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硯齋眉批:“孤女返里”寫盡凄涼,“舅氏藏奸”伏脈千里。鹽政虧空與賈府糜費暗線交織,真乃“假作真時真亦假”!)
卻說賈璉奉賈母之命,護送黛玉回揚州料理林如海后事。時方孟夏,揚州城細雨靡靡,兩人舟車勞頓抵至林府時,但見白幡斜掛,檐角銅鈴碎響,竟比京中更添幾分凄涼。黛玉扶著靈柩慟哭不止,賈璉忙命小廝安置靈堂,自己則攜了林府管家王忠,往正廳查點遺物。
正廳中央置著一口鎏金匣,啟之但見鹽引三千張整齊碼放,每張皆鈐“兩淮都轉鹽運使司”朱印,邊角凝著暗褐霉斑,恍若久漬的血痕。賈璉皺眉翻檢《兩淮鹽法志》,忽見書頁間夾著半幅薛濤箋,上有林如海手書“甲戌年虧空補訖”,末筆拖曳處暈成小團陰影,恰似淚漬未干。他心中一動,想起王夫人曾提及江南鹽政積弊,遂將箋紙納入袖中。
(脂硯齋眉批:鹽引霉斑作凝血狀,此筆驚心!曹頫任織造時銅觔虧空事,圣祖爺朱批“庫帑虧空,爾作何法補完”,與此處“甲戌”二字遙相呼應。薛家當鋪遍開天下,原是吮盡鹽商骨髓,悲夫?。?/p>
“二爺且看這幅圖?!蓖踔翌澪∥∠崎_湘妃竹簾,露出半幅《鹺政巡行圖》,畫中官員身著巡鹽御史朝服,騎在馬上衣袂翻卷,腰間所佩翡翠雙魚佩與林如海常戴之物分毫不差。賈璉湊近細觀,見圖中標記著數十處鹽井位置,與榮國府近年采買私鹽的來源地竟多有重合,不禁脊背發涼。
忽聞廊下鸚鵡突啼:“姑娘莫哭!姑娘莫哭!”卻是黛玉扶著奶娘徐嬤嬤走來,面上淚痕未干,鬢間孝簪隨步輕晃。賈璉忙命人端來參茶,瞥見黛玉袖中露出半幅羅帕,正是當年賈敏所繡并蒂蓮圖案,心下愈發惻然。
“林大人臨終前,曾囑老奴將此物交與姑娘?!蓖踔遗醭鲎咸茨鞠洌瑑妊b林如海官印、歷年奏折副本,及一本《鹽法疏議》手稿。賈璉翻開手稿,見末頁朱批“著林海會同曹寅查辦江南鹽政”,日期竟在曹寅病逝三年之后,不禁疑惑難解。
正查點間,忽有揚州府衙役來報:“都轉鹽運使司差人來取鹽引,稱需核對虧空賬目。”賈璉望了望黛玉蒼白面色,擺手道:“姑娘連日勞頓,且先歇息。待明日稟明老太太,再作區處?!贝煊裢讼?,他轉身命王忠:“將鹽引暫存西廂房,木箱交與我親自保管?!闭f罷,袖中薛濤箋與當票輕輕相觸——那是今早將林府舊藏青銅鼎典與薛家當鋪的憑證,換得的五千兩白銀已著人送往大觀園,充作省親別院修繕之資。
(脂硯齋夾批:賈璉暫存鹽引、私典古董,伏筆深遠!第五十三回烏進孝繳租單內“鹽課銀五百兩”,早伏此線。所謂“省親”,原是耗空林家根基,悲哉!)
