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陳默踩著雨水浸泡過的枯黃落葉,慢悠悠地步行著前往書院門。天色已經漸漸變暗,路上只有零星的幾個行人,大都撐著傘行色匆匆。
陳默看了眼坐在地鐵口的大娘,灰白的短發因為潮濕的空氣略顯毛躁,洗得微微發白的格子外套在陰雨天顯得有些單薄,雙手懷抱著一堆透明雨傘不住地朝出站口張望,瞧見兩手空空沒帶雨傘的人就笑盈盈地走上前詢問:“要傘嗎?10元一把。”
冷空氣使陳默不自覺地吸了吸鼻子,然后調轉腳步走向出站口,對著大娘說:“我要一把傘。”
大娘看著他手中的傘,遲疑了一下,卻還是笑嘻嘻地抽出一把遞給陳默,“小伙子,來接女朋友吧?”,陳默勾起嘴角沒有回答,快速掃碼付款又走進連綿陰雨中,夾風帶雨的天氣使他不自覺裹緊了風衣,此刻只想快點走到宋慈的店里喝上一口熱茶,思慮間便拿起手機發了一條語音:“今天冷的要死,趕緊給小爺泡壺熱茶,馬上就到。”說完便把手機揣回兜里,沒看到宋慈回復的“鄙視”表情。
書院門很快便到了,這鬼天氣果然沒多少人出來逛街,往日游人如織的書院門稍顯冷清,只有一個人站在臨街商鋪的屋檐下躲雨,一身黑衣,水汽加上昏暗的環境讓人看不清容貌,陳默心想,肯定是個出門沒看天氣預報的倒霉蛋,低頭看著左手剛才買的透明雨傘,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那個黑影,卻發現對方也在看著自己。
待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個頭比陳默稍矮一些,身形瘦削。額前的碎發已被雨水打濕,臉色蒼白,一雙黝黑的大眼睛定定望著他,隱約透出一股不符合年齡的深沉。
“出門忘記帶傘了吧?喏,剛才新買了一把,這把就送給你這位有緣人吧。”
少年低頭看著陳默遞過來的傘,遲遲沒有伸手去接,也不開口說話。
這是不領情還是不好意思?陳默懶得去猜,徑直將傘塞到他的手里,轉身就走,邊走邊說:“這雨一時半會還停不了,趕緊回去吧。”
少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叫什么名字?”
陳默頭也沒回地向后擺了擺手說:“做好事不留名,叫我西安活雷鋒。”
“噗哈哈哈,西安活雷鋒,真有你的,哈哈啊燙燙燙!”宋慈笑得四仰八叉地癱在躺椅上,身體的巨大抖動弄灑了杯中的熱茶,一瞬間就從捧腹大笑變成吱哇亂叫。
陳默飛了一記眼刀,又抄起手邊一個硯臺作勢要砸他,宋慈這才討饒道:“元寶,這可使不得,會出人命的。”
想起此行目的,陳默放下硯臺,輕抿一口熱茶后清了清嗓,七分諂媚夾雜著三分可憐巴巴地道:“師哥,小院這個月的營業額還不夠付員工工資的,你手里要是寬裕的話,倒騰倒騰,幫幫小弟。”
宋慈被他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得渾身不自在,輕咳了兩聲,接著便怒目圓睜佯裝生氣,“我就知道你小子大晚上來找我肯定沒憋好屁,你說你放著好好的陳家三少不做,非要自討苦吃開什么民宿,”頓了頓,又無奈道:“算了算了,誰讓我是師哥呢,說吧,還差多少錢?”
陳默嘿嘿一笑,乖巧地伸出兩根手指。“不多,就兩萬。”
借錢成功,陳默主動獻殷勤,忙前忙后幫宋慈打烊,兩人打打鬧鬧地落了鎖,因為懶得翻找,干脆擠在一把雨傘下朝書院門外走去。此刻院內店鋪基本都已打烊,天色也濃了幾分,只能借著昏黃的路燈仔細辨認路面,以防不慎一腳踩進石板路上的小水洼。
嘻嘻哈哈間陳默詫異地看到那位黑衣少年還蹲在原地,腳邊放著自己做好事送出的那把雨傘,不禁自言自語道:“他怎么還在這兒?”
宋慈滿臉疑惑,隨即也停下了腳步,順著陳默的目光看向右前方店鋪的屋檐下,卻什么也沒看見,他使勁揉了揉眼睛,再次確認沒有人,開口問道,“誰?誰還在那兒?”
