gloria的聲音，帶著一絲幾乎崩潰的恐懼。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后，伸出手去打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