夜至三更,賈璉屏退小廝,獨坐在林如海書房的酸枝木椅上。燭臺上羊脂白燭燒至半截,燭花連爆三響,火星濺在薛濤箋上,將“甲戌年虧空補訖”幾字照得忽明忽暗。他捏著箋角的手指微微發顫,忽覺“虧空”二字旁似有字跡隱現,忙取來放大鏡細瞧——果然,墨痕間有小楷批注:“此系賈不假所為”,筆鋒凌厲,鉤畫間帶著重壓之下的抖顫,與當年賈雨村在應天府衙判“馮淵命案”時的批語如出一轍。
窗外風雨驟起,湘妃竹簾被狂風卷得噼啪作響,卷角處露出《鹺政巡行圖》的一角。賈璉抬眼望去,圖上密密麻麻的鹽井標記在燭光中明明滅滅,紅圈勾勒的私鹽窩點竟與榮國府近年開設的米行、布莊位置一一重合。更駭人的是,“大觀園”所在的京城西北方位,竟用朱砂畫了個猙獰的骷髏頭,旁邊注著“吞金窟”三字——那字跡是林如海的親筆。
(脂硯齋眉批:骷髏頭配“吞金窟”,直書大觀園乃“白骨如山”堆就!第七回焦大醉罵“爬灰的爬灰”,今知“爬灰”之外,更有“吸血”之罪。)
賈璉猛地合上箋紙,袖中當票滑落在地,露出“恒隆當”的押章。他彎腰撿拾時,瞥見桌下有個暗格,撬開鎖扣,竟掉出一本《林氏宗譜》。宗譜扉頁貼著張泛黃的婚書,男方姓名處赫然寫著“賈雨村”,女方則是林如海早逝的堂妹——原來賈雨村娶的竟是林家女,所謂“姓林名黛玉”的村言,原是攀附之辭。
(脂硯齋側批:婚書現,雨村偽態畢露!第二回“冷子興演說”稱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今知是為攀高枝而棄糟糠,與“釵于奩內待時飛”互為表里。)
且說次日辰時,黛玉扶著徐嬤嬤至正廳,見賈璉正對著賬冊皺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那是賈敏陪嫁的汝窯盞,盞底“林下之風”四字被磨得發亮。她注意到賬冊邊緣露出半片紙角,上面“玄墓蟠香寺”字樣隱約可見,正是昨日王忠提到的田產所在。
“舅兄可發現什么?”黛玉故意將袖口的并蒂蓮羅帕拂過桌角,羅帕邊緣掃落賬冊,露出內頁“林府田莊折算銀二十萬兩”的記載,接收人一欄赫然蓋著“賈璉”私印。
賈璉忙伸手掩住賬冊,強笑道:“都是些鹽政舊賬,姑娘不必掛懷。老太太已差人來接,待扶柩回籍后,一切自有安排?!彼鹕頃r,腰間玉佩撞上桌角,發出清脆的響聲——那是忠順王府新賞的和田玉,雕著“鹽引通財”的吉祥紋。
黛玉垂眸不語,目光落在案頭《鹽法疏議》上。書脊處露出半朵干枯的石榴花,花瓣蜷曲如蝶,正是她五歲抓周時從盤中撿起的那朵。當時她攥著花奔向父親,奶聲奶氣地說“要像爹爹一樣做大官”,父親笑著接過花,夾在這本常讀的書里。如今花瓣上還沾著少許金粉,是當年抓周盤里的金箔碎屑,在晨光中微微閃爍,恍若未干的淚痕。
(脂硯齋總評:石榴花映抓周事,“做大官”童言成讖!金粉淚痕,寫盡“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的前因。)
徐嬤嬤見黛玉神色凄然,忙遞來絹帕,袖口滑落露出個銀鐲子,鐲內刻著“金陵王”字樣——那是當年王夫人賞給陪房的物件。黛玉心中一動,想起昨夜在枯荷池密室所見的血書,“王熙鳳典賣珠冠”旁畫著個鐲子,與徐嬤嬤這支分毫不差。
