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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陳學軍續紅樓夢

第一百一十一回絳珠離魂焚斷癡情寶釵出閣金玉緣成

話說黛玉拖著沉重的步子,緩緩行至瀟湘館門口。紫鵑見她歸來,脫口而出一句“阿彌陀佛,可算到家了”,這話恰似一記重錘,狠狠擊中黛玉的心弦。剎那間,黛玉只覺喉頭一陣發甜,一股腥熱涌上,“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噴薄而出,整個人身形晃蕩,搖搖欲墜,幾近暈厥。好在秋紋與紫鵑恰在身旁,二人眼疾手快,趕忙一左一右,穩穩將黛玉扶住,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攙扶著她艱難挪步,往屋內走去。

待秋紋告辭離去,紫鵑與雪雁便守在黛玉床邊,片刻不敢離開。黛玉悠悠轉醒,她眼皮輕抬,微微睜眼,瞧見紫鵑與雪雁滿臉淚痕,神色哀傷,不禁輕聲問道:“你們守在這兒,哭哭啼啼做什么呢?”紫鵑見黛玉開口,言語間思路清晰,高懸的心這才稍稍落下,忙不迭說道:“姑娘,您剛從怡紅院那邊回來,不知怎的,身子突然就不舒服了,可把我們嚇得不輕,一時慌了神,沒了主意,這才忍不住哭了。”黛玉嘴角微微一動,扯出一絲苦澀笑意,說道:“我哪能就這么輕易死了呢。”話還沒說完,便又劇烈喘息起來,氣息急促。

原來,黛玉今日聽聞寶玉與寶釵之事,這消息仿若一道晴天霹靂,直直擊中她多年來深埋心底的心病。一時之間,急怒攻心,致使她心智大亂,迷失了本性。待到回來吐了這一口血后,頭腦反倒漸漸清明了些,只是之前發生的事,竟像被迷霧籠罩,一個字也記不得了。這會子瞧見紫鵑哭泣,才隱隱約約、模模糊糊想起傻大姐說的那些話。此刻,她心中反而沒了先前的傷心欲絕,只一心求個速死,好徹底了卻這一段宿債。

這邊紫鵑與雪雁守在一旁,心急如焚,滿心想著要去告訴其他人黛玉的狀況,可又害怕像上次那般,招來鳳姐數落,說他們遇事大驚小怪。

且說次日清晨,鳳姐早早用過早飯,便匆匆往寶玉處趕去,她心里惦記著要試試寶玉的心思。輕車熟路走進里間,鳳姐臉上堆滿笑意,說道:“寶兄弟,大喜啊!老爺已經選好了良辰吉日,要給你辦喜事啦。你高不高興呀?”寶玉聽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鳳姐,嘴角上揚,露出一抹笑容,還微微點了點頭。

鳳姐見狀,緊接著問道:“給你把寶姑娘娶來,好不好?”寶玉愣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鳳姐接著又問:“給你把林妹妹娶過來,好不好呀?”寶玉聽聞,瞬間笑逐顏開,“哈哈”大笑起來。鳳姐瞧著寶玉這般模樣,一時也拿捏不準他究竟是真明白,還是依舊糊里糊涂。于是,她又試探著說道:“老爺說了,等你病好了,才把林妹妹娶給你。要是你還這么傻愣愣的,可就不娶了。”寶玉聽了這話,神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說道:“我可不傻,你才傻呢。”說著,便站起身來,“我得去瞧瞧林妹妹,讓她放心。”

鳳姐趕忙伸手穩穩扶住寶玉,臉上堆起笑來,說道:“哎喲,寶兄弟,林妹妹早就知道啦。她呀,如今要做新媳婦了,小姑娘家的,自然面皮薄,害臊得很,不肯見你呢。”寶玉一聽,哪肯罷休,又追問道:“那娶過來之后,她到底見不見我呢?”鳳姐聽了,心里頭既覺得這事兒荒唐好笑,又著實有些著急。暗自思忖:“襲人說得果真沒錯,一提林妹妹,寶玉雖說滿嘴還是瘋言瘋語,可瞧著倒像是比先前明白些了。要是他真的心里有數了,到時候娶的卻不是林妹妹,這事兒一旦拆穿,可就如同捅了馬蜂窩,麻煩大了去了。”這般想著,她強忍著笑意,哄著寶玉道:“你呀,要是乖乖聽話,安安穩穩、好好養病,她自然就愿意見你;可要是還這么瘋瘋癲癲的,她可就不愿意見你咯。”寶玉一臉認真,說道:“我有一顆心,前些日子已經交給林妹妹了。她嫁過來的時候,肯定會給我帶回來,還放回我肚子里頭。”鳳姐聽了,只覺這全是癡人瘋話,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出來,對著王夫人,苦笑著直搖頭。

正說著,王夫人恰好來了。聽聞此事,王夫人既覺得寶玉這番言語好笑,又滿心心疼他這副模樣,便說道:“我早聽說了。眼下先別管他,且讓襲人好生安慰他。咱們走吧。”

眾人一道前往薛姨媽處,只說是心里惦記著這邊的事兒,特來瞧瞧。薛姨媽見眾人到訪,感激不已,忙拉著眾人的手,熱絡地說起薛蟠的近況。大家圍坐一處,喝了會兒茶,薛姨媽正打算讓人去叫寶釵過來,鳳姐連忙阻攔道:“姑媽,先別告訴寶妹妹。”接著,她又笑著對薛姨媽賠不是:“太太這次來,一來是看望姑媽,二來呢,也有句要緊話,特意請姑媽到那邊商議商議。”薛姨媽聽了,點頭應道:“好,好。”于是,眾人又閑聊了幾句,便起身返回。

