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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陳學軍續紅樓夢

甲申本石頭記11:一縷幽香向宮闕

金陵城的陽光,總是帶著幾分慵懶的暖意,輕輕灑在薛家府邸的飛檐斗拱上。那金碧輝煌的屋檐,在日光下流轉著細碎的光,像一條沉睡的金龍,守護著這座沉淀了百年富貴的宅院。亭臺樓閣藏在綠蔭深處,雕花的欄桿映著流云,每一處都藏著說不盡的繁華,卻也藏著幾分無人知曉的心事。

王氏坐在窗前,手中的佛珠轉了一圈又一圈。歲月在她眼角刻下了溫柔的紋路,卻掩不住眼底那份來自名門的從容。她是京營節度使的胞妹,更是榮國府王夫人的親姐姐,兩根血脈在她身上交織,讓她既有大家主母的威嚴,又藏著姐妹情深的柔軟。只是每當目光落在兒子薛蟠身上,她的嘆息便會像窗外的柳絮,輕輕飄散開去。

蟠兒啊,她心頭默念著這個名字。他是她膝下唯一的兒子,自小沒了父親,她便把所有的疼惜都給了他。可這份溺愛,卻讓他長成了這般模樣——不愛讀書,不喜商事,只知斗雞走馬,把祖父留下的家業當作流水般揮霍。看著他整日與紈绔子弟們飲酒作樂,王氏的心就像被細密的針扎著,疼,卻又無可奈何。

好在,她還有寶釵。

寶釵就像庭院里悄然綻放的幽蘭,安靜,卻自有芬芳。她的肌膚像月光下的凝脂,雙眸像秋水般清澈,彎彎的眉梢帶著幾分書卷氣,又藏著幾分不屬于她年紀的沉穩。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提筆能寫詩,低眉能繡花,連金陵城的風都在悄悄傳頌她的美名。可只有王氏知道,這孩子心底藏著一個盛大的夢——那朱紅宮墻內的榮華,那鳳冠霞帔的榮耀,是她眼底不滅的光。

這日的陽光格外明媚,金瓦上的流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忽然,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打破了府邸的寧靜,宮里來的信使帶著一卷明黃的圣旨,將“選秀”的喜訊送到了薛府門前。那聲音像春風拂過湖面,瞬間在寶釵的心湖里漾起了層層漣漪。

她正在窗前描花,筆尖的墨滴落在絹上,暈開一朵小小的墨梅。聽到消息的那一刻,她的手微微一顫,隨即抬起頭,眼底的光芒亮得驚人。仿佛剎那間,她看見了紫禁城的宮墻在朝陽下泛著紅光,看見了宮殿深處的燭火明明滅滅,看見了無數宮女捧著珠寶走過,而她,就站在那光芒的中心,接受著萬眾的矚目。

“娘,我要去。”她轉過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無比堅定。

王氏望著女兒眼中的憧憬,輕輕點了點頭。她知道,這不僅是寶釵的夢,更是薛家的希望。若能入宮,蟠兒的荒唐或許能被遮掩,薛家的榮耀或許能再續輝煌。

薛蟠聽說要進京,樂得像個孩子。他早已聽人說過京城的繁華,那縱橫的街巷,熱鬧的集市,還有無數新奇玩意兒,都在等著他去探尋。他翻箱倒柜地找出最華麗的衣裳,又讓人把金陵的特產——酥糖、云錦、雨花石,滿滿地裝了幾大車,笑得眉眼都彎了:“到了京城,我要讓那些賈府的兄弟瞧瞧,咱們薛家的氣派!”

出發那日,馬車緩緩駛出金陵城。寶釵坐在車里,掀起車簾一角,望著熟悉的宅院漸漸遠去,心中既有不舍,又有期待。風拂過她的發絲,帶著淡淡的花香,那是她為自己繡的香囊,里面裝著薰衣草,也裝著她對未來的期盼。

薛蟠的笑聲從前面的馬車傳來,張揚而熱烈。而寶釵的目光,卻早已越過了眼前的風景,望向了遙遠的京華。那里有宮墻高聳,有明月皎潔,有她用青春和夢想編織的未來。

馬車轱轆轱轆地向前,載著一個少女的宮闕夢,載著一個家族的興衰望,也載著金陵城的一縷幽香,向著那繁華深處,緩緩而去。

旅途的風,總是帶著幾分未知的變數。那日陽光正好,市集上的人聲鼎沸像潮水般涌來,薛蟠坐在馬車上,正望著窗外琳瑯滿目的攤子出神,忽然,一陣細碎的哭聲像針一樣扎進他的耳朵里。

