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知道春節(jié)意味著什么，但是能看到一家這么多人，我總是感到很有趣。

二姨多立回來了。她有些沉默，可是我看得出來，姐妹四個人中，她最親劉多悉。

有的時候，媽媽、二姨、三姨對我和劉多悉是一樣的。

二姨要結婚了。我跟姥姥商量著婚事。

這樣的大事，只有媽媽能夠參與，三姨和小姨還只能聽安排。

二姨知道小姨要出國，很遺憾，小姨等不及參加她的婚禮。

春節(jié)過完兩天，我跟著爸爸媽媽去了爺爺奶奶家。我一進門，奶奶就拿出紅包塞到我的小被子里。

媽媽笑著說：“花椒，快謝謝爺爺奶奶。”

媽媽你真奇怪，這么復雜的句子我怎么能說出來呢？我很納悶兒。

但我沖爺爺奶奶笑笑，這就等于說了媽媽交代的話。

“花椒，奶奶抱。”奶奶抱著我，可是我覺得不如姥姥抱著舒服。奶奶瘦瘦的，雖然她笑，可是我覺得她沒有那么喜歡我。

我推著她，鬧著要找媽媽。

姥姥家熱鬧，奶奶家安靜。

爺爺出去找鄰居下棋剛回來，他一只眼睛很奇怪，睜不開，我覺得有些可怕。他一沖我笑，我馬上哇地一聲哭出聲。

爺爺有點不知所措，但是還是笑笑：“多美，累了吧？快坐。”

爸爸把禮物放置好，也跟著坐下，然后說：“爸爸，你出去找老李下棋來？”

爺爺說：“閑著也是閑著，退休了，我也不愛跳廣場舞，下下棋，鍛煉鍛煉腦力，省得以后給你們添麻煩。”

“人上了年紀，腦力體力都得鍛煉才行，下棋光坐著也不好。”爸爸皺了下眉頭說。

奶奶拿出一個小娃娃，我暫時止住了哭聲。其實爺爺奶奶我也見過好幾次，可是再見到他們，我心里還是覺得陌生。

“花崇淵，你看吧，我說了多少次，體力也得鍛煉，但你就是不聽。花時，多美，你們好好勸勸他。”奶奶轉過頭不滿意地說。

媽媽笑笑：“媽說的也有道理。媽，你們老年拉丁舞舞隊今年沒去參加匯演什么的嗎？”

奶奶眉眼一下子有了喜色：“有啊，你看，桌子上的新照片，那就是今年匯演的成果紀念。”

奶奶又說道：“我說讓你爸跟我一起去跳舞可他就是不好意思，拉不下這個臉。”

“遲建國，你怎么又提這個事。一大把年紀，跟人家摟摟抱抱，像怎么回事？”爺爺翻個白眼，沒好氣地說。

媽媽噗哧一笑。每次爺爺叫奶奶的大名，媽媽都會笑。

爸爸也笑了：“媽，你這名字真是太有年代感了。”

奶奶有點不好意思：“沒辦法，我們那時候這個名字很流行，一抓一大把建軍啊建國啊這種。建國這個名字我想應該是起給男孩的，沒成想，我是個女孩。我爹娘也不愛費心再想，隨口就叫著。叫著叫著，也就習慣了。”

“嗯，花時起名字也隨你們家，也隨意。”爺爺嗆一聲。

“我就挺喜歡。花椒。花椒樹，結果多，《詩經(jīng)》有‘椒蓼之實，繁衍盈升’的句子。”奶奶一邊逗著我笑，一邊跟爺爺解釋。

“媽，你可真有文化。”媽媽接話說，看看爸爸。

爸爸哈哈一笑：“我可沒有我媽有文化，我和多美就是順口一叫，名字嘛，怎么順口怎么來。”

“嗯，順口就是好名字。”爺爺?shù)故遣环磳Α?/p>

他冷不丁問：“花時，你和多美得再要一個。現(xiàn)在不比我們那時候，孩子金貴。不管是男孩女孩，孩子多就是熱鬧。多美家多好。我們這一代老思想，還想要男孩，現(xiàn)在這個社會，男孩女孩雖然還是不一樣，但女孩，我覺得真比兒子好。”