是夜,華燈初上,薛姨媽果如其言,款步而至。她身著素色衣衫,神色間帶著幾分疲憊與凝重,徑直往王夫人的屋子走去。待進得屋內,只見王夫人正坐在主位上,面容憔悴,旁邊幾個丫鬟靜靜地候著。

眾人見薛姨媽來了,紛紛起身相迎,待坐定之后,屋內的氣氛卻顯得格外壓抑。不知是誰先開了口,話題一轉到王子騰身上,眾人的神情瞬間黯淡下來。想起往昔與王子騰相處的種種,那些或溫馨或熱鬧的畫面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浮現,王夫人忍不住悲從中來,眼眶一紅,淚水簌簌地落了下來。

“姐姐,”薛姨媽見狀,忙掏出手帕遞過去,輕聲安慰道,“逝者已矣,咱們還得保重自己才是。只是這子騰的事兒,實在是太過突然,讓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王夫人接過手帕,擦了擦眼淚,哽咽著說:“誰說不是呢!前兒個還收到他的書信,言語間還一切安好,怎么突然就……”說到此處,她再也說不下去,只是不住地搖頭嘆氣。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皆對王子騰的突然離世感到萬分詫異。李紈皺眉道:“舅舅素日里身子還算康健,怎么會這般驟然……莫不是路上著了什么急病?”王熙鳳卻冷笑一聲,接口道:“急病?哪有這般巧的事兒!我瞧著這里頭定有蹊蹺,只是如今也無從查起罷了。”眾人聽了,皆是一陣沉默,心中各懷揣測,卻又都不敢輕易說出口。

薛姨媽平復了一下心情,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忽然問道:“方才我瞧見寶哥兒出來請安,看著還好好的,就是瘦了些,怎么你們之前說他病得很厲害呢?”

王夫人聽了,微微嘆了口氣,說道:“唉,那幾日也不知他是中了什么邪,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嘴里胡言亂語,可把我們都嚇壞了。請了多少大夫來看,也都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鳳姐趕忙解釋道:“其實也沒那般嚴重,就是之前姨媽提過的沖喜之事,想著親上加親,讓大妹妹與寶兄弟成親,大家也能放心些;也是想借大妹妹的金鎖,給寶兄弟沖沖喜,壓壓邪氣,說不定病就好了。”

薛姨媽心里雖說贊同這門親事,可畢竟是自家女兒,生怕寶釵日后受委屈,便開口道:“這辦法倒也使得,只是終身大事,干系重大,咱們還得再仔細琢磨琢磨才好。”王夫人順著鳳姐的意思,趕忙接話道:“姨太太,您瞧您府上近來事兒繁多,寶釵的妝奩,要不暫且從簡?”王夫人絕口不提寶玉的心思,緊接著又道:“姨太太,這親事兒定了,早些把寶釵娶過來,咱們也能早一日安心吶。”

薛姨媽雖憂心寶釵受委屈,可當下實在沒別的法子,又見眾人這般急切,思忖良久,終是點頭答應下來。王夫人見此,滿心歡喜,央著薛姨媽務必跟寶釵說明緣由,免得寶釵心生委屈。薛姨媽自是應下。眾人一番商議,決定由鳳姐夫婦做媒人。事情議定,眾人各自散去。王夫人和薛姨媽這對姐妹,難掩重逢喜悅,又接著敘了大半夜的話,互訴衷腸,提及往昔諸多事宜,時而感慨,時而落淚。

次日,薛姨媽回到家中,將這邊商議之事,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說給寶釵聽,還特意點明:“我已經答應他們了。”寶釵聽了,先是低頭不語,沉默良久,隨后輕聲說道:“女兒的終身大事,全憑父母做主。”話落,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薛姨媽見女兒如此,心疼得厲害,趕忙溫言勸慰,說了許多體己貼心話,母女倆相擁而泣,屋內滿是溫情與無奈。

次日,天剛蒙蒙亮,鳳姐便早早起身,風風火火地來到薛姨媽處。一見到薛姨媽,她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請了安,臉上堆滿笑意說道:“姨太太,我今兒個來呀,是要跟您說,明日便是個頂好的黃道吉日。依我看吶,咱們就定在明日給寶姑娘過禮,您看成不?若是禮數上有什么不周之處,還望姨太太多多擔待,千萬別挑我們的毛病。”說著,鳳姐雙手捧著通書,畢恭畢敬地遞到薛姨媽面前。

薛姨媽微微欠身,伸手接過通書,先是謙遜幾句:“姑娘辦事,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必是妥帖周到的。”而后點頭應允下來。鳳姐得了準話,一刻也不敢耽擱,趕忙趕著回去向賈政回稟此事。

見到賈政,鳳姐斂容正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賈政聽聞,手不自覺地撫著胡須,沉吟思索片刻,說道:“你回去告訴太太,既然此番不想讓親友們知曉此事,那諸事能簡便則簡便,不必大操大辦。至于過禮的物件,就交由太太過目把關,往后不必再來告知我了。”鳳姐聽了,忙屈膝行禮,領命退下,恭敬轉身進內室,將賈政的話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地回稟給了王夫人。

鳳姐回到自家屋里,喚來賈璉,低聲吩咐他先行一步。而后又將周瑞、旺兒等人喚至跟前,神色凝重,鄭重叮囑道:“你們聽好了,這次送禮,不必走大門,就從園子里先前開的那扇便門進去,我隨后也會過去。那便門離瀟湘館尚遠,要是別處有人瞧見了,你們務必囑咐他們,千萬不能在瀟湘館里提起送禮這事兒。此事干系重大,若有差池,仔細你們的皮!”眾人喏喏連聲,這才抬著過禮的物件,依言而去。