“剛剛給我機會做了回活雷鋒的人,就在那家鋪子門口蹲著。”陳默舉起手指給他看,順著手指的方向,宋慈呆呆地望向那家店鋪,依舊什么也沒看到,轉頭一臉問號地看向陳默,顯得更呆了。
這下陳默也急了,“就在那兒,那么大一活人,你看不見嗎?逗我玩兒是吧?”眼瞅著宋慈還是一臉茫然加白癡相,轉而指向青年腳邊的雨傘,“看到沒?那把傘,我送給他的那把透明雨傘!”
“傘倒是看見了,但那兒確實沒有人吶,別說人了,連個鬼影兒都看不到。”
話音剛落,兩人突覺不對勁,四目相對只能看到對方眼中的絲絲恐慌。
一股無形的緊張感突然席卷陳默,咽了口唾沫,輕聲問道:“你真的看不見那個人?”
宋慈嗓子發緊,聲音略微發顫,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句話:“老子非常確定!”
“他撿起傘朝我們走過來了!”陳默聲音突然提高,實時向宋慈播報對方的一舉一動,但這在宋慈眼里可就像實景觀看恐怖片,只見那把雨傘打橫凌空飄起,停在距離地面不到70公分的地方,正勻速向他們移動,宋慈全身汗毛炸起,像被電流擊過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眼睛不敢離開那把雨傘,僵硬地問道:“我們,是碰到什么臟東西了嗎?”
“跑!”沒等宋慈反應過來,就被陳默連拖帶拽地往回跑。
兩人氣喘吁吁地跑回店鋪門口,宋慈哆嗦著摸出鑰匙開門,陳默背對著他時刻關注著黑衣少年的情況,“動作快點!”
“啪嗒”一聲,鎖開了,兩人推開門,迅速閃身進屋,將門反鎖,雙雙背靠著門死死抵住。因為形勢危急,兩人丟魂缷傘,此刻也分不清臉上淌著的是雨水還是汗水。
等了許久,門外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出現異動,陳默也逐漸恢復冷靜,扭頭透過門縫向外張望,確定黑衣少年不在門外,兩人這才松了一口氣,背靠著門滑坐在地。
“元寶,你說說,這......這到底是什......什么情況啊?”宋慈說話都開始結巴,“會不會是有人在裝神弄鬼,實際是想搶劫,不行,我得報警。”邊說邊掏出手機準備,卻發現竟然沒有信號。
“為什么我能看見,你卻看不見,要是沖我們來的,他躲雨的鋪子離這兒沒多遠,他為什么要在原地等咱們,而不是直接找過來?如果是想搶劫,理論上也不會找兩個大男人下手。”種種疑問席卷而來,陳默大腦飛速運轉,可還沒等他整理出哪怕一絲半縷的頭緒來,就聽到了“咚、咚、咚”三聲不緊不慢的敲門聲。
宋慈依舊癱坐在地上,并沒有因為這三下敲門聲有所反應,陳默立即明白:宋慈聽不到敲門聲。
他按捺住內心復起的緊張,雙手按住宋慈肩膀,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道:“他在敲門。”果然,宋慈條件反射般的要彈跳起身,幸虧陳默早有準備,才沒讓他鬧出太大動靜。
陳默心里也知道這對于宋慈來說確實很痛苦,面對一個分不清是敵是友且看不見的家伙,未知的恐懼往往是最駭人的,哪怕只是對未知的猜測,都有可能將人拉入恐懼的深淵。
“宋慈,冷靜下來聽我說,他應該不會傷害我們,至少目前不會,讓我跟他談談,你還記得嗎,之前借傘的時候他有問過我的名字,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目前我們只能想辦法拖延時間。”
宋慈現在腦子里一團漿糊,根本想不出對策,如果他真的在門外,并且想對他們做些什么,他們儼然已經是案板上的魚肉,只能拼運氣搏一搏。
看到宋慈逐漸平靜,陳默開口對著門外問道:“你是誰?”
遲遲不見回復,久到陳默覺得他可能已經離開了,就悄然起身趴到門縫向外看去,突然,一雙黝黑的大眼睛突然出現在陳默眼前,陳默邊“我靠”邊向后退了一步,宋慈連忙問道,“怎么了?他還沒走?”
陳默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宋慈不要說話,又沖著門外道:“你剛剛有問過我的名字,我可以告訴你,但同樣的,你也得告訴我你是誰,來這做什么。”等了幾秒沒有回應,接著說道:“你不說話,那我就你當同意了。”頓了頓,“你好,我叫陳默。”
這次門外沒有繼續裝啞巴,“你好。”略顯虛弱的年輕男聲傳入陳默耳朵。
陳默進一步肯定了黑衣少年并不是要傷害他們的想法,但他不敢冒險,接著問道:“你來干什么?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你?”