巳時三刻,賈璉借故出府,至街角茶棚會合揚州鹽運使司的劉巡檢。兩人躲在竹簾后,劉巡檢掏出個蠟丸,低聲道:“都轉大人說了,林府鹽引若不入官庫,恐生變數?!辟Z璉捏碎蠟丸,見內中紙條寫著“忠順王府要貨急”,落款處畫著薛家當鋪的萬年青標記。
“貨可備好了?”賈璉咽下一口冷茶,喉間泛起苦味。
“早按您說的,摻了三成私鹽在官引里。”劉巡檢袖中掉出個算盤,算珠上刻著“護官符”三字,“不過那林姑娘……”
“一個孤女,能掀起什么浪?”賈璉拍著桌子起身,腰間玉佩撞上桌角,崩落一小塊玉屑。他沒注意到,玉屑掉在茶渣里,竟露出底下“曹寅”二字——這玉佩原是當年曹寅贈給林如海的信物,如今竟成了貪腐的證物。
(脂硯齋側批:官引摻私鹽,層層盤剝如“海水群飛”!算盤刻“護官符”,寫盡“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官場生態。)
午后,黛玉在書房整理父親遺物,忽見《鹺政巡行圖》后夾著封未寄出的信,抬頭寫著“曹寅大人親啟”,內中寫道:“雨村勾連王府,欲將虧空栽贓于公,望早作籌謀……”信末附了張名單,列著“賈不假”“阿房宮”等護官符上的家族,每個名字旁都畫著滴血的鹽引。
她正看得心驚,忽聞窗外鸚鵡又啼:“密信!密信!”轉頭一看,鸚鵡爪間竟抓著半張紙,紙上“王熙鳳”三字被撕得殘缺不全,余下“典賣珠冠”四字觸目驚心——那正是昨夜密室血書的內容。
(脂硯齋側批:鸚鵡再啼,直指元兇!第五十五回“鳳姐小月”,實因操辦省親耗盡心血,今知“心血”盡是林家脂膏。)
且說酉時初刻,黛玉至靈堂添燈油,見賈璉正在廊下與王忠低語。王忠手中捧著個匣子,匣子開合間露出金光——正是賈敏的九鸞金步搖。她躲在廊柱后,聽見賈璉說:“這步搖少說值三千兩,你送去薛家當鋪……”
“二爺,這是夫人的陪嫁……”王忠聲音發顫。
“陪嫁?”賈璉冷笑一聲,“她林家的東西,哪一樣不是靠我們賈府庇佑?”話音未落,瞥見廊角人影,便提高聲音道:“明日扶柩回京,你去雇艘大船,務必穩妥?!?/p>
黛玉轉身跑回房間,從箱底取出母親的陪嫁首飾盒,盒內空無一物,只余半張當票,日期正是賈元春省親前一日。她攥著當票,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無立足境,是方干凈”,不禁淚如雨下,隨手打開妝奩,鏡中映出她蒼白的臉,鬢邊孝簪與當年賈敏出閣時的簪子一模一樣。
(脂硯齋總評:金步搖換當票,寫盡“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豪奢背后,是“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的吃人邏輯。鏡中孝簪,照見兩代人的悲劇輪回。)
戌時正刻,揚州府突然傳來消息:都轉鹽運使司失火,所有賬冊付之一炬。賈璉聞聽,手中茶盞“當”地摔在地上,碎瓷片濺到《鹽法疏議》上,恰好遮住“賈不假所為”的批注。黛玉望著滿地狼藉,忽然明白:這把火,燒的不僅是賬冊,更是林家最后的清白。