前去送過禮物件的眾人回來后,都遵循鳳姐的吩咐,絕口不提名道姓。因此,府里上下人等雖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因鳳姐有言在先,誰也不敢走漏半點風聲,生怕惹出什么麻煩,只能暗自揣度、私下議論一番,卻都不敢聲張。

且說黛玉,雖每日按時服藥,病情卻愈發沉重,一日不如一日。紫鵑等人在旁心急如焚,苦苦相勸:“姑娘,事已至此,有些話不得不說了。您的心事,我們心里都明白。可要說有什么意外之事,那是決然沒有的。姑娘您不信,就看看寶玉的身子,他病得那么厲害,怎么能成親呢?姑娘可別聽那些沒影的瞎話,自己安心調養身子才是正理兒。”

黛玉聽聞,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卻并未搭話。緊接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她捂住帕子,吐出好些鮮血。紫鵑等人瞧著,只見黛玉氣息微弱,僅存一息奄奄,心里明白,此時無論說什么勸她,都已無濟于事,只能守在一旁,默默流淚。

黛玉向來體弱多病,平日里從賈母起,直至姐妹們身邊的下人,都時常前來問候。可如今,賈府上下人等竟都不再過來,連一個問詢的人都沒有。黛玉睜開眼,目光所及之處,只有紫鵑一人相伴。她暗自思忖,自己恐怕命不久矣,于是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掙扎著對紫鵑說道:“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人。雖說你是老太太派來服侍我這幾年,但在我心里,早就拿你當親妹妹一般。”話未說完,氣息便已接不上來。

紫鵑聽了,心中一陣酸楚,淚水奪眶而出,早哭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黛玉又是一陣喘息,斷斷續續說道:“紫鵑妹妹,我躺著實在難受,你扶我起來,靠著坐坐才好。”紫鵑心疼地勸道:“姑娘,您身子不好,起來怕是又要折騰著了。”黛玉聽了,默默閉上雙眼,不再言語。可沒過一會兒,又堅持要起身。紫鵑實在拗不過,只得同雪雁一起,輕輕將她扶起,在兩邊用軟枕靠穩,自己則靜靜地倚在旁邊。

黛玉在軟枕的支撐下,本就虛弱的身子哪能久坐,下身只覺硌得生疼。她強忍著痛楚,拼盡全力,朝著雪雁喚道:“我的詩本子。”話一出口,便又被一陣劇烈的喘息打斷。雪雁心里估摸,姑娘指的是前些日子自己整理的詩稿,趕忙翻找出來,遞到黛玉跟前。

黛玉微微點頭,目光在詩稿上稍作停留,接著抬眼望向一旁的箱子,眼神中滿是急切與期待。雪雁卻不解其意,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臉茫然。黛玉見狀,急得兩眼圓睜,怒火攻心,卻又無力斥責,緊接著一陣猛烈的咳嗽再度襲來,一口鮮血從她口中噴出。

雪雁被這一幕嚇得驚慌失措,趕忙回身倒了杯水,遞到黛玉嘴邊。黛玉緩緩漱了口,將血水吐在盒內。紫鵑心疼地拿起絹子,輕輕為她擦拭嘴角。此時的黛玉,氣息微弱,用那顫抖的手指著箱子,呼吸愈發急促,想要說些什么,卻怎么也說不出來,只能無奈地閉上雙眼。

紫鵑柔聲勸道:“姑娘,您歪著歇會兒吧。”黛玉卻無力地搖了搖頭。紫鵑猜測,姑娘許是想要絹子,便吩咐雪雁打開箱子,取出一塊白綾絹子。黛玉瞧了一眼,嫌棄地將其撂在一旁,使出全身力氣說道:“有字的。”紫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姑娘要的是那塊題詩的舊帕。她忙讓雪雁翻找出舊帕,遞到黛玉手中。

紫鵑看著黛玉虛弱的模樣,心疼不已,輕聲勸道:“姑娘,您歇歇吧,何苦這般勞神費力,等身子好了,再慢慢看也不遲啊。”只見黛玉接過舊帕,連詩都沒瞧一眼,便顫抖著伸出那只瘦骨嶙峋的手,狠命地撕扯起來。可她的身體太過虛弱,雙手止不住地打戰,哪有半點力氣將帕子撕開。

紫鵑心里明白,黛玉這是因寶玉之事心生怨恨,可這話卻不敢說破,只能輕聲勸慰:“姑娘,您何苦這般作踐自己,又生悶氣呢!”黛玉微微點頭,將帕子掖進袖中,隨后吩咐雪雁:“點燈。”雪雁連忙應下,動作麻利地點上了燈。

燈光搖曳,映照著黛玉愈發蒼白的面龐。她瞧了瞧四周,又緩緩閉上雙眼,靜靜地坐著,急促地喘著粗氣。過了一會兒,黛玉再度開口:“籠上火盆。”紫鵑以為她是覺得冷,便勸道:“姑娘,您躺下,多蓋一件衣裳吧。這炭氣,您怕是受不住啊。”黛玉卻固執地搖了搖頭。雪雁無奈,只得依言將火盆籠上,擱在地下的火盆架上。黛玉瞧了,微微點頭,示意將火盆挪到炕上來。雪雁只得又將火盆端上炕,轉身出去拿那張火盆炕桌。

