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舒三公子的事甚至驚動了兄嫂。
舒希正在睡覺,連氏又懷上了一個新的孩兒,舒白便將兩個妹妹帶到院中,探討起今日相親之事。
白、顏兄妹二人入鄴都不過大半年,自然不比連絹和舒橙了解地深。故而白、顏二人安心坐好,等姑嫂二人解說舒藍的情況。
“阿弟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所以他自小便想娶一個真心實意待自己的,自己也一心一意待她的女子??纱枘チ撕脦啄炅耍矝]有找到。”
舒橙不好說自己堂兄是非,便由長嫂連氏開口,“公爹開明寬和,沒有說阿弟什么。但婆母憂心阿弟遲遲不成家之事,也幾次催過阿弟?!?/p>
“誰知今日去相親之時,阿弟和祝家娘子都很滿意,還以為年內就能辦喜事......
結果簾子后面的錢夫人突然出現,一把就把祝娘子拉走,還說什么‘這等破落戶兒,連個官身也無,也想要我的女兒’!”
連絹臉都氣紅了,舒白忙摸摸妻子的背,又給妻子倒了茶水。
“祝娘子的情況也接近。錢家妻妾都沒有生下女兒,但錢夫人又很想要個女兒,便把祝茉娘帶在自己身邊養。從5歲就接過來了,現下已經十二年了。
從小千嬌百寵養大的,13歲便放言‘定要嫁得一心之人,不然便是神仙來了也不嫁’。”舒橙補充道。
舒顏在心里縷清了前因后果:二哥想要一見鐘情、一生一世的感情,不想要湊合的一生;
剛好祝娘子也是這樣的女子,二人一見如故;可祝娘子的養母將祝娘子視作“待價而沽”的商品,一心想將祝娘子嫁給高門大戶,看不上舒家。
“雖說抬頭嫁女,低頭娶婦,我們家比不上錢家,可那錢夫人的嘴臉也太難看了。”
饒是連絹嫂子素來是個最好脾氣的人,此時也忍不住為阿弟打抱不平:
“我聽星沉說了當時的情況,那錢夫人的嘴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舒顏在思考,什么樣的角度能把嘴巴翹到天上去,是向左抻一抻呢,還是向右努力揚呢,再不行,是直接抬頭向上拱?
“也不能完全怪錢氏?!?/p>
舒白嘆了口氣,第二次恨鐵不成鋼地提及自己的弟弟:“好兒郎當先立業再成家。
舒家沒有從龍之功,阿弟自己既不投軍以求軍功,又不像叔父事產業;連考科舉都要阿娘耳提面命;現如今連個舉人都沒考上,便要上門向鄴都守備家的獨女求親。此事絕難?!?/p>
二月初九,天高萬里,云起千丈,是個天朗氣清的好日子。
大姜各地的學子,都聚集到了鄴都,一時間,鄴都旅舍、酒樓爆滿。行走間盡是熙熙攘攘,一片熱鬧之象。
眾人趕赴鄴都只為了一件事:春闈。
這是天下讀書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也是一場獨屬于天下讀書人的盛會。
若躍得龍門,便是天子門生,上金榜,得官俸;若一朝失敗,便又是三年之期,繼續回去日日寒窗苦讀。
今歲科考分為經義、詩賦兩科,主考官是二圣之下第一人豐相??瓶家还擦眨坏贸鲐曉?。
兄妹二人考完出來后,舒母眼見自己的一雙兒女都瘦了一圈,滿眼心疼。
舒三公子考完便睡,回家睡了一日一夜,月上柳梢爬起來想去找點吃的,值夜的下人看見公子,本想做點什么,舒藍讓他們不用管自己,便去了廚房。
剛好碰見同樣來覓食的小妹。
二人一副“原來你也餓了”的了然,便拿了灶上的軟糯糕點,坐下啃了起來。
舒顏白日里倒是沒睡,但是關在貢院里整日吃些涼水配干糧,噎得她脖子都快梗出二里地了;
于是當她白天再吃上熱食之時,她只想喝點薄粥。
只喝薄粥導致的結果便是,她晚間餓了——于是和二哥在這里相遇。