爸爸面露尷尬：“男孩女孩就是有不同的特點。爸媽，今年我們在多美家過年，明年就回來陪你們一起過年。”

爺爺不說話了，他好像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容易讓人多想。

“花時，你爸爸不是那個意思，”奶奶忙解釋，“有兩個孩子，也好有個伴兒，逢年過節(jié)，不是這個回來就是那個回來，總得有個盼頭。”

“媽，你是不知道現(xiàn)在養(yǎng)育一個孩子要費多大勁。”爸爸無奈地搖搖頭。

“這能有多費勁？”奶奶說，“你要是怕多美累，我來給你們看孩子。多美，你媽媽是不是也喜歡孩子？”

媽媽笑笑：“嗯，她也喜歡孩子。就是現(xiàn)在養(yǎng)育孩子不光是看孩子的事，還得各種補習......”

“可不嘛，我聽說我同事給孩子報興趣班，一年，十二萬！”爸爸嘖嘖舌，“這還不包括上學的花銷。等著上高中、大學，哪樣兒也得花錢啊。”

“是啊，媽，我還打算等花椒大一點，考慮著要不要重新盤個店。”媽媽輕輕嘆口氣。

“多美，媽能理解你們現(xiàn)在年輕女孩的觀點，可我還是覺得你這兩年好好休息休息。”奶奶抱著我坐在媽媽對面，“生孩子多大的事，咱不說照顧孩子，咱就說咱們自己的身體，不生孩子的人是不知道這回事的。”

奶奶說話總是忍不住瞟一眼爺爺和爸爸，好像這是她跟媽媽的悄悄話。奶奶，啊，哦，那我能聽嗎？

“身體就是好好恢復。現(xiàn)在社會上動不動讓女人工作，我覺得也不對勁。”奶奶顛顛腿，我蠕動一下嘴唇認真聽著。

“你說，女人生了孩子，還為了‘獨立’馬上就去工作，那就強大了？”奶奶不滿地撇撇嘴，“咱不逞這個強。身體是一輩子的大事。我生完孩子記憶力都下降了。是，人應該保持工作的狀態(tài)，但上班就是上班，也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

“媽，我這就是考慮著。我自己開店開了好幾年了，讓我去上班，我也怕自己受不了人家班上的約束。”媽媽誠實地回答。

“多美，我是覺得現(xiàn)在開店機遇還行。頭發(fā)，非理不行。荒年也餓不死手藝人。不過，這都看你自己的意愿。”爺爺是不是總是和奶奶唱反調？

果然，奶奶又翻了翻白眼。

“爸媽，我和多美現(xiàn)在就是先不想那么多，以多美的能力，我覺得她想做什么都行。人那些在家就在家照顧孩子的媽媽，我覺得也挺獨立的。不獨立怎么能教育好孩子？家家戶戶都不一樣，這個不用跟別人同步。”爸爸看著爺爺和奶奶，笑著說。

“日子還是你和多美過，”奶奶低頭看著我說，“有了孩子，就得有責任感。還是親家說得好，孩子健健康康地長大，有個好性格，咱也不圖什么大富大貴。”

媽媽和爸爸相視一笑。

“遲建國，還吃不吃飯了？”爺爺嫌棄地看一眼奶奶。

我算是知道了什么是“一眼”，我嚇得往奶奶懷里依偎一下。

“媽，我來準備飯。”爸爸馬上起身。

“我跟你一起。”媽媽跟著爸爸去了廚房。

他倆剛一離開，爺爺就嫌棄地對奶奶說：“你呀，就是話多。人家小兩口的事你少建議。”

“你怎么還賴我呀，不是你提的嗎，讓多美再生一個。”奶奶不服氣地反駁道。

“我那就是一說，閑著聊天嘛。”爺爺想起是自己先開的話頭了。

“以后聊別的，聊你給兒子攢了多少錢，還能給兒子攢多少錢。”奶奶抱著我站起來。

“我都退休了，就那么個科級干部，我上哪兒給兒子攢錢去？我去貪污行不行？”爺爺聲音粗聲大氣起來。

奶奶白他一眼，懶得再跟爺爺說話，抱著我去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