此時的黛玉,不知哪來的力氣,竟將身子欠起。紫鵑見狀,趕忙伸出兩只手,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黛玉趁勢將方才掖在袖中的絹子拿在手中,目光直直地盯著那燃燒的火焰,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后一揚手,將絹子朝著火盆扔了上去。

紫鵑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搶,可雙手卻因震驚與慌亂,僵在半空中,動彈不得。而雪雁此時又出去拿火盆桌子了,無人阻攔。眨眼間,那承載著黛玉無數情思的絹子,便在熊熊烈火中化為灰燼。紫鵑心急如焚,趕忙勸道:“姑娘,這是怎么說……”

紫鵑焦急地勸道:“姑娘,您這是何苦呢!”黛玉卻仿佛充耳不聞,她緩緩回過手,又將那詩稿拿了起來。目光在詩稿上微微停留,像是在回憶著什么,片刻后,卻又輕輕一撂。紫鵑見此,心中暗叫不好,生怕她也要把詩稿燒掉,趕忙用身子緊緊倚住黛玉,騰出一只手來想去搶奪。可她還是慢了一步,黛玉早已再次拾起詩稿,毫不猶豫地撂在了火上。

此時,紫鵑的手夠不著詩稿,只能干著急。恰好雪雁正端著桌子走進來,看見黛玉隨手一撂,不知扔的是什么東西,趕忙伸手去搶。然而,那紙本就極易沾火,哪能有片刻耽擱,瞬間便烘烘地燃燒起來。雪雁心急如焚,顧不得燙手,直接從火里抓起來扔在地下,然后慌亂地用腳亂踩,可等她反應過來,詩稿早已被燒得所剩無幾。

黛玉見此,雙眼一閉,往后猛地一仰,身子重重地倒下去,差一點就把紫鵑壓倒。紫鵑嚇了一跳,連忙呼喊雪雁過來,兩人一起將黛玉輕輕扶著放倒。此時,紫鵑的心突突地劇烈跳動,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兒。她想叫人來幫忙,可天色已晚,大家都已歇下;若不叫人,就自己同雪雁和鸚哥等幾個小丫頭守著,又擔心黛玉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就這樣,好不容易熬了一夜。

到了次日清晨,紫鵑驚喜地發覺黛玉似乎緩過一點兒精神來。可誰能想到,剛用過早飯,黛玉忽然又咳嗽起來,緊接著大口嘔吐,病情一下子又加重了。紫鵑看著這情形,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連忙把雪雁等人都叫進屋里,讓她們守在黛玉身邊,自己則匆匆趕去回稟王夫人。

等她來到王夫人的上房,卻發現里面靜悄悄的,只有兩三個老媽媽和幾個做粗活的丫頭在那里看守屋子。紫鵑滿心疑惑,開口問道:“太太呢?”那些人都紛紛搖頭,表示不知道。紫鵑聽了這話,愈發詫異,心想太太這是去了何處。于是,她又趕忙前往寶玉屋里查看,卻發現那里同樣空無一人。她向屋里的丫頭打聽,丫頭們也都說不清楚。

紫鵑心中已然明白了八九分,暗自思忖:“但這些人怎么竟如此狠心,這般冷淡!”又想到黛玉這幾日,竟連一個關心問候的人都沒有,越想越覺得悲傷,一股悶氣在心中陡然升起。她索性一扭身,轉身離開了。

一邊走,紫鵑一邊暗自想著:“今日我倒要看看寶玉究竟是什么模樣!瞧瞧他見了我,心里怎么過得去!那一年,我不過說了一句謊話,他就急得生了病,可今日竟公然做出這般絕情的事來!可見天下男子的心,當真是如冰寒雪冷一般,實在令人切齒痛恨!”

就這樣,紫鵑一路想著,不知不覺間,早已來到了怡紅院。只見院門虛掩著,里面寂靜無聲。紫鵑忽然想到:“他要娶親,肯定是有新屋子的,可不知這新屋子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她正在那里來回徘徊,四處瞻顧,忽然看見墨雨飛奔而來,紫鵑趕忙叫住了他。

墨雨跑過來,臉上帶著笑嘻嘻的神色,問道:“姐姐,您在這里做什么呀?”紫鵑靈機一動,說道:“我聽說寶二爺要娶親,想來湊湊熱鬧。誰知他不在這里,也不知道是哪一天辦喜事。”墨雨聽了,左右看了看,然后悄悄地說道:“我這話只跟姐姐您說,您可千萬別告訴雪雁她們。上頭特意吩咐了,就連你們也不能知道呢。其實就是今日夜里娶親,娶親的地方不在這里,老爺派璉二爺另外收拾了房子。”

墨雨說完,又好奇地問:“姐姐,您找寶二爺,是不是有什么事兒呀?”紫鵑趕忙掩飾道:“沒什么事,你趕緊去忙你的吧。”墨雨聽了,依舊像來時那樣,飛也似地跑走了。

紫鵑獨自一人站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呆。忽然,她猛地想起還在病中的黛玉,也不知道此時此刻,黛玉到底是死是活。想到這兒,紫鵑的眼眶瞬間濕潤,淚水奪眶而出。她咬著牙,滿臉悲憤,發狠地說道:“寶玉,我倒要看看,他明兒要是死了,你可怎么躲得過去!你就去過你那稱心如意的日子吧,看你以后還有什么臉來見我!”紫鵑一面哭,一面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回走,一路上嗚嗚咽咽,滿心的委屈與憤怒。