他掀開車簾,只見人群中,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女正被一個精瘦的拐子死死拽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清秀的臉頰滾落。那少女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眉眼間藏著驚惶,像一只受驚的小鹿,看得薛蟠心頭發緊。

“放開她!”他跳下馬車,聲音里帶著少年人的沖動與正義。拐子見他衣著華貴,連忙堆起諂媚的笑:“公子有所不知,這是小人家中侄女,家境貧寒,實在養不起了才……”

薛蟠哪里聽得出這謊言里的破綻?他只看見少女那雙含淚的眼,像秋水般漾著無助,心頭的憐憫瞬間泛濫成災。隨從們在一旁低聲勸阻:“公子三思,這其中恐有蹊蹺……”可他哪里聽得進去?只想著要把這可憐的姑娘從苦難里救出來。

“多少錢?我買了。”他掏出腰間的玉佩,語氣堅定得不容置疑。

少女終于得以掙脫,怯生生地望著他,淚水依舊未干:“奴家名喚英蓮,本是姑蘇人氏,被奸人拐賣至此……”那聲音輕柔得像羽毛,卻重重落在薛蟠心上。他望著她蒼白的小臉,竟生出一個念頭:“你別怕,以后有我護著你。”

誰曾想,這一時的惻隱之心,竟惹出一場人命官司。好在薛家根基深厚,用錢與人脈硬生生壓下了風波,英蓮終究還是留在了他身邊。只是經此一事,薛蟠心中的張狂又多了幾分,仿佛這世間沒有他擺不平的事。

寶釵聽聞此事,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她懂兄長的善良,卻也憂心他的沖動。這紅塵俗世如此復雜,他這般任性,將來不知還要惹出多少麻煩?她望著車窗外飛逝的風景,默默祈禱:愿京城的風,能讓他多幾分沉穩,少幾分莽撞。

行至半途,忽聞舅父王子騰榮升九省統制,即將遠赴邊境的消息。薛蟠一聽,臉上的愁云頓時散去,像個得到赦免的孩子般雀躍起來:“太好了!舅父不在京中,再也沒人管著我了!”他望著遠方,仿佛已經看見京城的繁華在向他招手。

馬車轱轆轱轆地向前,載著一路的期盼與憧憬,終于駛近了那座魂牽夢縈的京城。高聳的城墻在夕陽下泛著溫暖的光,街市上的喧囂隔著車窗傳來,一切都像一場盛大的夢。

榮國府的大堂里,王夫人正理著家務,忽聞仆人來報:“姨太太帶著少爺小姐到了!”她猛地站起身,眼底瞬間涌上熱意,快步迎出門去。姐妹倆的目光在門檻前相遇,千言萬語都化作了哽咽的呼喚,歲月的距離在這一刻悄然消融,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相依相伴的時光。

拜見賈母時,薛家帶來的土特產還帶著金陵的潮氣,賈母拉著薛姨媽的手,笑得眼角堆起細紋:“就在這兒住下,咱們姐妹朝夕相伴,多好。”賈政也派人來說:“東南角的梨香院空著,清靜雅致,正適合姨太太居住。”

梨香院啊,那是榮公晚年靜修的地方。梨花盛開時,滿院的香氣能飄得很遠很遠。只是后來,賈敬的妻子柔兒在這里生下惜春,便匆匆去了,徒留一段寂寞的往事。如今,這院落終于又有了生氣。

院內的房舍錯落有致,雕花的窗欞映著天光,西南角門后的小夾道,能直通王夫人的東院。每當月光灑落,細碎的腳步聲伴著淡淡的梨花香,在寂靜的夜里輕輕回蕩,像一首溫柔的歌。薛蟠望著這精致的院落,心中滿是歡喜;寶釵撫摸著院中的梨樹,眼底藏著對未來的期盼;薛姨媽看著這溫馨的景象,終于放下了一路的風塵與牽掛。

京城的風,就這樣吹進了梨香院,吹起了紅塵的夢,也吹開了一段新的故事。只是誰也不知道,這院里的梨花,將要見證多少歡喜與憂愁,多少相聚與別離?

那日午后的陽光,像一層薄紗輕輕籠著榮國府的大堂。王夫人正低頭理著家務,指尖劃過賬本的墨跡,忽然聽得仆人匆匆的腳步聲撞碎了這份寧靜——“姨太太帶著少爺小姐,已在門外下車了!”

