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整座皇城萬籟俱寂，燈火初歇，卻唯獨重華宮內(nèi)滿是搖曳的紅燭。

從前殿到偏殿，從傍晚暮色四合之時到如今，整座宮殿上上下下忙碌到現(xiàn)在，殿內(nèi)大半紅燭的蠟芯燃盡，剩下的也茍延殘喘不到明日。

“小主，您都一夜沒有合眼了。”初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如纏繞的魔咒，如攪亂的絲線，“明日就是您的封妃大典了，是該早些休息了。”

“封妃大典……”你口中呢喃，像是魔怔了，“他該知道的，我入宮從未邀過寵，也斷不會想成為他的什么柔妃娘娘，我只要……”

“小主您別說了！再說下去，是要被殺頭的！”初月在你的面前突然跪下。她作為你的領(lǐng)頭宮女如此，自是把眾人也都嚇了一跳，所有人都趨之若鶩地在你的面前跪下。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見他們在你面前長跪不起，你眼前恍惚，思緒飄了很遠。

你名謝芳菲。父親謝長瑜是當朝重臣，官從正三品刑部侍郎，母親則是忠遠侯薛泊安將軍的女兒，父母姻緣雖是媒妁之約下的產(chǎn)物，卻好在二人情投意合，是彼此摯愛。母親早年生你時難產(chǎn)，險些喪命，父親不愿她再度經(jīng)歷磨難，便尋來調(diào)理身子且令女子不易有孕的方子讓母親服下，日日不斷。你是他們二人唯一的孩子，自然尊貴非常，十多年來，未有過令你不如意的事。

卻唯獨這件。

你早與鄰家魏卓遠大將軍的兒子魏書珩定下婚約，卻在大婚前夕被皇帝看中，從此入了深宮，成為他的妃嬪。可就算這樣你也仍計劃著有一日逃出這深宮，去赴你這個青梅竹馬的約。

直到昨日，昨日是阿珩的生辰，也是你本可以喬裝混出宮去的日子。你與你宮中的一名到了規(guī)定年齡被允許出宮的仕女約定，你用她的扮相出宮，她則頂替你小主的位置。

是你執(zhí)意要在臨行前彈奏的那一曲《小重山》，引得午后閑來無事亂逛的皇帝駐足重華宮。

對別人來說，一曲封妃，那是前所未有的上上榮寵；可對你來說，這是你那個名為故人重逢的夢的破碎終局。

“報——”

前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那宮女還未來得及開口，又有腳步聲接踵而至。

那少年郎褪去往日的朝服，只著一襲暗紫色的斜紋攢金枝馬褂，腰間環(huán)佩玎珰作響，是這緊張氛圍里唯一歡快的聲音了。

“都退下吧。”少年徑直走到你的身邊尋了把椅子坐下，進而端詳起梳妝臺鏡子里的你。

沒有了往日在朝臣面前的雍肅凌厲，他那張冰冷俊麗的臉上竟也添了些許溫柔與戲謔：“朕的柔妃，果真比朕身邊那些俗脂庸粉要清麗可人多了。”

你沒有理會他，只盯著桌上那支將盡的紅燭發(fā)呆。

他強行將你的下巴掰到他的那邊，在對上他滿是笑意的眸子時，他突然開口道：“半個月前邊關(guān)就傳來捷報，魏子舒帶領(lǐng)的長林軍大破匈奴，昨日他班師回朝，你說，朕應該如何嘉獎他？”

子舒，是書珩的字。

你沒有接他的話：“邊關(guān)大捷是國事，合該朝臣議論，與臣妾無關(guān)。”

他將你攔腰抱起，輕放在床沿：“國事自然不能議，這是家事，但說無妨。”

“家事？什么家事？”你沒有聽明白，抓著那句話的重點問他。

他倒也是不遮掩，順著你的話繼續(xù)說：“魏將軍將近而立之年卻仍未娶親，朕就想著要為他張羅一門好親事，正巧朕的表妹玉真公主也已經(jīng)到了擇婿的年紀，這兩兩相配，柔妃娘娘覺得如何呀……”

“姬嬴，你別欺人太甚！”你憤憤揪起他的衣領(lǐng)，想要貼臉開大。

可他卻一把抓住你的手，將它從他胸口挪開，你開始感覺到男子手中那種天生的令你無法動彈的力量，他將你壓在身下，然后一步一步欺身而上。

“芳菲，乖一些，別再讓朕為你吃醋了，”他的下巴探上你肩膀時有一絲溫熱在你的耳邊摩挲，“下一次，朕可不會這么仁慈了。”

四下里最后的一支紅燭燃盡，房間里一時光亮全無，待適應后你瞥見他的眼眸，在夜色里，深邃得可怕。

那是狼盯著獵物時的神色。

“明日你的封妃大典為先，其次才是魏將軍與玉真公主的訂婚宴。”他的臉靠在你的頸間，貪心地汲取著你身上的每一絲香氣。

“芳菲啊，朕要你站在朕的身邊，同朕一起將魏書珩封為公主的額駙。”他松開緊扣著你的右手，輕撫你鬢角的發(fā)絲。

“你為何要這樣苦苦相逼？”

是不甘嗎？還是絕望……有淚水劃過你的眼角，奔涌成河，落下你的臉頰。

十多年的青梅竹馬，曾彼此許下的海誓山盟，只因他一句指婚，再無任何翻盤的可能。

“為何？你問我為何？”他輕撫發(fā)絲的動作突然就變成了掐住你的脖頸，力度不大，卻將你禁錮得無法動彈。

“謝芳菲，從來沒有一個人會讓朕等這么久！三年前的禮樂展上，你憑一曲平湖秋月拔得頭籌，從那時起，朕就心悅你了。朕將你封為貴人之后，你接二連三地稱病，朕當時還覺得納悶，朕也算一表人才，為什么偏偏入不了你的法眼？”

“后來我一查才知道，你與那個魏書珩青梅竹馬還有婚約，朕算是橫刀奪愛了；朕想著你身為朕的嬪妃，或許過些日子，你就能想明白，也不再逼你。”

“可你昨日竟想著要直接從朕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你就沒想過這欺瞞之罪，連同你與魏書珩的私通之罪，會連累著你全家、他家上百口人一齊喪命么？”

“最后一次了，芳菲，這是我最后一次對你仁慈，”他幫你掖好被角，“快睡吧，明日，你就是我的柔妃娘娘了。”

夜色里，你看見他的背影慢慢地走遠了，幽暗的、挺拔的、巋然的……他本身不可怕。

最令你憂怖的，是他為你帶來的囚禁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