還沒走到瀟湘館,紫鵑遠遠就瞧見兩個小丫頭在門里鬼鬼祟祟地往外探頭探腦。其中一個小丫頭眼尖,一眼就看見了紫鵑,立馬大聲嚷道:“那不是紫鵑姐姐來了嗎?”紫鵑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趕忙擺手示意小丫頭別叫嚷,隨后心急火燎地沖進屋里。

只見黛玉靜靜地躺在床上,肝火上炎,原本蒼白的兩顴此刻卻呈現出不正常的紅赤。紫鵑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不安,覺得情況十分不妥,趕忙叫來了黛玉的奶媽王奶奶。王奶奶一進屋,看到黛玉的模樣,頓時放聲大哭起來。紫鵑本想著王奶媽年紀大,閱歷豐富,可以給自己壯壯膽,拿個主意,誰知王奶媽竟也是個沒了主意的人,哭得稀里嘩啦,反倒把紫鵑弄得心里更加七上八下,慌亂不已。

紫鵑正自心急如焚、六神無主之時,腦海中驀地靈光一閃,恰似暗夜劃過一道流星,瞬間照亮了混沌的思緒。她心下暗忖:“如今這般緊急關頭,可如何是好?”稍一思索,一個人影便在她心頭浮現——李宮裁。

“哎呀,我怎的才想到李大奶奶!她孀居之人,今日寶二爺大喜結親,按規矩她定是要刻意回避的。可這府里,又有誰比她更合適呢?平日里園中的一應大小事務,皆是李大奶奶在悉心料理,她為人穩重,又極有主見。這般亂局之下,唯有請她來,方能幫著拿個主意,解這燃眉之急啊!”

念及此處,紫鵑再不遲疑,當機立斷,趕忙向身旁小丫頭急切吩咐道:“快去!速速請李宮裁過來!”

李紈正在房中,窗下案前,一盞茶氤氳著裊裊香氣,她正手持朱筆,專注地給賈蘭修改詩作。那詩作上的字句,被她斟酌再三,或添或改,滿是慈母對孩兒殷切的期望與教導。

冷不丁,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腳步踉蹌地闖了進來,進門便“撲通”一聲跪下,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稟道:“大奶奶,可了不得了!林姑娘怕是……怕是不行了,那邊的人都在哭呢!”這話語,仿若一道驚雷,在這靜謐的房中轟然炸響。

李紈聽后,如遭雷擊,手中朱筆“啪嗒”一聲掉落于地,那原本專注的神情瞬間被驚恐所取代,臉色陡然變得煞白如紙。她連多余的詢問都顧不上,心急如焚,急忙站起身來,腳步匆匆往外走去,那裙角隨著她慌亂的動作,在空中劃出一道凌亂的弧線。素云與碧月見狀,對視一眼,眼中滿是擔憂,趕忙緊跟其后,恰似護主的羽翼,一刻也不敢離了李紈左右。

李紈一邊疾走,一邊淚水不受控制地簌簌而下,那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滴落在腳下的青石小徑上。她滿心悲戚,暗自思忖:“姐妹們在一處相處了這么久,情分早已深厚似海。更何況林姑娘那容貌才情,在這世上當真是獨一無二,宛如那九天仙子下凡,也就只有天上的青女、素娥能與之相比擬。可如今竟這般年紀輕輕,就要香消玉殞!偏偏鳳姐想出那偷梁換柱的糊涂主意,自己又因這府中的諸多規矩、種種緣由,不好到瀟湘館來,終究沒能盡到姐妹之情。林姑娘一生孤苦,如今這般結局,實在是可憐可嘆吶!”

正這般想著,不知不覺已走到瀟湘館門口。周遭一片死寂,靜得可怕,往日里那清脆的鶯啼、婉轉的笑語都沒了蹤影,只有那幾竿翠竹在風中瑟瑟作響。奇怪的是,里面竟寂然無聲,這詭異的安靜讓李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愈發慌亂起來,心想:“莫不是林姑娘已經去了,大家都哭過了?也不知道衣衾有沒有裝裹妥當?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可怎么能安心吶!”念及此,她三步并作兩步,急忙走進屋子,裙擺帶起一陣風,吹得門口的竹簾沙沙作響。

里間門口的一個小丫頭眼尖,瞧見李紈,趕忙說道:“大奶奶來了。”聲音雖小,卻在這寂靜的屋子里格外清晰。紫鵑聽到聲音,原本呆滯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光亮,急忙往外走,與李紈正好迎面碰上。李紈焦急地忙問:“怎么樣了?”那聲音里滿是關切與焦急,帶著微微的顫抖。紫鵑想要說話,可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哽住了,干澀得發不出一點聲音,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簌簌落下,她只能用一只手無力地朝里指著黛玉,那手指微微顫抖,仿若承載著無盡的悲痛。

李紈瞧著紫鵑這副悲痛欲絕的模樣,心中愈發酸楚,鼻子一酸,差點又落下淚來。她也不再多問,趕忙快步走到黛玉身旁。只見黛玉靜靜地躺在床上,面容憔悴,仿若一朵被風雨打落的嬌花,已然不能言語。李紈輕輕呼喚了兩聲,聲音輕柔,仿若生怕驚擾了黛玉:“林姑娘,林姑娘……”黛玉微微睜開雙眼,那眼眸中往日的靈動已消失不見,只剩下無盡的空洞與疲憊,似乎還有些意識,但也只是眼皮和嘴唇微微顫動,口中尚有微弱的呼吸,可眼淚卻再也流不出來了,干涸的淚痕在她蒼白的臉頰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李紈轉身,見紫鵑不在跟前,便向雪雁詢問。雪雁回答道:“她在外頭屋里呢。”李紈趕忙出來,只見紫鵑在外間的空床上躺著,臉色青黃,毫無血色,雙眼緊閉,眉頭緊鎖,只是一個勁兒地流淚,那鼻涕和眼淚早已把一條繡著砌花錦邊的褥子浸濕了碗口大的一片,仿佛要把她對黛玉的不舍、對命運的悲嘆都化作淚水,統統流盡。李紈趕忙輕聲呼喚她:“紫鵑,紫鵑……”聲音溫柔而急切,紫鵑這才緩緩睜開雙眼,眼中滿是悲痛與迷茫,吃力地欠起身來。

