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巷的惜若姑娘已不見了幾日，蘇班主瞞著未曾上報，只派人自己偷偷去找，教坊司、暗娼館子小戲院找了個遍，不想未曾尋到人，只好告訴景山衙署掌事魯總管。

魯總管聽聞后，感覺頸上的人頭搖搖欲墜就要不保，那劉福三不五時過來看，眼瞅著慕容王府對這班伶人很是看重，惜若姑娘可是這外學里的臺柱子，這下捅了大簍子，可還了得？

魯總管正在想著是先去慕容王府請罪，還是繼續尋找惜若姑娘，卻聽人來報：慕容王府鄂爾順大人到！

那魯總管聞聲順著凳子滑下來，癱軟成一團。一口氣只有出，沒有進，落到鄂爾順的手里，哪里還能活命？

雪越下越大，紫禁城的西北角上，慕容王府里上上下下忙成一團。

“王爺，太醫過來看過了，給開了藥，在門外候著呢，您看要引進來問問話兒么？”

此刻劉福正弓著身子，站在廳中間的火爐子跟前，向窗戶邊寫字的男子稟報。

木菱花窗下，只見那人一身素服，著對襟大褂，挺拔的身軀端坐，厚重如一尊塑像。左手大拇指套著一個瑩瑩發光的玉扳指，搭在厚厚一沓書本上。

右手執筆，正在寫著什么，嘴里念念有詞，不時停下來若有所思。

慕容炐顯然是被打擾到了，嘴角先有一絲不爽，想起太醫所來何事，不免又上心起來，忙把筆擱下，對劉福道：讓太醫進來吧。

太醫進來后，只見面前的王爺端坐在中堂下的圈椅上，正端起一碗茶要喝。見他上前，王爺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站起來直問道：李太醫，這姑娘可有什么隱疾？久睡不醒又是為何？

李太醫年事已高，自年幼就跟著祖父行醫，也算閱病人無數了，經驗十分老道。可像王爺昨兒請來看的那位姑娘的狀況，還真是沒見過。

看王爺如此關切，李太醫更是不敢撒謊，不知是因為燒著爐子還是他內心焦急，數九寒天，李太醫的鬢角愣是冒著細細的汗珠，他忙不迭地拂袖拭汗，搖著頭回道：

“王爺，恕老朽無能，行醫半生，從未見過此癥。好在姑娘并無隱疾，什么時候能醒來，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慕容炐看著李太醫的窘迫樣，心里苦笑一聲：這與你何干，不過問一下罷了。但還是皺著眉頭拂了拂袖：“罷了罷了，你先開方子，這幾日務必隨時候著聽王府傳令。”

待劉福送走太醫，見王爺已從書房出來。侍從和丫鬟一左一右地跟著，一個捧著湯婆子急于上前給主子，一個提著燈籠，生怕前面太暗，怎奈慕容炐腳底下像生了風似的，走得那叫一個飛快。

大氅隨著那風向身后飄逸起來，那厚重的皮毛也只有咱家王爺能穿出這風范了，劉福心里默默想著，攏了袖口向小廚房走去，看看給那姑娘燉的藥可安排好了無。

慕容炐一邊走一邊扭過頭來問：小蕭子，郁園多年未曾在冬日開放，碳火可足？小梨，可有多派些機靈的人在跟前伺候？

身后的這兩人對視一番，無不訝異。

平日里不是舞槍弄棒、狩獵玩劍，就是舞文弄墨、寫寫畫畫的王爺，何曾碎碎念過這些事情？！

一時間小蕭子有點口吃起來：王爺，足、足得很，之前怕走水，原先郁園是不備碳火的，您昨兒下令連夜把書房的碳火允出一半發至郁園，足得很呢，怕是這個冬天都用不完呢！

小梨緊接著就回道：王爺，平日里跟著您的幾位已經都被打發過去了，緊看著呢！

說話間已經到了郁園的一間屋子，沒有匾額，卻是在門柱上掛著一個“梅”字。

小蕭子未跟得上腳步，不等他收了燈籠掀門簾，慕容炐已經探身進了屋子，廳內案幾上、堂中央、廳內各角落影影綽綽的臘梅次第開放，特意做出廳中梅林的景致，幽香蘊然。

兩個小丫頭正在洗帕子，像是屋內人剛換下來降熱用的。

正待行禮，王爺拂手免了，隨手接過一個濕帕進去暖閣內，四個丫頭分立兩旁，隨時恭候著。

小蕭子想要傳報，也被制止了，四個丫頭見王爺進來驚了一跳，看他手里的帕子也未敢去接，只見慕容炐直直地走過去，給架子床上的那人搭在額頭。

大氅未解，他拂手一揮，半坐半跪在床前，御賜的皮毛就這樣堆在靴子旁邊，他不知道內心在焦急什么，明明是射一只雪狐，落在了郁園的湖里，卻救上來一個姑娘。

是她。

好幾個時辰過去了，她還未醒。

“劉福，催鄂爾順加快審問！”

待劉福下去，慕容炐起身環顧四下，一切都是舊時模樣，還像阿瑪額娘在的時候那樣。

他走至窗前，看那菱花窗是不是關得嚴，又問了小梨暖爐里燒的什么香，在鄂爾順來之前，他好像在拼命為自己找些事情，去添補內心的那份空洞，他忍著不敢去看床上的那張臉，在漕船艙內求他讓自己回家，那樣一張孱弱而無助的臉。

走出郁園，他回想起把姑娘從湖里撈起來時，從她頸窩滑落出來的一個無事牌。

是她！他終于想起，為什么在江南相逢，他只覺并非初見。

原來那時在西北大漠救過自己的人，應該就是她。

是她吧？

鄂爾順去審問魯總管和蘇班主還未回來稟報下文，慕容炐向來看不得私刑，但這一次他動怒甚深，鄂爾順領會著怕是要扒他們一層皮下來也未能解王爺的心頭之恨。

眼下只是她的身體要緊。

翌日辰時左右，李太醫府上就急急來報：大人，王爺府來報！

囫圇躺在榻上，一夜未敢深眠的李太醫聽著聲兒響立馬就起來，接過隨從遞過來的官帽戴上，一邊又胡亂穿好靴子，急急地出去坐轎子。

轎夫們踏著雪花小跑著，幸好雪一直不曾停過，腳底不打滑，只是聲音響了些。一路上小郭子在旁邊不住地說：聽王爺府的人說，那姑娘剛醒，說是已叫府上的太醫診過，世子不放心，還是叫您過去給看看。

李太醫撩起轎簾子問到：可聽說那姑娘有何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