她摸出金麒麟佩墜,佩墜背面的“通靈寶玉”四字在燭火中忽明忽暗,恍若太虛幻境的光影。佩墜夾層里,父親的絕筆信沙沙作響:“持玉麒麟者,乃汝之遺孤,見之可托生死?!贝巴怙L雨更大了,鸚鵡在檐下悲鳴,竟似在唱《葬花吟》:“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脂硯齋總評:鹽運司失火,“葫蘆廟”大火再燃!“風刀霜劍”既是自然風雨,更是世情險惡。金麒麟傳音,伏下“林峰認親”的關鍵轉折,筆筆有雷霆之威。)
是日午后,賈璉命人封了十箱古籍、兩匣文玩,余下鹽引與賬冊暫交王忠看管。臨上船時,黛玉回望林府朱門,見鸚鵡仍在檐下啼喚“姑娘”,不禁想起父親臨終前那句“何云不往”,忽覺此去竟是永別,懷中金麒麟佩墜硌得心口生疼,方知父親送她入賈府,原是將最后的生路留給了自己。
(回前批:此回以“鹽引”為劍,剖開世家大族吸血之相;以“鸚鵡”為鏡,照盡骨肉至親算計之心。所謂“協理”,實乃鯨吞之始,悲夫?。?/p>
賈璉扶黛玉抵揚州那日,正值巳時三刻,天空陰云如墨。林府門前兩盞氣死風燈猶自搖晃,燈面上“巡鹽御史府”字樣被雨絲洗得發白。黛玉未及下轎,先聞靈堂方向傳來老仆王忠的哽咽:“姑爺去時,手里還攥著姑娘周歲時抓周的金麒麟……”話音未落,轎簾被風掀起一角,她瞥見影壁后閃過半幅猩紅綢子——正是去年中秋宴上,邢夫人賞給賈璉的茜香羅腰帶。
(脂硯齋眉批:茜香羅伏線千里!第二十八回蔣玉菡情贈茜香羅,今現于林府靈堂,暗喻賈府魔爪早伸向南洋鹽政。)
正廳靈柩前,賈璉虛扶黛玉行三跪九叩禮,袖中當票蹭過供桌,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這當票原是揚州“恒隆當”所開,典押之物赫然寫著“商代青銅饕餮紋鼎”,押款五千兩白銀用途欄空著,卻用朱砂點了個小點——那是王熙鳳特有的暗號,暗示此銀需匯入“大觀園修繕賬目”。
“姑娘節哀?!绷指芗彝踔疫f來熱湯,手背上有道新月形疤痕,正是十年前為護林如海巡鹽遇襲所留,“老爺臨終前,特囑老奴將鎏金匣交與姑娘?!闭f罷推開博古架,露出暗格中的鎏金匣,匣上所刻“兩淮鹽運使司”字樣已被磨得發亮,隱約可見底層刻著“曹寅贈林?!毙∽帧讼辉钱斈瓴芤谓瓕幙椩鞎r,與林如海共查鹽政所制。
黛玉撫過匣上刻痕,忽覺金麒麟佩墜發燙,佩墜背面“通靈寶玉”四字與匣上紋路竟嚴絲合縫。賈璉見狀,忙伸手欲接匣子,袖口滑落露出半幅薛濤箋,箋角“甲戌年虧空”四字被黛玉瞥見——那是她曾在父親批注《鹽法志》時見過的字跡,末筆鉤畫微微上挑,與賈雨村判案時的筆鋒如出一轍。
(脂硯齋夾批:金麒麟與鎏金匣暗合,妙!第三回黛玉言“曾見殘書”,今應于此。“甲戌年”三字直擊曹頫虧空案,真“假作真時真亦假”?。?/p>
且說申時初刻,賈璉支開黛玉,獨留王忠在書齋查賬。案頭《兩淮鹽法志》翻開至“鹽引損耗”卷,內頁夾著三張泛黃的“浮鹽變價單”,每張單子右下角都蓋著“蘇州織造府”騎縫章,變價理由欄均寫著“供省親別院采辦”——省親別院四個字被墨水反復涂抹,仍可辨出底下“大觀園”三字。
