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很默契地沒喝,崔青梅蹲下身抬起一朵杜鵑,“不愧是百花閣,不僅杜鵑品種繁多,甚至連宮中的一品紅、萬壽菊都有。”
玉竹揉了揉鼻子,“再罕見美麗的花朵,被放在這里與眾芳爭艷,也變得有些不堪起來。”
崔青梅站起身,順著花道走到園中的清竹亭,旁邊正是一片池塘,真是奇了,款款冬日,竟然荷葉娉婷,不過崔青梅還是更喜歡這樣翠綠的景色。
“何人?”一陣男聲傳來,崔青梅才看到清竹亭里還坐著一男兩女。
女人曼妙的身材像青蛇一般依靠在男人身上,崔青梅這未出閣的女子看一眼便臉紅如火,轉身準備離開。
“原是本官丟棄的崔娘。”
崔青梅身子僵硬,只一瞬,腳已經蹲下去,“見過御史大人。”
“這么沒眼力見?莫不是想加入進來與本官和談人生之風流自在么?”陸鳴鳳右手摟著一位,左手端著酒杯,饒有興趣看著崔青梅。
“大人恕罪,奴家這便離開。”崔青梅不等陸鳴鳳回應,抬腳便走了。
陸鳴鳳見人走了,收起笑容,“今日性質欠佳,美人,下次再約。”說完,將酒杯隨意扔在地上,站起身扯了扯腰間玉帶,抬腳離開。
“小姐,你去哪了?”玉竹急死了,正賞花呢,抬眼小姐不見了。
“你說,御史大人……”崔青梅正悄悄對玉竹說著。
陸鳴鳳已經搖著扇子走過來,“說什么悄悄話呢?”
玉竹連忙行禮,崔青梅心驚膽戰,“說大人風姿綽約,萬里挑一。”
“哦?”陸鳴鳳挑眉,“不錯,這話我愛聽,賞。”
賞?
御史大人果真是隨心所欲,一句話就給賞了。只見日暮端著一個精致錦盒走來,“崔姑娘。”
崔青梅不敢不接,“謝大人。”
待陸鳴鳳招搖地走遠,玉竹迫不及待讓崔青梅打開看,錦盒精致得很,甚至有金絲繡紋,里面裝著一幅畫。
“竟然是……御史大人的自畫像……”
“……”崔青梅竟然沒有太意外。
“姑娘。”花娘從樓上走下來,“跟妾身來吧。”
這邊,御史側躺在轎攆中,手中把玩著茶具,“日暮,這崔娘果真膽大,前敢夜闖京兆府,現又來打擾本官談話。”
日暮撩開簾子,“大人,那要不要屬下去看看,崔姑娘有沒有聽到什么?”
陸鳴鳳揮手,“不必,我還沒開始說呢。”
日暮似懂非懂點頭,“那大人為何就這么出來了?”
陸鳴鳳從日暮手中搶過簾子一把拉下,“無甚興致。”
“對了,那日絆倒你的花燈查清楚了。”日暮輕咳一聲,“是崔姑娘的。”
“……燒了。”
……
崔青梅一人進入宮燈的房間,房間里設很簡陋,倒是和百花閣的設置有些大相徑庭。
“宮燈姑娘,我是來為你診治的崔青梅。”崔青梅試探性地和帷幔里的人說話。
香帳里緩緩伸出一只手,“姑娘小心點,莫要染了病。”
“都是女子,宮燈姑娘不如將帷幔拉開?”崔青梅還沒有神到不需要看就能診病的地步。
“奴家感染的臟病,如何能讓姑娘看去?”宮燈將手拿回帳中。
崔青梅只好作罷,坐在帳邊的椅子上,“還請姑娘把手伸出來。”
帷幔另一邊才又慢慢把手伸出來。
手指如蔥節一般又細又長,崔青梅輕輕搭上去都怕把美人皮劃破了,果真是膚如凝脂。
“姑娘脈跳得快了些,如珠滾動。”崔青梅仔細把著脈,寸關尺分毫不放過,“姑娘最近主要是什么癥狀?”
“奴家腰上長了疹子。”
“水皰狀嗎?”崔青梅將手使了些勁,將脈按下去。
“嗯,很疼。”
“怎么個疼法?疼多久?持續性還是陣發性的?”
“碰著就疼,像刀子割肉一般,睡覺也不敢壓著。”“有沒有口干口苦、心悸失眠、腰酸耳鳴等其他癥狀?”