李紈著急地說道:“傻丫頭,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只知道哭!林姑娘的衣衾還不趕緊拿出來給她換上,還等到什么時候?難道她一個女孩兒家,你還能讓她赤身露體地來,又光著身子去嗎?”話語中帶著幾分嗔怪,卻又滿是無奈與焦急。紫鵑聽了這話,愈發悲痛,哭聲愈發難以抑制,那哭聲仿若一把把利刃,割在李紈的心上。

李紈一邊陪著落淚,一邊心急如焚,她一面擦著眼淚,那淚水卻怎么也擦不完,一面輕輕拍著紫鵑的肩膀勸說道:“好孩子,你哭得我心都亂了。快收拾她的東西吧,再晚一會兒就來不及了。咱們得讓林姑娘走得安心吶……”那話語里,滿是對黛玉的不舍與疼惜,在這充滿悲傷的屋子里,回蕩著,久久不散。

正亂作一團時,外邊突然有個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把李紈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平兒。平兒跑進屋里,看到眼前這一幕,頓時呆立在原地,一臉怔愣。李紈問道:“你這時候不在那邊,跑到這兒來做什么?”話音剛落,林之孝家的也跟著走了進來。

平兒說道:“我們奶奶放心不下,所以叫我過來瞧瞧。既然大奶奶在這兒,我們奶奶就可以專心顧著那邊的事兒了。”李紈微微點頭。平兒接著說:“我也想去見見林姑娘。”說著,一邊往里走,淚水早已奪眶而出。

這邊李紈對林之孝家的說:“你來的正是時候,趕緊出去看看。告訴管事的,預備好林姑娘的后事。辦妥了讓他來回復我,不用到那邊去。”林之孝家的應了一聲,卻還站在原地。李紈疑惑道:“還有什么事嗎?”林之孝家的說:“剛才二奶奶和太太商量,那邊想用紫鵑姑娘去使喚使喚。”

李紈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聽見紫鵑說道:“林奶奶,您先請吧。等姑娘去世了,我們自然會離開,哪用得著這么……”話到嘴邊,覺得不妥,便改口道:“況且我們守著病人,身上也不干凈。林姑娘還有一口氣在,時不時地要叫我呢。”

李紈在一旁解圍道:“說真的,這林姑娘和紫鵑丫頭,許是前世就有緣分。倒是雪雁,雖說從南邊就跟著林姑娘,可林姑娘反倒沒那么依賴她。只有紫鵑,我看她倆一時半會兒都離不開彼此。”林之孝家的剛開始聽紫鵑的話,心里有些不舒服,被李紈這么一說,倒也無話可說。又見紫鵑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只好微微朝她笑了笑,又說道:“紫鵑姑娘,這些閑話倒也無妨,只是你這話,我可怎么回太太呢?況且這話能告訴二奶奶嗎!”

正說著,平兒擦著眼淚從里屋出來,問道:“告訴二奶奶什么事?”林之孝家的便把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平兒低頭思索了一會兒,說:“這樣吧,就讓雪姑娘去好了。”李紈質疑道:“她能行嗎?”平兒走到李紈耳邊,輕聲說了幾句。李紈聽后,點點頭說:“既然這樣,叫雪雁過去也一樣。”林之孝家的忙問平兒:“雪姑娘真能行?”平兒肯定道:“行,都一樣的。”

林之孝家的說:“那姑娘就趕緊叫雪姑娘跟我走吧。我先去回太太和二奶奶,就說是大奶奶和姑娘的主意。回頭姑娘們再各自去回二奶奶。”李紈道:“知道了。你這么大年紀了,這點事還擔不起。”林之孝家的笑著說:“不是擔不起,一來這件事是太太和二奶奶辦的,我們也不太明白其中的緣由;二來還有大奶奶和平姑娘您二位做主呢。”

說著,平兒已經把雪雁叫了出來。原來這幾日,大家都覺得雪雁小孩子家不懂事,便對她有些冷淡。況且她聽說這是太太和二奶奶的吩咐,也不敢不去。雪雁趕忙整理了一下頭發,平兒又讓她換了身干凈鮮亮的衣服,便跟著林之孝家的走了。隨后,平兒又和李紈說了幾句話。李紈再三囑咐平兒,讓她催著林之孝家的,叫她男人趕緊把林姑娘的后事辦妥當。平兒答應著出來,拐了個彎,看見林之孝家的帶著雪雁在前頭走著,趕忙叫住說:“我帶她去吧,你先去告訴林大爺,趕緊置辦林姑娘的后事。奶奶那邊我替你回稟就是了。”林之孝家的答應一聲,便轉身去了。這邊平兒帶著雪雁來到新房,回明情況后,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卻說雪雁跟著平兒來到新房這邊,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想起自家姑娘,心中一陣難過。只是在王夫人和鳳姐面前,她不敢表露出來。她暗自思忖:“也不知道叫我來做什么,我且先看看情況。寶玉平日里和我們姑娘好得如同蜜里調油一般,可如今這緊要關頭,卻總不見他露面,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病還是裝病。莫不是怕我們姑娘不答應,所以假說丟了玉,故意裝出一副傻子模樣,好讓我們姑娘寒心,他好順順當當地娶寶姑娘?我倒要去看看他,瞧瞧他見了我還傻不傻。難道今天還能繼續裝傻不成!”