“二爺可知,這三年間……”王忠突然劇烈咳嗽,手帕上咳出幾點血星,“揚州鹽商自縊者七十二人,家家靈堂都供著‘護官符’……”話未說完,窗外鸚鵡突啼:“護官符!護官符!”那聲音凄厲異常,竟與當年葫蘆廟門子喊冤時的嗓音相似。
賈璉驚得碰翻茶盞,滾燙的茶水潑在“浮鹽變價單”上,竟顯露出夾層中的密字:“每引浮鹽五斤,轉售薛家當鋪,得銀三錢七分……”字跡未干,顯然是近日所書。他猛然想起王熙鳳昨夜密信:“林府鹽引可作填海之石,望舅爺速速料理?!毙渲醒{上“賈不假所為”幾字,此刻竟像活過來般,在紙上游走變形,最終聚成“雨村”二字。
(脂硯齋側批:茶水顯密字,妙!第十五回“智能兒偷情”用茶漬傳信,今作逆筆?!捌呤}商自縊”呼應七十二司地獄,寫盡官場吃人本質。)
酉時三刻,黛玉在奶娘徐嬤嬤陪同下,至父親書房取遺稿。推門瞬間,見賈璉正將一疊鹽引往袖中塞,地上散落著撕碎的當票,碎片拼起竟是“林府玄墓田莊”字樣。她強壓怒火,指著墻上《鹺政巡行圖》道:“舅兄可知,此圖上朱砂點處,皆父親標注的私鹽窩點?”圖中“大觀園”位置赫然被紅筆圈住,圈內用極小字體寫著“薛家當鋪分號”。
賈璉臉色青白,強笑道:“不過是些舊賬……”話音未落,鸚鵡忽作人語:“璉二爺偷鹽引!換了銀子修花園!”徐嬤嬤驚得扶住門框,腕上銀鐲跌落,露出臂間舊疤——那是當年陪賈敏嫁入林家時,為護主被山匪所傷。
(脂硯齋總評:鸚鵡三啼,直揭丑態!第五十七回“慧紫鵑試忙玉”,今有靈鸚鵡揭家賊。徐嬤嬤舊疤呼應賈敏舊事,一筆兩寫,妙不可言。)
卻說戌時正刻,黛玉屏退眾丫鬟,只攜紫鵑至靈堂守夜。但見燭影搖紅中,供桌上林如海遺像目光沉沉,恍若有千言萬語欲訴。她懷揣金麒麟,輕提羅裙潛至后院枯荷池,足下青磚縫里鉆出的野草沾著夜露,濕了繡鞋尖兒。
“姑娘當心?!弊嚣N擎著風燈,燈影在池面碎成銀鱗。黛玉記起父親臨終前“枯荷底下見天日”的遺言,俯身推開池邊青苔覆蓋的石板,霉味混著腐草氣撲面而來,石縫間卡著半片干荷,荷梗上“甲申年秋”四字用指甲刻就,邊緣雖已磨損,仍可辨是父親筆跡——那是她七歲那年秋日,隨父游湖所摘之荷。
(脂硯齋眉批:枯荷刻字應“齡官劃薔”,皆用兒女情寫滄桑事?!凹咨辍蹦臧挡亍皳P州十日”舊恨,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池底密室門環纏著半幅茜香羅,正是日間影壁后閃過的猩紅綢子。黛玉見那綢子邊角繡著“平安”二字,針腳細密,分明是女兒家手藝,心下暗驚:莫不是璉二奶奶之物?紫鵑觸到門環上的涼意,忽覺似曾相識——當年在賈府陪嫁箱底,見過同款茜香羅腰帶,原是薛姨媽所贈。
推開石門,一股陳年老木味混著鐵銹氣撲面而來。壁間燭臺受氣流引動,噗噗燃起火苗,照見密室中央三口樟木箱,箱面刻著“鹽政密檔”四字,銅鎖上結著蛛網。賈璉前日查賬時的慌張神色驟然閃過,黛玉咬唇道:“開了這箱,方知父親冤情?!?/p>
紫鵑忽憶起王嬤嬤臨終將玉墜塞給她,忙從衣襟取出。那玉墜刻著雙魚戲水紋,原是賈敏陪嫁之物,此刻在燈火下泛著溫潤紅光。黛玉將玉墜嵌入鎖孔,順時針輕轉三圈,只聽“咔嗒”數聲,銅鎖應聲而落,恍若解開了十年心結。
(脂硯齋側批:玉墜開箱,暗合“通靈玉認主”。雙魚紋應“林黛玉重建桃花社”,今作勘破貪腐之鑰,妙!)