她猛地抬頭,眼底瞬間漾起細碎的光,像揉碎了的星辰。多少年的思念啊,就這么隨著親人的到來,化作唇邊抑制不住的笑意。迎出門時,姐妹倆的目光一觸,便再也移不開,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滾落,“妹妹……”“姐姐……”千言萬語都藏在這一聲呼喚里,往事如潮水般涌來,明明隔了歲月的河,卻清晰得仿佛昨夜的夢。

拜見賈母時,薛姨媽捧上的土特產還帶著江南的濕氣,賈母拉著她的手不肯放,“就在這兒住下吧,咱們姐妹也好日日說說話。”王夫人心里本就存著這份念想,賈政恰好也派人來說:“東南角的梨香院空著,讓姨太太他們住進去,既清靜,也放心。”

梨香院啊,那是榮公晚年靜修的地方,梨花盛開時,滿院的香氣能飄到半條街外。只是后來,賈敬的妻子柔兒在這里生下惜春,便匆匆去了,徒留一段寂寞的往事,在月光下輕輕嘆息。如今這院落迎來新的主人,雕花的窗欞映著薛蟠忙碌的身影,他親自挑了上好的木材打家具,選了最艷的布匹做窗簾,仿佛要把所有的熱鬧都填進這靜謐的時光里。

可薛蟠的心,哪里是這小小院落能鎖住的?夜深人靜時,他總愛在梨香院的梨樹下站著,望著天邊的月亮,眼底是化不開的向往。那自由的風啊,什么時候才能吹進他的生命里?

在賈府的日子,像一杯醇厚的酒,不知不覺就讓人醉了。薛蟠的豪爽,像春日的陽光般熱烈,很快就和賈府的子侄們打成一片。賈蓉拉著他的手,眼底閃著狡黠的光:“薛兄,這般好天氣,不飲幾杯怎對得起這春光?”他朗聲大笑,拍著賈蓉的肩:“今日不醉不歸!”

石桌上的美酒佳肴,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他們談天說地,笑聲驚起了枝頭的雀鳥。可人心啊,總是不知足的。賈璉湊到他耳邊,聲音里帶著一絲蠱惑:“薛兄可知錦香院?那里的云兒姑娘,一笑能讓百花都失了顏色……”

薛蟠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他皺著眉,可賈璉眼里的光,像磁石般吸著他。終究,他還是點了頭,跟著那腳步,踏入了紅塵最深處的迷夢。

錦香院的燈火,在夜色里明明滅滅,像無數雙含情的眼。云兒穿著薄如蟬翼的輕紗,走過時帶起一陣香風,她的眼波流轉,像江南的春水,輕輕一蕩,就漾到了人的心底。薛蟠接過她遞來的酒杯,指尖觸到她的肌膚,一陣酥麻從指尖蔓延到心口,酒液入喉,竟比尋常的酒更烈,燒得他臉頰發燙,心跳如鼓。

“薛公子……”云兒的聲音軟軟糯糯,像羽毛輕輕搔著心尖。他望著她眼里的自己,竟忘了身在何處。臥室內的光線朦朧如霧,她的手指輕輕解開他的衣襟,每一寸觸碰都像電流穿過,他閉上眼,任由自己沉淪在這溫柔鄉里,把梨香院的月光、母親的叮嚀,都拋在了腦后。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滑過,像指間的流沙。薛蟠在錦香院的脂粉香里,在酒杯的碰撞聲中,漸漸迷失了自己。他夜夜笙歌,醉了便對著月亮狂笑,醒了又繼續舉杯,仿佛要把所有的青春都揮霍在這繁華一場的夢里。

梨香院的梨花又開了,潔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一層薄薄的雪。薛蟠醉醺醺地回來,腳步踉蹌,驚擾了院中的寂靜。仆人們低下頭,不敢看他眼底的落寞。昔日的朋友漸漸疏遠,連空氣中都飄著淡淡的嘆息,可他還是執迷不悟,在紅塵的夢里越陷越深。

風穿過梨香院的回廊,帶著梨花的清香,也帶著錦香院的脂粉氣。薛蟠靠在梨樹下,望著天邊的殘月,忽然想起初來賈府時的憧憬。那時他以為,這里會是溫暖的港灣,卻不知,人心的誘惑,比世間任何風雨都更能吹散初心。

這紅塵的夢啊,究竟要做多久,才能在梨花落盡時,幡然醒悟?而那梨香院的風,又能否吹散這滿身的浮華,讓迷失的人,找到回家的路?

陳學軍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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