心里這般想著,雪雁已悄悄溜到里間屋子門口,偷偷地往里瞧。此時的寶玉,雖說因丟玉而神志有些昏聵,但一聽說娶的是黛玉為妻,只覺得這是從古至今,天上人間頭一件讓他暢心滿意的大好事。剎那間,他只感覺身子一下子健旺起來,雖說不像從前那般機靈通透,但也因此,鳳姐的調包計才能百發百中。寶玉滿心巴望著立刻見到黛玉,好不容易盼到今日完婚,簡直高興得手舞足蹈。雖說嘴里偶爾還會冒出幾句傻話,可比起生病時的模樣,那可真是有天壤之別。

雪雁看在眼里,心中既生氣又傷心。她哪里能明白寶玉的心思,只覺得寶玉這般表現實在過分,看了一會兒,便默默地轉身走開了。

這里寶玉滿心歡喜,不停地催促襲人快快幫他換上新衣,然后就坐在王夫人屋里。他眼睜睜看著鳳姐、尤氏忙里忙外,心急如焚,只盼著吉時快快到來,嘴里不住地問襲人道:“林妹妹從園里過來,怎么這么麻煩,怎么還不來呀?”襲人強忍著笑意,回答道:“得等個好時辰呢。”

不多時,寶玉又聽見鳳姐跟王夫人說道:“雖說現在還有服喪在身,外頭不便用鼓樂,但咱們南邊的規矩,成親是要拜堂的,冷冷清清的可不行。我已經傳了家里那些學過音樂、管過戲子的女人來吹打,這樣也能熱鬧些。”王夫人點頭贊同道:“使得。”

沒過多久,一頂大轎從大門緩緩進來,家里的細樂聲也迎了出去。只見十二對宮燈排列整齊,依次進入,場面倒也顯得新鮮雅致。儐相上前,恭請新人出轎。寶玉見新人頭上蒙著蓋頭,由喜娘披著紅綢攙扶著。再看那在下首扶著新人的,你道是誰?竟然是雪雁。寶玉瞧見雪雁,心中暗自思量:“怎么紫鵑沒來,倒是雪雁在這兒呢?”隨即又想:“哦,對了,雪雁本就是林妹妹從南邊家里帶來的,紫鵑是我們家的,自然不用跟著過來。”所以,寶玉見了雪雁,竟如同見到黛玉一般,滿心歡喜。

儐相唱禮,新人開始禮拜天地。之后,請出賈政夫婦登堂,受新人四拜行禮完畢,這才將新人送入洞房。接下來還有坐床撒帳等諸多事宜,全都依照金陵的舊例進行。賈政原本是因王夫人做主,不好違拗,本也不太相信沖喜這一說。可誰能想到,今日的寶玉竟好似一個正常人一般,賈政見了,心里也頗為歡喜。

那新人剛在床邊坐下,寶玉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揭起蓋頭。鳳姐早有防備,趕忙請王夫人等進屋照應。寶玉此時到底還帶著些傻氣,徑直走到新人跟前,說道:“妹妹,你身子好了嗎?好些天沒見了,蓋著這玩意兒做什么!”說著,伸手就要去揭。這一舉動,可把王夫人急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寶玉轉念一想:“林妹妹向來愛生氣,我可不能魯莽行事。”于是,又強忍著歇了一歇。然而,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最后還是上前揭開了蓋頭。

喜娘輕盈地接過蓋頭,雪雁默默退到一旁,鶯兒等一眾丫鬟趕忙趨身上前,悉心伺候。寶玉緩緩睜眼,目光觸及眼前之人,竟好似寶釵,心中頓生疑惑,一時難以相信。他忙一手高高舉起燈盞,一手使勁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細看,可不正是寶釵嘛!只見她身著新娘華服,妝容精致,整個人艷麗非常,體態豐腴柔美,鬟發低垂,鬢角整齊,眼波流轉間,氣息微微,恰似那帶著露珠的荷花,嬌艷欲滴,又如煙霧繚繞的杏花,溫潤柔美。

寶玉瞬間愣住,仿若被定住了身形,呆立當場,許久都未回過神來。他又瞧見鶯兒站在旁邊,卻不見雪雁的身影。此時的寶玉,心中一片茫然,沒了主意,竟恍惚以為自己尚在夢中,就那樣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眾人見狀,趕忙上前接過燈盞,小心翼翼地扶著寶玉,讓他仍舊坐下。只見他兩眼直直地盯著前方,雙唇緊閉,半晌都吐不出一個字來。王夫人瞧在眼里,生怕他舊病復發,心急如焚,趕忙親自上前,扶他上床安歇。鳳姐與尤氏則引領著寶釵,步入里間,在床邊坐下。寶釵此時,自是低垂著頭,默默不語,滿心的委屈與無奈,皆隱于這無聲之中。