箱蓋掀開時,灰塵撲簌簌落在黛衣袖上,竟是數十年未啟之象。內中并無金銀,唯有賬冊二十余本,紙頁薄如蟬翼,指腹拂過便發出沙沙輕響。賈璉借紫鵑手中風燈細看,首冊封面“兩淮鹽引虧空實錄”幾字已褪成淺褐,內頁夾著張泛黃名帖,上寫“忠順王府長史趙全”,落款日期正是林如海被參劾前一日。
“這是......”賈璉聲音發顫,指尖劃過賬冊內頁,“每引浮鹽五斤,轉售薛家當鋪”的記錄旁,用朱砂畫著骷髏頭,骷髏眼窩處寫著“揚州瘦馬”四字。再翻數頁,“省親別院用銀二十萬兩”的條目下,注著“王熙鳳親押”,后面附的當票竟蓋著“恒隆當”大印——正是他典賣林府青銅鼎的那家當鋪。
紫鵑突見賬冊夾縫掉出封信箋,忙拾起展開,素箋上墨字洇著水漬:“吾非不欲含飴弄女,奈此身已入權謀之網......”字跡蒼勁中帶顫抖,正是林如海手跡。黛玉搶步上前,就著燈光讀至“將小女暫托外祖母膝前,為林家留一線血脈”處,淚如雨下,滴在“林峰”二字上,竟顯露出底下“葫蘆廟”三字——原來她從未謀面的兄長,竟在那門子出家的廟里。
(脂硯齋總評:淚顯密字,寫盡“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葫蘆廟”三字勾連第四回舊案,至此方知“假作真時”原是連環計。)
最深處石案上,檀木盒用黃綾裹著,綾子上繡著“清正廉明”四字,卻是林如海當年受封時所賜。盒內斷齒裹著血帕,帕角繡著“林”字,邊緣刺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忠順王府刑訊逼供,令吾承認吞占鹽課銀三十萬兩......”黛玉撫過斷齒上的凹痕,忽聞盒底有聲,揭開見一本《鹽政密檔》,內頁夾著李煦奏折抄本,朱批“著林海協同查辦”旁,用蠅頭小楷寫著:“賈不假指使其黨羽賈雨村,欲借鹽政案吞林家產業?!弊舟E與薛濤箋上如出一轍,末了還畫著個鬼臉,正是當年賈雨村為攀附林家,在詩會上所畫的戲筆。
紫鵑驚道:“這字跡......竟與璉二爺書房里的判詞一模一樣!”黛玉渾身戰栗,想起日間在賬冊上瞥見的“賈璉”私印,方知父親口中的“賈不假”,竟包括她一直信賴的舅兄。忽聞靈堂方向傳來梆子聲,已是三更天,窗外風雨大作,枯荷池里的水突然泛起漣漪,恍若無數冤魂在水下嗚咽。
(脂硯齋側批:斷齒血帕證貪腐,密檔鬼臉揭偽善!李煦奏折實有其文,今借小說道來,“真事隱”原是“真史存”。三更風雨,為林家冤情泣血?。?/p>
黛玉將賬冊緊緊抱在胸前,只覺金麒麟在懷中發燙,佩墜背面“通靈寶玉”四字竟映出太虛幻境景象:警幻仙子案前堆著如山的鹽引,金陵十二釵判詞盡皆改作血書,王熙鳳“一從二令三人木”旁注著“鹽引換得冰山倒”,薛寶釵“金簪雪里埋”下畫著鹽商白骨堆成的山。紫鵑見她神情恍惚,忙扶住道:“姑娘且歇,天快亮了?!?/p>
正說話間,池面突然漂來盞水燈,燈上寫著“冤”字,隨波逐流至石案前。黛玉拾燈細看,見燈底刻著“沈萬川之女”——正是父親常提起的那位因抗稅投井的鹽商之女。她轉頭望向密室墻上,不知何時竟浮現出無數血手印,每個掌紋里都嵌著鹽粒,在燭光下閃著冷冽的光。
(脂硯齋總評:水燈冤魂應“金陵十二釵”,鹽粒掌紋寫“字字看來皆是血”。太虛幻境現人間,方知“假語”即“真刑”,妙哉痛哉?。?/p>
卯時初刻,黛玉命紫鵑將賬冊用油紙包好,藏入貼身襖內。臨出密室,她回頭望了眼石案上的斷齒,忽覺齒間有物硌手,用銀簪挑出,竟是片極小的紙團,展開見寫著“玄墓蟠香寺伽藍殿第三尊佛像”,落款“寅”——那是曹寅的字。
風雨漸歇,東方既白。黛玉扶著紫鵑走出枯荷池,見廊下鸚鵡正在梳理羽毛,爪子上竟抓著半片茜香羅,正是密室門環上的那幅。鸚鵡見她走來,忽作人語:“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還真......”聲音凄厲,竟與父親臨終前的嘆息別無二致。
(脂硯齋總評:鸚鵡學舌點題,收束全篇!“寅”字密信伏下一章“玄墓證賬”線索,草蛇灰線,綿延不絕。東方既白,而林家冤情仍在長夜,悲夫!)