“今晚星星真不錯?!笔嫠{靠著院里的榕樹半躺下來,就著自己剛熱的牛乳,嚼了口桂花米糕。
舒顏給自己煮了碗清湯面,又臥了個荷包蛋,撒了一把小蔥花,想著二哥也在,便給舒藍也做了一碗一樣的。
面很快熟了,女孩撈出兩碗,分了二哥一碗,坐在榕樹旁的石凳上,回復道:“嗯。不過鄴都的星星,沒有云中的亮,也沒有云中的多?!?/p>
說罷,女孩開始默默吃面。
“阿顏,你為什么要考科舉???”舒藍吸溜了一口面,問道。
“因為......考上了舉人,就能成為父親那樣的人。
父親潛心多年,調理水土,減少了很多流民。若是能外放,我想去云中,一輩子都陪在祖父祖母身邊?!迸⒁Я艘豢诤砂?,答道。
“你不喜歡鄴都啊。”
“不是,我只是,,”女孩哽咽起來,“我只是,,,,只是想祖父祖母了。”
小妹忽然傷心地哭了起來,舒藍哪里見過這場面,手忙腳亂地哄,愈發覺得自己就和大哥舒白說的那樣,是個笨蛋,天天到處惹事。
一月后,鄴都進入桃李月,天氣轉暖,春意綿綿,不少行人換上薄衫,鄴都貴人更是三兩成對,呼朋喚友,爭相踏青出行。
舒顏在家中過了一個熱熱鬧鬧的生辰,舒府眾人都為她送上了16歲的生辰禮。值得一提的是,一封從云中老家寄來的信。
說是寫信,不如說是畫畫——穿著水紅色上襦、絳紫和淺紫間色裙的高個子夫人,我今日,幾只腳丫,一間里面有幾塊布匹的大屋子;
阿狼(被劃掉),改成歪歪扭扭的“阿娘”,說,一只短尺子和一只長尺子,最后是一個在笑的矮個子小小女孩。
落款是姑姑舒安歲的字跡:黎卿
舒藍目瞪狗呆:“阿顏,這是什么??”
拿著碗含桃的舒慈從門外走來,舒藍見幼弟來了,順手將信遞給舒慈;
舒慈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表妹在寫什么——
女孩見藍慈二人云里霧里,不由笑道:
“阿卿在說,‘阿姐,我今天和阿娘去了成衣鋪子定制衣裳,掌柜的拿尺子給我比劃,說我長高了,我很開心!’,盒子里還有姑姑、黎姑父送我的生辰禮?!?/p>
舒慈不滿,嘟嘟嘴:“阿姐,阿卿怎么不給我寫,我也是他兄長??!”
舒藍無情嘲笑:“因為你阿姐冰雪聰明,而你小子連黎卿寫了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日后,鄴都,舒府,南院,沈如玉處。
沈夫人正忙著捉自己的一對兒女去看榜,她一早就命馬車在府外等候,今日春闈放榜,鄴都人頭攢動,若去地晚了,定然擠不進去。
舒藍眼下正在睡覺,沈夫人氣得險些要拆了他的床榻。
舒藍不情不愿地起了床,嘴里還咿呀著“該考上的總能考上不該考上了便是凌晨便去等也得落阿娘你也忒著急”
又被沈夫人一頓好罵。
舒顏睡在舒橙房里,兩個小姐妹昨晚秉燭夜談,時候晚了,舒橙便留了舒顏同床而臥。
聽得嬸娘要帶妹妹去看杏榜,舒橙忙起床梳妝,要和小妹一起去。
舒白早知今日放榜,便也要陪著弟妹二人去,便拽著睡得半醒、迷迷糊糊的二弟上了馬車。
白藍二人一輛,舒母、橙顏三人一輛,舒府眾人便踏上了去往金榜處的路。
路上擁堵不堪,舒藍大為后悔,認為應當回去補覺——被舒白狠狠瞪了回去。
舒橙看上去比考生舒顏還要緊張,舒顏不由得安慰道:“無事的阿姐,我才十六歲,三年后還能考?!?/p>
“阿顏渾說!看榜在即,怎可說如此不吉利的話?更何況,你衍之堂兄便是十六歲中的舉!”沈夫人急忙道。
半個時辰后,眾人終于抵達了金榜下方。
舒府的管事、護院和侍女已經各顯神通,去找尋二位公子的名字。舒白心急,便也跳了下去。
不多時,雪霽匆匆趕來,語氣十分激動:“女公子,你中了!在第九排第一個!”
