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元年,帝滅晉、楚、宋、鄭、蜀等七國,于鄴城建立新朝,定國號為姜。春三月,帝入鄴都,百姓夾道相迎,莫不歡欣,所聚者眾。
——《姜史·高祖本紀》
舒顏跟著舒藍站在人群之中,等待新帝的儀仗入鄴都,因是新朝開國第一日,新帝免了眾人跪拜,是以鄴都百姓都站在道路兩旁,有膽大些的,還不忘伸頭張望;更多的則是面露喜色,安靜地站在原地。
聽說新皇帝是個仁善的君主,出身寒門,行仁義之師,憐愛萬民。以后大家的日子,大抵能好過些。
舒父兄弟和堂兄舒綠是官員,按照章程,得和各自的同僚們在城外等待,舒慈昨夜看了一宿農書,這會兒在補覺。堂姐舒橙不愛看熱鬧,便在家陪著母親蘇氏了。
舒母沈氏帶著一雙兒女出來,眼看著人太多,沈氏便留在馬車旁,舒藍帶著幼妹左鉆右跳,最終滿意地站到了最外圈一排。
巳時三刻,聽得城門外的呼聲,新帝帶著新朝的官員們緩緩入城。
天子駕六,四黃兩緋,帝后二人同乘金根車而至,鄴都的百姓們很快沸騰起來。
緊跟著金根車后的,是文官們的朱轓車。車架兩旁,有侍女們取了些飴糖,往人群中撒去。
自戰亂以來,已是許久沒有這般的熱鬧了,鄴都人紛紛歡呼新帝萬歲,轉而去接那些飴糖,有侍女看見總也接不到的小童,還會笑瞇瞇地給她發一塊。
“黃金大馬!”一個少年驚呼出聲。
“真、真是黃金大馬!我,我,我不是在做夢吧!!”他身側另一個少年幾乎驚掉下巴,手里的兩塊飴糖都沒握住,掉落在地。
舒顏和舒藍順著他們癡迷的眼光看去,只見兩位將軍不疾不徐地騎著兩匹駿馬,跟在朱轓車后面。二人只看了一眼,雙目便挪不開了。
二馬齊頭而行,通匹呈淺金色,健壯的身軀在日光下發出光芒,四蹄袖長矯健,雙耳微動,目光如電。正是大宛最好的良馬,時人亦稱之為“天馬”,以為仙人所乘。
馬上二位將軍,身量一般高大,皆著重甲。一著銀白色甲衣,手握一把銀霜長槍,神情溫和,注意到舒顏的目光之時,還朝舒顏笑了笑;一著絳紅色甲衣,手持一把環首長刀,神情淡漠。
“阿兄,你知道那兩位將軍的名姓嗎?”舒顏拽了拽兄長的袖子。
“左側著銀甲的是良侯秦昭陽,字仲越,年二十二,右側著朱甲的是臨侯衛不識,字和熙,年二十。”舒藍正要開口,冷不防被擠過來撿飴糖的褐衣青年打了岔。
本朝的規矩,異姓不得封王,因而得侯爵,便是已封到頂點了。
此時他們身側的人群已跟隨君王的儀仗而遠去,褐衣青年看舒顏已有十四五歲,思忖片刻,將撿到的幾塊飴糖塞進小布兜里系好,蹭到舒藍身側,悄聲道:
“這兩位貴人家中都沒有正妻,朝中已有不少人眼饞了,良侯嘛不了解,不過聽說臨侯是克妻命數,不祥之人,小妹你要是有想法的,可以考慮考慮良侯。而且良侯也比臨侯俊美,容色殊勝。”
“你渾說什么!我妹妹才幾歲?你信不信我等會把你頭打破?”
舒藍見這人越說越離譜,忙擼起袖子,咬牙切齒。
瘦弱的褐衣青年抱頭鼠竄:“我又沒說錯——本朝這么年輕就身居高位,深得天子信任,還沒有婚娶的,只有這兩位了,而且這兩位將軍關系挺好的,衛將軍那匹天馬就是秦將軍送的。”
“哥,哥,新朝開國第一天,你就要在皇城腳下與人斗毆?”舒顏哭笑不得,拉住了舒藍的袖子。
褐衣青年一看“暴徒”被控制住了,忙向舒顏拱手做禮,口中道“謝過小妹”,另一邊卻是伸出掌心,向著二人,大言不慚道:“盛惠,五百錢。”
舒藍一雙眼睛瞪地像銅鈴:“你說什么?”
“情報啊!我可是把珍貴的侯爺信息賣給你們了誒!”褐衣青年厚顏無恥地強買強賣,“算啦算啦,五百錢是比市價貴了些,給二百錢吧,看在你小妹是個明理人的份上。”
舒藍被舒顏拉著,不好發作,正欲譏諷這無理的破落戶幾句,卻見星沉抱著劍走上前來,身側是幼妹的侍女雪霽,星沉行禮道:“公子,該回府了,主母在催了。”
舒顏讓雪霽拿了錢給褐衣青年,那人得了錢,自然喜不自勝,美滋滋地說了句“謝貴人賞賜”,又補充道:“良侯的長槍名喚破重云,重九十余斤,是當世蜀山兵器鑄造大師神術所造,良侯還有一對雌雄雙劍,名喚赤霄、紫翎,也是出自神術之手;臨侯的兵刃名為大夏龍雀,是前夏皇室赫連氏所造。臨侯還有把鳴鴻橫刀,長三尺有余,大同軍中兵士說,那是軒轅黃帝時候的神兵。”
褐衣青年小心將舒顏給的錢袋好好地收起來,話音一轉,諂媚道:“我看貴人的兄長身姿甚為雄偉,他日若要投軍,可去西市找木鐵匠,他可是神術的徒孫的徒孫教出來的......就說是百里大郎介紹來的,對了,下次再買鄴城情報,歡迎二位來西市找我!”
說罷,百里便頭也不回地一溜煙跑了。
及至回到舒府,舒藍仍在憤恨于鄴都騙子之多、西市廣告業之繁榮,痛心疾首地決定以后把小妹看得緊些,他必須好好保護小妹。
多年未見,別還沒相處多久,小妹就被鄴都的壞人騙硬了這副軟心腸,成了一個以惡意揣度萬物的人。
鄴都,鄴宮,北宮。
長樂宮里,點著十二連枝的宮燈,宮人們都退下了,皇后劉氏輕輕地為新帝揉著額頭。
新朝的帝王躺在皇后的腿上,不遠處的香爐中幽幽熏著雪中春信,皇后輕聲怨道:“郎君怎的非要今日入主鄴都?身上舊傷又復發了,這幾日夜里總也睡不好,白日里,在那車架上,妾都怕郎君暈過去。”
姜帝握住皇后的手,安慰道:“阿起勞心了,新朝初立,事務繁多,晚一日入都,百官便急一日,百姓便懼一日,我等得,他們等不得。”
劉后笑道:“還是豐相那老滑頭,想了個飴糖撒街的法子,既免了郎君出面,又予了鄴民彩頭,還熱鬧有趣兒。
妾聽豐相說,輕減賦稅的國策已擬地差不多了,再過兩日,便可呈上來。”
提起豐氏,姜帝亦是滿意:“豐棉做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哦?妾可是看了良侯報上來的折子,郎君此次大手筆得很,從城門西面撒到東面,撒掉了今年兩個縣的稅收啊。”
“這個秦仲越!怎么什么都要報!”姜帝憤憤地喝了一口龍脊茶——自從他舊傷復發,皇后已經把宮里的酒給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