子時初刻,忽聞靈堂方向傳來異響。黛玉趕回時,見賈璉正持燭燒賬冊,火舌舔著“林府陪嫁田產”字樣,噼啪作響。她搶上一步,從火中搶出半張紙,紙上“賈母授意”四字雖被燒去半邊,仍可辨出筆跡——那是當年賈母給黛玉的《璇璣圖》題字筆鋒。
“姑娘何苦執念?”賈璉甩袖滅火,燭光照見他鬢角新添的白發,“你可知,這鹽政虧空案,原是為了……”話未說完,院外傳來馬蹄聲,揚州知府親率衙役闖入,高聲道:“奉都轉鹽運使司命,查封林府鹽引及賬冊!”
(脂硯齋總評:賈母授意四字,石破天驚!第三十六回“黃金鶯巧結梅花絡”,早伏“金玉良緣”背后的利益算計。知府夜至,寫盡官官相護。)
卯時三刻,艙中燭影搖紅。黛玉倚著舷窗,見賈璉與揚州知府在碼頭上袖手密語。知府手中錦盒繡著薛家當鋪的萬年青紋樣,開合間露出鎏金邊緣,賈璉目光頻向岸上木箱逡巡——那六只桐油木箱皆貼“忠順王府公用”火漆印,縫隙間隱約可見鹽引黃紙,箱角還沾著昨夜書房漏雨的水痕。
“姑娘請看?!弊嚣N跪呈油紙包,指尖發顫。內中半塊玉佩裹著枯荷殘片,麒麟紋路與黛玉所佩嚴絲合縫,內側“林峰”二字用隸體刻就,筆鋒間竟有林如海當年在國子監授課的風骨。紙條約略泛黃,“櫳翠庵妙玉”幾字被指痕磨得發亮,末尾“見天日”三字力透紙背,墨色中隱隱摻著赭石,似是血漬。
(脂硯齋眉批:隸體刻名顯書香門第,血墨書字見瀕死之忱。麒麟合璧應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然此雙星非指木石,乃喻林家雙璧,妙哉新解?。?/p>
船過瓜州古渡,兩岸青山相對出。黛玉忽見蘆葦叢中閃出一戴斗笠老者,蓑衣半掩面,斗笠邊緣茜香羅隨風飄擺,正是王忠臨終時攥在手中的半片。老者擲來竹筒便隱入葦蕩,紫鵑拾得時,筒身尚帶體溫。內中血書展開,“鹽引”二字力透竹紙,“忠順王府”四字周圍染著紫黑暈痕,顯是傷重時所書。落款“葫蘆廟門子”私印歪斜,卻與第四回門子所呈護官符上的印泥一模一樣。
背面玄墓地形圖用朱砂勾勒,伽藍殿佛像下標著“庚”字密號——此乃林如海與曹寅當年查案時的暗記,意為“更夫卯初擊鼓為號”。黛玉指尖撫過朱砂十字,忽覺紋路間有細微凸起,對著天光細看,竟是“曹寅”二字的顯微刻痕,與《楝亭書目》中曹寅手跡別無二致。
(脂硯齋側批:顯微刻痕應“草蛇灰線”,曹寅暗記補“江南三織造”舊案。門子廿年漂泊,終以血書報舊主,“葫蘆僧”竟成“清醒客”,可嘆可敬!)
