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鵝養(yǎng)成記（八上）

話說，二驢的第一家餐飲店開業(yè)了。

在上海的一條弄堂里，一大早清兒的，一塊嶄新的招牌黑底金漆，上書六個大字—鐵鍋燉抱窩鵝；只見這六個大字氣勢如虹飛龍走鳳貫通環(huán)宇。就憑這金字招牌，抱窩鵝也火了。

在后廚里，二驢拉開了架勢，給幾位大廚和幫廚傳授抱窩鵝的精髓和做法---我們這個抱窩鵝啊，主打一個自由戀愛自由抱窩，沒有家長催婚但有第三者插足，看到沒有了，那個缺了半只冠子的就是跟對手決斗了，贏了。

“行，這個二驢我熟；當年我們一起干裝修，這哥們實在啊，不偷懶，有兩把刷子。二驢啊，當年你不是接了一個大合同開公司了么？怎么養(yǎng)鵝了？”運氣真好，合作了一家餐廳，這個總廚還是老相識，但是換了這一身廚師的行頭啊，總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無妨，江湖何處不相逢。

“人隨鸞鳳飛騰遠啊，”二驢趕緊掏出了華子，一根一根的跟人遞過去，點上，“哥們點兒走正了，現(xiàn)在搞養(yǎng)殖抱窩鵝，主打一個自由戀愛自由抱窩。這要是燉了，得多勁道啊。瞅著哈，不出半年，全上海不敢說別的，只要有鐵鍋的地方，就有我抱窩鵝。”二驢說著，隨著嘴里的煙霧，自己也飄了。

“咱們的鵝兩個半片，合著不是一只啊，一個這么大一個這么小？”有一名幫廚質疑食材的質量問題。

“這你還不懂啊，我替二驢說了。這就是自由戀愛的結果，生前是一對兒，死后燉一鍋。嗨嗨。。。就跟你和你媳婦到末了了埋一塊兒一樣。”總廚開始幫腔說話。

“對對對對。。。這就是咱抱窩鵝的精神。”

“對了，二驢。咱這個鵝是燉得老一點兒還是嫩一點兒？”

“老一點兒吧。這個不好燉，因為生前倔強；有些母鵝為了保持魅力還沒有多少肥油。”

說干就干。等大家把煙屁股掐滅了，手起刀落，大卸八塊，說燉就燉。

后廚安頓好了，就等前臺點單了。今天的上海風和麗日，也不冷也不熱；喜鵲鳥兒登上了枝頭，就等貴客。不到飯點兒的功夫，就有兩單外賣；到了飯點了，呼啦啦的走進來好些人，拍照的拍照，打卡的打卡，點餐的點餐。

二驢一看這架勢，喜上眉梢；還是咱這個抱窩鵝厲害，這叫做品牌效應---允許你沒吃過，但是不允許你沒有聽過，前期在抖音做的流量宣傳也不白做。

二驢后臺安頓好了又跑到了前廳，推廣抱窩鵝的精神，傳授吃法。

“咱們的這個抱窩鵝啊，主打一個自由戀愛自由結婚，沒有父母催婚卻有第三者插足，你看到的鍋里缺了一個冠子和半條腿，不要大驚小怪，因為你點餐的主角的生前跟情敵決斗了，贏了。”

齊刷刷的大家舉起了手機，錄視頻發(fā)抖音。此時外賣員取外賣，為了聽二驢的演講也不怕耽誤幾分鐘。這個外賣員就是王四窠。

“我們知道的愛情故事，耳熟能詳?shù)模荷讲c祝英臺，羅密歐和朱麗葉，對吧？我跟你講，我們就是讓鵝界體驗人界的愛恨情仇和魂牽夢繞，為了愛情不惜決斗到瘸腿傷胳膊，決斗贏了就贏了么？也太小瞧鵝界了，對手不地道啊，留了后膛炮，生出來的小鵝，不是自己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聽到此，王四窠搖頭笑笑，要不是趕時間，還得聽上半小時。

“我想請問一個問題？”有人舉手，舉手的人把屏幕對準了二驢。二驢整理發(fā)型，說不定今天這一出啊，自己得變成網紅說不準。“在抱窩鵝的愛情里前，我們人類扮演了什么角色？”