“口苦,最近總是郁悶得很。”
崔青梅將宮燈右手放進帳中,“姑娘,請伸左手。”
宮燈在帳里似乎翻了個身才伸出手,崔青梅用右手把脈,一邊把一邊問,“最近大便如何?是否是偏稀溏?”
“這……還要問這個嗎?”宮燈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回答
“有點,而且便前肚子有些痛。”
崔青梅在外輕輕點頭,“左手關脈如按琴弦,你這不是臟病,多半是蛇纏腰。”
宮燈一會兒沒說話,將手伸進去才說,“蛇纏腰?”
“就是一種水皰狀的疹子,長在腰上一串,一碰就痛。”崔青梅為宮燈解釋道。
“對!”宮燈這才小心翼翼拉開簾子一角,露出一只眼睛,似乎在打量崔青梅,正在為對方如此年輕感到有些震驚。
“現在能讓我看看了嗎?”崔青梅學著宮燈的樣子歪頭看她。
宮燈終于拉開帷幔,只見一身材小巧的女子正窩在床上,頗有一番楚楚可憐的意味。
宮燈含羞將上衣撩開,露出患處。
崔青梅仔細看了看,幫宮燈將衣裳拉好,“是肝膽濕熱引起的,加上有些氣滯,你平常不要過得太過郁悶,該發泄便發泄。”
說著,拿起紙筆開始書寫。
“給你開三劑龍膽瀉肝湯加減木香,因你氣滯,柴胡給你多開一點,這幅藥里,車前子要包煎,水煎服即可,每日分三次服用,這次喝了有效果就繼續去藥房抓,沒效果的話,就請花娘再來找我,最近我都在西市。”
一番話把宮燈聽得愣住了,崔青梅看她的樣子有些可愛,便笑道,“怎了?沒有看過大夫?”
宮燈聽了直搖頭,隨即笑說,“是沒看過像姐姐這般年輕的女大夫,竟然比一些男大夫要干練。”
崔青梅低頭笑,“剛見你在帳中,以為你待人含蓄,沒想到,竟這般會說甜話。”
宮燈不好意思地笑著,“奴家以前生病,看的那些個男大夫,一聽到奴家在這花柳地謀生,便斷定奴家是生了臟病,后來奴家便再也不讓他們為我瞧了。”
“謀生有何錯?若沒有男人,哪來那等子病?他們說是臟病,那是罵自己呢。”崔青梅將紙上筆跡吹干,“行了,你好生休息,我去交代花娘。”
宮燈眼眶紅紅的,嗯了一聲,看著崔青梅離開。
“怎么樣?”花娘看到崔青梅出來,趕忙上前問。
“沒什么大礙,你去照著這個方子抓藥即可。”崔青梅把藥方遞出去。
花娘聽后,終于一展笑顏,“哎呀,終于解決了,妾身真以為是何不治之癥呢,你看這姑娘給我急得。”
玉竹站在旁邊,不解地問,“花娘為何這樣關心姑娘們?”
花娘笑著,“咱們一邊吃一邊聊。”說著,把抓藥的事情交給百花閣小廝,又帶兩人去了下層,給她們安排的吃食。
“妾身啊,是被夫家休棄的,以往嫁了個賣茶的公子哥,商人重利輕別離,不多久日子過不下去了,妾身就自己來這里開了個花坊,這愛花之人多為女子。”花娘為崔青梅和玉竹倒了茶,“妾身看著她們賞花美、聞花香,妾身便高興,你們是不知道,比這百花更美的,是女子的笑容。”
玉竹看了一眼正在喝茶的崔青梅,暗自覺得這句話說得對。
比百花美的,是女子的笑容。
想到崔青梅以前自在地笑容,玉竹心里一陣心酸。
“不過,妾身也算是混了江湖了,發現這世間,有許多女子無處去無人依,便想著將她們收養在百花閣,百花閣從那以后也變成了現在這樣,不過,百花閣賣藝不賣身,這里的女子,向來是干干凈凈的,至于樓上那些,都是你情我愿,妾身才準許的。”
崔青梅恍然大悟,“花娘原是俠肝義膽。”
花娘羞澀地捂嘴笑著,又轉而憂愁,“只是,終究還是臟了她們的名聲。”
“何嘗不是一種雙向的付出呢?”崔青梅拿起筷子,“今日還未進食,花娘的飯菜香得青梅餓極了。”
“那就快吃,嘗嘗這白肉如何?”花娘給崔青梅和玉竹分別夾了一塊,一臉期待。
崔青梅狼吞虎咽一頓后,豎起大拇指,“不愧是芳名遠揚的百花閣!”
玉竹摸著肚子,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多謝花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