舒顏愣住了。
沈夫人也怔在當場。
最早反應過來的是舒橙,她伸出一雙柔軟的手,將妹妹有些冰冷的手握在掌心:“阿顏,你中舉了,要不要去看看?我陪你一起去。
舒橙牽著舒顏的手下了馬車,舒顏走到那張流光溢彩的金榜下方,尋著雪霽指引的方向,看得四個字:
云中舒顏
今歲榜單是按照籍貫來排列的,進士素來只取人,而不排名;排名之事要待到殿試才能分出高下;
云中尚武,歷來是名將故鄉,讀書人甚少,是以云中列只有舒顏一人上榜,而舒藍,便應在鄴都列。
“聽阿兄說,今歲所有舉人的中榜信息,都會由禮部抄錄,送與各郡縣報喜。
從鄴都到云中,快馬只需五日。祖父祖母很快就能收到阿顏你中舉的好消息了。”
舒橙說的阿兄,自然是身在戶部的舒綠。這兩日郭緋即將臨盆,舒綠特地提前去戶部告了假,回來陪伴妻子。
“好......想必祖父祖母會很開心的?!毕氲蕉焕先耍⑿睦锞统錆M了力量。
“阿顏,新朝第一批女進士,你可真了不起!”舒橙贊嘆道。
小妹這邊有多惠風和暢,二哥那邊就有多黑云壓城。
舒白陰沉著一張臉走過,怒氣沖沖,本就膚色微黑的他,看上去又黑了三個度。
舒顏沒注意到那是長兄,只覺得一團黑云飄過去了,疑惑地問堂姐:
“阿姐,我怎么覺得陰森森的?是我今日衣裳穿少了嗎?”
說罷,女孩便看向自己身上的淺綠色衣衫,和下方的杏色、白色、磚紅色三色的間色裙。
舒橙同情地看向前方的馬車,道:“不......是咱們家要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舒府的馬車向回家的方向前行,一乘氣氛輕快,另一乘則氣氛沉沉。
一個時辰后,一輛華貴非常的豪華馬車停在了杏榜前。車上綴滿名貴珠玉,內里鋪了有市無價、一匹難求的鮫珠紗,焚了一盒萬金的降神真香,寬敞舒適,陳設極盡奢華。
穿著重衣的年輕公子下了車。兩側的侍衛恭敬地向主子說道:“公子在第八排第四位?!?/p>
圍觀的人看見這般排場之人,料定不是達官顯貴,便是世家高門,遂小心地為他讓出一條道路。
年輕的公子看見了自己的名字,目的已達成,正想回府,余光卻見到了自己名字一旁的另一個名字。
云中舒顏
“今年云中郡只錄了一個人嗎?”公子開口道。
“是,公子,云中僻遠,民眾嗜武好斗,當地并無太多讀書人?!笔绦l低頭答道。
云中......那個獵戶家的娘子,也是云中人。
想到那一抹手持彤弓的身影,公子的心情,也變好了。
“回府。”
“是,公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