“我來找栓子。”
“栓子是誰?”
“他是我的朋友,我到這兒來找他。”門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我也不清楚為什么你可以看見我,這么多年,除了栓子,沒有人能看見我,所以,我想問問你認不認識他。”
宋慈已經忍不住開口問道:“他說啥,是要害咱們嗎?”
“他來找一個叫栓子的人。”
宋慈撓了撓頭,疑惑地看著陳默,“你竟然還有其他小名?”
陳默翻了一個超大白眼,懶得搭理他,對著門外說道“你找錯人了,我不認識叫栓子的人?”
“但是,現在只有你能看見我,所以,我想請你幫忙。”
“幫忙?幫你找那個叫栓子的人?”
“是的,幫我找到栓子。”
“我可以幫忙,但是我首先得知道你是誰,或者說你是什么?”
門外又陷入沉默,突然,一句話打破了這片刻的安靜,“我叫秦盛,是一縷戲魂。”
陳默時不時抬頭看向眼前的少年,再描繪于紙上,沒錯,他在幫少年畫像。
時間線回到剛剛的對話,雖然腦海中閃過超自然的想法,但是親耳聽到還是讓陳默錯愕了半晌,宋慈用胳膊肘捅了捅陳默,用眼神詢問發生了什么,陳默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他說自己叫秦盛,是一縷戲魂,他竟然說自己一縷戲魂,還想讓我幫忙找什么栓子,你覺得正常嗎?”
這下輪到宋慈傻眼了,天老爺,這都哪跟哪兒,呆呆地回道:“不正常,這肯定不正常,咱們可都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新時代青年,怎么會相信......”說著他也沒了聲響,畢竟今晚發生的詭異現象他也沒法兒用科學解釋。
陳默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突然站起來,低頭望著宋慈,“管他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豁出去了。”說罷便準備開門,卻看見秦盛赫然站在宋慈身后,隨即驚呼道:“你能進來?那剛剛為什么不直接進來?”
陳默的話讓宋慈頭皮發麻,順著陳默的目光緩緩轉頭,雖然只看到了貨架上一沓疊一沓的紙張,但還是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連滾帶爬地躲在陳默身后,探出腦袋問:“他進來了?”
秦盛低著頭,好像在為自己剛剛的行為感到抱歉,“我是怕嚇到你們。”陳默滿臉黑線,無語至極,他還挺貼心,但這到底算哪門子貼心啊喂,他倆已經被嚇到半死了好嗎!
宋慈敏銳地感知到氣氛好像不像之前那么緊張了,雖然仍舊有些心慌,但也壯著膽子站出來,對著空氣道:“無論你讓元寶幫你什么忙?都得算我一份,我倆可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陳默無語又好笑,掰著著他的身體向左轉了35度,“謝了,兄弟。”用手指了指,“不過,他在這。”
宋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接著說道:“對了,我叫宋慈,我可以和元寶一起幫你找人。”
“他說你要加入,他很感謝。”傳話筒陳默道。
“為啥我看不見你,有啥法子兒嗎?我需要開天眼嗎?還是像電影里演的用柚子葉洗洗眼?”
“他說他也不清楚,到現在也只發現了栓子和我能看見他。”
“那我老對著空氣說話也挺奇怪,元寶,要不你畫幅人像,好歹讓我知道他長的是美是丑吧,小兄弟,你覺得怎么樣?”
陳默看到秦盛點頭,拍了拍宋慈肩膀,“小宋子,筆墨伺候。”
宋慈比了個OK的手勢,沒過一會兒就準備好了紙筆,陳默拿起筆便低頭開始作畫,時不時抬頭端詳,約莫過了二十分鐘,陳默收筆說道:“完工。”
宋慈趕緊探頭去看,少年身穿一席黑衣,款式很是復古,巴掌臉上一雙大眼睛格外顯眼,完全不是想象中鬼怪兇殘的模樣,倒是一位模樣俊秀的美少年。
秦盛站在宋慈對面,也好奇地湊上去看自己的畫像,宋慈似是感應到了什么猛然抬頭,視線不偏不倚地撞進一雙黝黑的眸子,宋慈顯然受到了驚嚇,接連后退了好幾步,努力站定后,低頭看看桌上的畫,又抬頭看看眼前的人,雙腿一軟,徑直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