寶玉定了定神,抬眼瞧見王夫人坐在那邊,便輕聲喚襲人道:“我這是在哪兒呢?這莫不是在做夢吧?”襲人道:“今兒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可別凈說些夢不夢的胡話。老爺還在外頭呢。”寶玉悄悄伸出手指,指了指寶釵,問道:“坐在那兒的這位美人兒是誰呀?”襲人見狀,忍不住捂住嘴,笑得前俯后仰,半晌才喘著氣說道:“那是新娶的二奶奶呀。”眾人聽了,也都紛紛轉過頭去,忍不住笑出聲來。寶玉又道:“好糊涂,你說二奶奶到底是誰?”襲人道:“是寶姑娘呀。”寶玉仍是一臉茫然,接著問:“林姑娘呢?”襲人道:“老爺做主娶的是寶姑娘,您怎么還糊涂地說起林姑娘來了。”

鳳姐等人見寶玉這般模樣,趕忙上前,輕聲細語地安慰,可無奈寶玉始終懵懵懂懂,對周遭之事全然不解。又因寶釵就在屋內,有些話實在難以明說。眾人心里都清楚,寶玉這是舊病復發了,可又不敢跟他講清楚真相,生怕刺激到他,只得在滿屋里點起安息香,指望那裊裊香煙,能定住他的神魂,而后小心翼翼地扶他睡下。

一時間,屋內眾人皆斂聲屏氣,安靜得連一根針掉落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就這樣靜悄悄地停了片刻,寶玉漸漸昏沉睡去。王夫人等人見狀,才稍稍松了口氣,可又不敢離開,生怕出了岔子,只好靜靜地坐在一旁,等待天亮,便吩咐鳳姐去請寶釵安歇。

寶釵此時,心中五味雜陳,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對鳳姐的話,她仿若未聞,只是和衣在屋內暫且歇下。賈政在外面,并不知曉屋內這些曲折緣由,僅僅就方才親眼所見的情形來想,心中倒是寬慰了不少。王夫人見寶玉睡得安穩,便也回房去暫時休息了。

次日清晨,晨曦透過窗欞,灑下幾縷微光,照在怡紅院的榻上。寶玉悠悠轉醒,只覺腦袋昏沉,仿若被一層迷霧籠罩,依舊渾渾噩噩、懵懵懂懂的。襲人輕手輕腳地走上前,扶著他起身,又伺候他洗漱穿戴完畢,而后攙扶著他去見過賈政。

回到房中,寶玉愈發覺得頭暈腦脹,仿佛有千萬根針在腦袋里扎著,渾身綿軟無力,恰似一灘稀泥,連挪動一下身子的力氣都欠奉,慵懶地倚在榻上,連飯也沒心思吃,不多時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家人見他這般模樣,心急如焚,趕忙依舊請了醫生來給他診治。那醫生把了脈,開了藥方,家人趕忙照方抓藥、煎藥,伺候寶玉服下,可誰能想到,藥石無靈,寶玉的病情愈發嚴重。

他竟連身邊的人都認不出來了,目光呆滯,眼神空洞,不管是誰跟他說話,他都毫無反應,只是偶爾發出幾聲含糊不清的囈語。眾人無奈,只得扶著他坐起來,乍一看,倒還像個正常人,身姿端正,可仔細瞧,那眼神中滿是混沌與迷茫,往日里的聰慧靈秀全然不見,只剩下一片茫然。

就這樣一連折騰了好幾日,轉眼便到了回九之期。這本是新婦回門的重要日子,若是寶玉不去,薛姨媽那邊面上肯定過不去,于情于理都說不通;可要讓寶玉去,他如今又這副病懨懨的模樣,連站都站不穩,如何能成行?王夫人心里明鏡似的,寶玉這病分明是因為黛玉而起,那一段情傷,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進了他的心窩。她想要把事情跟寶玉說清楚,又怕他聽聞后氣急攻心,再生變故,到時候可就難以收場了。

寶釵剛做新媳婦,本就滿心委屈,自己的丈夫這般模樣,她卻只能默默承受。如今這般情況,王夫人也不好再去勸慰她,畢竟自己也是焦頭爛額。想來想去,非得薛姨媽過來才行,她是寶釵的生母,或許能寬慰寶釵一二。可要是不回九,又怕薛姨媽責怪,說賈府不懂禮數,怠慢了薛家。

鳳姐與王夫人商議道:“依我看吶,寶玉現在魂不守舍的,走動一下想來也沒什么大礙。咱們用兩乘小轎,讓人扶著他從園里過去,應了這回九的吉期。之后再請姨媽過來,好好安慰安慰寶釵,咱們就一心一意地給寶玉治病,這不就兩全其美了嗎?”鳳姐一邊說,一邊用手帕輕輕擦拭著鬢角的汗珠,那眼神中透著精明與干練。王夫人聽了,沉思片刻,緩緩點頭答應,當下便著手準備,吩咐下人去安排轎子、準備禮品,又叮囑眾人務必小心謹慎,千萬不能出了差錯。

幸虧寶釵是新媳婦,向來逆來順受,秉持著三從四德的禮教規矩,哪怕滿心委屈,也只是默默咽下。寶玉又瘋傻糊涂,任由眾人擺布,全無反抗之力。眾人費了好大一番周折,這才勉強完成了回九的儀式。寶釵心里其實什么都明白,她怨母親把事情辦得如此糊涂,將自己推進了這尷尬的境地,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她也不愿再多說什么,只是將滿心的委屈深埋心底,臉上依舊維持著端莊的笑容,可那笑容里,卻透著幾分苦澀與無奈。

獨有薛姨媽看到寶玉這般病懨懨的模樣,心里懊悔不已,暗自埋怨自己當初為何沒考慮周全,如今鬧成這般局面,可如何是好?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草草了事,強顏歡笑地應付著,只盼著寶玉能早日康復,這兩家的日子能重回正軌。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陳學軍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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