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街盡頭,隱藏著一個舊書攤。與其說是書攤,倒不如說是一個臨時搭建的簡陋棚子,幾張木板架起了整個攤位。棚頂的油布上布滿了雨水干涸的痕跡,書攤老板是一位留著灰白胡子的老人,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正慢條斯理地翻著一本殘破的詩集。呂申無意間經過這里時,細微的紙張翻動聲竟讓他停下了腳步。
書攤上堆滿了泛黃的舊書,紙張的味道混合著潮濕的空氣,讓人不禁聯想到某種陳舊的記憶。呂申隨意翻動著這些書,直到手指觸碰到一本不起眼的黑色皮革封面的筆記本。皮革早已脫落斑駁,紙張也卷起了邊,但卻給人一種被頻繁使用過的痕跡。
“你對這本感興趣?”老板抬起頭,目光透過眼鏡,帶著幾分玩味。
“這是日記?”呂申問。
“嗯,應該是某個人寫的,已經沒人要了。我買了整個書箱,它就在里面。”老板微笑道,“你要的話,隨便給點錢就行。”
呂申隨意掏出一張紙幣遞給老板,然后將日記本揣進包里。離開時,他聽到老板在背后輕聲說道:“有些書,讀了才知道值不值。”
回到家,呂申坐在桌前,翻開日記本。里面的字跡是娟秀的手寫體,但墨水的顏色和筆跡的粗細時常變化,顯示出不同的書寫時間。內容并不連貫,每幾頁就會跳躍到另一個話題,仿佛被撕去了某些關鍵的部分。
“今天的陽光讓我覺得一切都充滿希望,連路邊的石頭看上去都可愛極了。”
“我再也不想醒來,這世界好像一片荒漠,每個人都在假裝。”
兩段文字出現在相鄰的兩頁,卻帶著完全相反的情緒。這種矛盾讓呂申感到困惑。他繼續翻閱,日記中提到了一個未署名的“你”——似乎是作者生命中重要的人,但這個“你”時而溫柔,時而冷漠,有時像是一位戀人,有時卻更像是一個想象中的存在。
“你說過不會離開,但我知道那是謊言。也許離開才是你的救贖。”
呂申皺著眉頭盯著這段文字。他試圖將這些零散的片段拼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但每當他以為抓住了線索,接下來的內容就會徹底推翻之前的猜測。
“這是在講什么?作者到底在想什么?”呂申不禁自語。
他還發現作者時不時的莫名其妙記載下來的故事:一群蝴蝶發現了一片隱藏的花園。那里盛開著一種透明的花朵,花瓣像是用晨露雕琢而成。兩只蝴蝶圍繞著花園盤旋,忽而同時停下了翅膀,靜靜地佇立在花叢中。
“這些花,沒有香氣,也沒有顏色。”蝴蝶低聲說。
“但它們有形。”同伴答道,“它們的形狀是因為風,彼此交織而成。若沒有風的傳遞,它們便無法存在。”
蝴蝶抬起頭,看向那片透明的花叢。它忽然明白,這些花從不依靠自身存在,是通過風與其他花的連接。
幾個小時過去了,呂申依舊沉浸在這些文字中。他的桌上攤滿了草稿紙,上面寫滿了他嘗試拼湊出來的故事邏輯。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將這些片段串聯成一個清晰的脈絡。相反,他越是試圖理解,就越覺得每一段文字仿佛在嘲笑他的執著。
他有些惱怒地合上日記本,靠在椅背上,目光定格在天花板。日記的矛盾讓他聯想到自己的攝影:他總在試圖捕捉“真實”,卻發現鏡頭中的畫面永遠無法完全還原他眼中的世界。
“寫這些有什么意義?”他喃喃道,“如果沒有一個完整的故事,那這些記憶又能說明什么?”
第二天,呂申再次路過舊書攤時,將日記本拍在了攤位上。“這本東西亂七八糟的,我根本看不懂。”
老板抬起眼鏡,瞥了一眼日記本,淡淡一笑:“你想從里面看懂什么?”
“一個故事,一個道理……至少應該有點邏輯吧。”呂申語氣里帶著幾分不耐煩。
老板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不遠處的街道:“你看那輛經過的車,它從左邊開到右邊,只是一段簡單的運動,但你覺得那是一段‘故事’嗎?”
呂申愣住了。他順著老板的目光望去,那輛車的確沒有特別之處,只是路上的一個過客。
“我們看到的每一件事,其實都只是一個瞬間。是你的眼睛和腦子,把這些瞬間拼湊成了某種連貫的東西。”老板慢悠悠地說,“可這本日記里的瞬間,不一定是為你而寫的。”
呂申沉默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日記的困惑,或許來源于一種誤解:他把這些文字當成了謎題,試圖找出某種隱藏的真相,而忽略了它們本身的意義。
回到家,呂申再次翻開日記本。這一次,他放下了拼湊故事的執念,只是靜靜地閱讀每一段文字,將注意力集中在這些片段背后的情感上。
“今天的陽光讓我覺得一切都充滿希望,連路邊的石頭看上去都可愛極了。”
這段文字的旁邊,畫著一朵簡單的花。呂申仿佛能感受到書寫者當時的愉悅,就像一個孩子在紙上涂鴉,試圖將內心的幸福延續下去。
“我再也不想醒來,這世界好像一片荒漠,每個人都在假裝。”
他能想象出書寫者當時的情景:或許是在一個陰沉的下午,窗外的雨水模糊了視線,而她(或者他)寫下這些話,只是為了釋放內心的孤獨。
每一段文字,都帶著不同的溫度,有的熾熱如火,有的冰冷如霜。呂申發現,這些矛盾的情緒并非毫無意義,而是記錄了某個人真實的生命軌跡。
再次合上日記本時,呂申的心中多了一分寧靜。他明白了,日記中并不存在一個完整的“故事”——因為生活本身從來都不是連貫的,它只是一個又一個片段的集合。而這些片段的意義,并不在于它們能否拼湊成一個全貌,而在于它們忠實地記錄了書寫者當時的感受。
他不禁想起老板的話:“我們看到的每一件事,其實都只是一個瞬間。”
呂申拿起相機,對著窗外按下快門。這一次,他沒有在意畫面的構圖是否完美,也沒有去考慮光線是否均勻。他只是想捕捉這一刻——陽光穿透樹葉,灑下斑駁的影子,微風輕拂,空氣中彌漫著淺淺的花香。
“真實,或許從來都不是一件完整的事。”呂申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