辰時正刻,船家解纜聲驚起宿鷺。黛玉憑欄遠眺,揚州城廓已縮成淡墨痕,唯有衙署飛檐上的銅鈴仍隱約可聞,恍若父親當年坐堂時的驚堂木響。手中金麒麟與玉佩突然發燙,兩相碰撞間,一道金光投射掌心,竟現太虛幻境朱欄玉砌。
警幻仙子素手翻揭判詞簿冊,“可嘆停機德”頁邊朱批驟現:“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挪用林府陪嫁銀十二萬兩,充省親別院燭臺費用。”旁繪金算盤,算珠上“薛”字隱約可見?!翱皯z詠絮才”頁下則批:“林黛玉葬花詩成日,恰是揚州鹽商沈萬川自縊之時,其女投井前曾誦此詩?!迸鋱D為枯井中漂著的花瓣,每片皆書“鹽”字。
(脂硯齋總評:判詞新批如利刃剖瓜,省親燭臺原是白骨堆就,葬花詩成竟是鹽商斷腸聲!算盤繪“薛”、花瓣書“鹽”,化工筆于寫意,妙絕?。?/p>
船行至揚子江心,浪濤拍舷聲中,黛玉展開《鹽法疏議》遺稿。頁腳“甲戌年虧空”批注處,父親筆跡突然顯出血色:“四家分肥者,賈不假占其三,史、王、薛各取其一,皆借‘省親’‘接駕’之名?!弊峙遭j著“巡鹽御史之印”,印泥竟與案頭《鹺政巡行圖》上的密印相同。
忽有白鶴沖云而至,翼展間掉下半片鹽引,正落在遺稿“賈不假”三字之上。黛玉拾視之,鹽引朱印經水浸后,“兩淮都轉鹽運使司”字樣竟顯露出“賈”字變形紋章,與榮國府正廳匾額落款筆鋒如出一轍。
(脂硯齋側批:白鶴銜引應“通靈玉返真”,朱印變形揭“假作真時”。鹽引浸水溶紋,恰似曹家虧空案在歷史長河中漸顯真容,妙喻天成?。?/p>
艙中茶香忽濃,卻是妙玉遣人送來暹羅貢茶。茶盞底沉著片干荷,葉脈間藏著細字:“玄墓伽藍殿地磚下,藏有《梅花易數》真本,內錄林公與曹寅密檔?!摈煊衲笏楹晒?,從中取出半枚玉鑰匙,與金麒麟佩墜底部凹槽契合無間。
此時江面上浮來無數水燈,每盞皆書“冤”字,隨波逐流間竟排成“還我血債”四字。紫鵑驚指遠處:“姑娘看!”但見千帆過盡處,一艘快船鼓浪而來,船頭立著戴枷囚犯,正是失蹤多日的王忠——他頸間掛著的,赫然是林如海的巡鹽腰牌。
(脂硯齋總評:暹羅茶傳密信,干荷藏玄機,妙合“茶禪一味”。水燈排字寫鹽商冤魂,快船囚臣顯官場險惡,筆筆帶六朝煙水氣。)
船抵京口時,暮色四合。黛玉將半片鹽引折成紙船,放入江心,紙船竟逆水而行,朝著揚州方向漂去。她摸出父親遺留的狼毫筆,就著船頭燈火,在《鹽法疏議》扉頁題詩:“滿紙鹽政字,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字跡未干,筆桿突然斷裂,露出內藏的密卷——正是曹寅當年所繪《淮鹺私梟分布圖》。
忽聞岸上有人朗吟:“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黛玉抬頭,見一跛足道人負手而立,道袍上“悼紅軒”三字隱約可辨,手中搖的折扇竟繪著大觀園全景,每處亭臺樓閣皆標著鹽引數目。
(脂硯齋總評:紙船逆水喻真相難埋,狼毫藏圖顯史筆未絕。跛足道人現形,應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首尾呼應,渾然天成。)
是夜,黛玉夢見太虛幻境宮門大開,“孽海情天”匾額已換作“孽海鹽天”,兩廊判詞盡改:王熙鳳案前堆著鹽引如山,薛寶釵鬢邊插著鹽商骨簪,賈寶玉項上通靈玉原是鹽晶所化。警幻嘆道:“人間鹽政,即是太虛幻境鏡中影,你且看——”袖中飛出金麒麟,化作揚州城全貌,每片瓦當皆刻“貪”字,護城河竟成血河。
夢醒時,船已至金陵渡口。黛玉推開窗,見岸邊柳樹上掛著半幅告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正是朝廷新下的《查抄江南鹽政虧空案》旨意,首犯赫然寫著“林如?!敝?。她握緊金麒麟,指節發白,忽覺佩墜發熱,竟在掌心燙出“還史”二字——那是用曹寅血書秘法所刻,三百年后終得顯形。
(脂硯齋總評:夢境改匾驚天地,告示冤名泣鬼神。“還史”二字燙掌心,道盡雪芹著書苦心。至此,“假語存”是為“真事顯”,大荒山即是人世間,妙哉終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