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來，姥姥已經做好了飯。姥姥說，姥爺和爸爸在院子里看樹。哼，樹有什么好看，那是知了的家，他們應該過來看我。

媽媽在廚房，和姥姥說著話。劉多悉陪著我，她收拾著行李。

小姨，你要去哪兒？我蹬著腿，急切地轉動著脖子，使勁低著頭，看到劉多悉拿出一個行李箱。

劉多悉，你的行李箱和我的嬰兒車差不多大。我忽然很想變成一件衣服或者一本書，只要能讓劉多悉把我像衣服或者書一樣放進她的行李箱就行。

啊哦嗯啊。我手舞足蹈，向劉多悉打著報告，申請加入她的行李箱。

“花椒，你想跟我一起去BJ嗎？”劉多悉問我。

那你是要去BJ嗎？BJ在哪里，是不是很遠，你還回來嗎？我忽然很想哭。委屈像輕拍在岸邊的海浪，緩緩涌到我的腦前葉，我忍不住癟了癟嘴。

我想我的小臉一定很崎嶇，因為劉多悉皺起了眉頭。

“花椒，你得長大才能跟我一起去BJ。現在還不行。”劉多悉摸摸我的臉，我崎嶇的小臉舒展一下，她白凈的大臉也舒展了。

還有二十年！我默默想。

“多悉！”姥姥喊著小姨的名字，把一疊紅色的紙鈔塞到她手里，“多悉，在學校好好念書，家里的事不要操心。”

十畝玉米的錢。我好像聽到小姨的心在說話。

“媽，學校是發錢的，這錢不是剛賣了玉米的錢嗎？怎么全部給我了？你和爸留著。”小姨的聲音好難過。我不敢發出聲音，仔細地豎著耳朵聽著。

“多悉，聽話，拿著。BJ物價那么高，在學校不準省錢。飯一定要吃好。”姥姥囑咐著。

“媽，還有一年就畢業了，到時候我就可以工作了。”劉多悉笑笑，把錢帶在身上。

“多悉，家里就你最小，爸和媽也幫不到你什么。讀書別太用功，要好好休息。吃好，休息好，最重要要有個好身體。”姥姥的話聽起來牽腸掛肚。

“嗯，媽。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劉多悉笑著，但是我的耳朵還是感到傷感。

“多悉，”媽媽的聲音，“多悉過來，我給你剪剪頭發。”

媽媽是個理發師，她的理發店叫多美理發。我的頭發爸爸的頭發姥爺的頭發姥姥的頭發都是媽媽在打理。我在媽媽肚子里的時候，總是聽媽媽和爸爸商量，要不要重新開店。我知道，為了我的健康，媽媽提前一年就關掉了店鋪。

“哎！大姐，這就來。”劉多悉應聲喊道，松開拉著姥姥的手。

嘶滋。姥姥拉開小姨行李箱，把一沓紙鈔仔細地放好。嘶滋。姥姥把小姨的行李箱關上。

我聽見她抽嗒了一下鼻子。

姥姥！我喊道。啊啊哦。我的聲音真讓我感到沮喪。

“花椒，躺得無聊了吧？來，姥姥抱抱。”姥姥的臂膀強壯有力，我特別安心。可是我現在只想抱抱她。

我趴在姥姥的肩頭，姥姥笑了。

姥姥，我不想長大了。我不想離開你。

“花椒，孩子就像梁上的燕子，我的手心就是燕子的窩，手心一張，小燕子就露出小腦袋，慢慢地，小燕子就撲啦啦各自飛走了。”姥姥拍著我的后背，臉蹭蹭我的頭發。

姥姥，我不是小燕子，我不飛走。

劉多悉，你也不要飛走。啊，哦。我在姥姥肩膀上拱一拱。

“去哪兒？去看看媽媽和小姨？”姥姥抱著我，走到洗手間。

姥姥家的洗手間和我家的洗手間不太一樣。姥姥家的洗手間好大，滿滿的都是陽光。才剛剛清晨，陽光已經透過玻璃大窗，灑在小姨頭發上的泡沫上。

媽媽在給小姨洗頭。

“有姐姐真好。”劉多悉笑著說。

姥姥抱著我笑著，姥爺和爸爸回來了。

“媽，花椒！”爸爸彎彎眼睛，嘿嘿笑著，“媽，我抱她，你歇歇。”

“不累。”姥姥還是把我遞到爸爸的懷里，“小小的，特別輕快。”

“哈哈哈哈，”姥爺笑著，把煙卷熄滅，抖抖身上的煙味兒，才向我做個鬼臉。

啊哦，咯咯咯。我喜歡姥爺。可是我不喜歡姥爺抱我。不小心蹭到姥爺的臉，他的胡子讓我受不了。

“媽，院子里的樹料理得真好。”爸爸說。

“好是好，就是蚊子多。”姥姥笑著問，“沒讓蚊子咬起包？”

“哈哈哈，”爸爸笑，“夏天，在哪兒都有蚊子。夏天就是蚊子的季節。”

姥爺笑笑，拍拍手：“花椒，叫姥爺！”

昂哦。我叫道。

姥爺、爸爸、姥姥一起笑起來。

“多悉什么時候去坐火車？”爸爸問姥姥，“我開車去送她。還有行李，拎著太沉了。”

姥姥還沒有回答，劉多悉閉著眼睛喊道：“姐夫，我下午的火車，有車去火車站，你不用去送我。”

“讓他去送，”媽媽給劉多悉沖著頭發，“姐夫就是大哥，送送你還不應該嗎？”

水沉浸在劉多悉的頭發里，然后從額頭處涌出，劉多悉的臉前就是一個小瀑布。

我長大了也要像劉多悉一樣，擁有一個流水嘩嘩的小瀑布。

“多悉，”姥爺像想起什么似的說，“樹上的桃子，我和你姐夫挑了個兒大的摘下來，可以吃了，你回學校帶著。家里自己種的，什么農藥也沒有，全是新鮮的。”

“我嘗了，挺好吃。”爸爸接話道。

姥姥笑笑：“那我把桃子洗好，給她裝袋子里。”

“媽，一會兒分分吃吧，我不帶回學校了。”劉多悉一邊擦著臉，媽媽給她吹著頭發。

“家里有的是，”姥爺說，“你是沒看到，院子的桃樹，滿滿的都是果子。我們在家想什么時候吃就什么吃。”

“那我怪不好意思的，一個人獨享今年夏天第一批果子。”劉多悉高興地說。

“就假客氣吧你。”媽媽佯裝怪她。

姥爺、爸爸跟著笑起來，走進屋去吃飯。

我喜歡聽他們說話，我喜歡聽他們的笑聲。我在爸爸的手臂上頓頓屁股，以示我的興奮和愉悅。但我的眼睛還是離不開劉多悉。

小姨，你的臉好白啊，比媽媽還要白，可是我為什么黑黑的呢？我嘟起了嘴。

“花椒，我可真喜歡你的膚色。”劉多悉的話一入我的耳朵，我就有點高興了。

“花椒，這種膚色可是曬都曬不出的，很難得的膚色。”劉多悉說著，摸了摸我的臉頰。

真讓人害羞。嘿嘿。啊哦。

“多美，多悉，快來吃飯！”姥姥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