二驢想也不想隨口而出，“就是殺了吃肉，燉了，端到諸位的面前。越是荷爾蒙和多巴胺分泌多的，吃著越筋道。諸位可以動筷子，試試哈？”

空氣剎那間凝固住了，我們讓大鵝去談戀愛，正在興頭上呢，或者正在行神仙之事呢，手起刀落？

二驢也凝固住了。不擅長演講的二驢今天是被架秧子了，現(xiàn)在才知道對著鏡頭呢，慌忙遮住了臉面，跑到了后廚了。慌不擇路的二驢找到了總廚，讓大鵝自由戀愛自由結婚這件事上，我們人類扮演了什么角色？

哈哈哈哈，殺了吃肉唄，還能有啥角色？后廚哄堂大笑。難不成還要準備結婚的彩禮啊？我兒子結婚還沒彩禮呢！沒法兒拿兒子出氣，就拿案板上的大鵝出氣。又一陣霹靂啪嚓，手起刀落！

視頻瞬間傳到抖音了，瞬間上熱搜，瞬間評論過萬。

“吃鵝之前，是不是得念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八字不硬的人吃不了這種鵝。”

“玩弄愛情的人終究被玩弄，詛咒你！”

“不良商家，堅決抵制。”

。。。。。。

有人真的扒拉了幾筷子鵝肉，看看又瘦又柴，看著手機里的評論如云，干脆放棄了。有一位食客起身，大家紛紛起身，奪門而去，或者在門口重新架起了長槍短炮，搞直播，蹭熱度。

一天功夫不到，二驢合作的第一家抱窩鵝，凄涼收場；就連這塊牌匾也被卸下了，連同后廚沒有消費的食材，都被統(tǒng)統(tǒng)拋到了門外。尤其是幫二驢說話的大廚最是薄涼，重新召集徒弟開會，說跟著二驢搞裝修，愣是讓他把空調的外機從一樓扛到了六樓，從此之后就發(fā)誓這輩子不搞裝修，干了后廚。老天瞎眼，今天又讓這個騙子給騙了！

二驢收拾遍地狼藉的食材放在了門板上，就是那個牌匾上，自己找了一個繩子拽了，在夜色里獨步凄涼；就像身后拽了自己的棺材板。。。二驢也想，將來完事了，就用這塊板子了，昭示著自己在這人世間的罪惡。

在上海這個地方，無路可去的二驢，還是找到了我。還是在黃浦江畔的那家餐廳里，我和二驢，腳底下是凍了邦邦硬的一大一小的兩片鵝。

二驢還是照本宣科，說抱窩鵝啊，主打自由戀愛自由抱窩，碰到了情敵就去決斗，然后贏了也不見得贏了，因為對手留了后膛炮了，生出來的孩子不是自己的鵝。

二驢啊，這不就是你自己的故事么？

錯，嚴格意義上講，這個是張二喜的故事。

好好，不跟你瞎說。二驢啊，你發(fā)達了？我看著二驢的黑眼圈好像幾夜沒睡，故意拱他，聽說你掙了幾個億？

幾個億不敢說，幾千萬吧。

說實話。

呵呵，姐。幾百萬吧。

說實話。

姐啊，你別打我啊。幾十萬吧，小打小鬧，還沒有鋪開市場。

說實話，要不姐打你。

姐啊，嗨嗨。。。實話啊，賠了幾十萬啊，全賠光了啊。想當年了，我們說這個黃浦江麻麻楞楞的，你說二驢給裝修裝修。搞裝修多好啊，還得回鄉(xiāng)下，發(fā)展什么抱窩鵝。

二驢啊，你跟姐說實話哈，你這個大鵝真是抱窩鵝？我看著其中的一片鵝缺了一個腳，整整齊齊的像是被刀子跺過。

姐啊，還抱窩呢？這個鵝比人還精呢，平時呢你追我趕看著熱鬧，等到了抱窩了，沒有一個愿意去的；就算有去的，也堅持不了三五天。后來就用繩子綁上腿，或者吃安眠藥，但是啊，無一例外無一成功。

你這么多鵝，怎么弄出來的？

我自己抱的啊。

二驢抱窩？聽到這里，我自己都差點兒笑差了氣。

村里都傳遍了啊，我也沒啥遮掩的。二驢抱窩，我自己抱的。。。。嗨嗨嗨。。說到了這里二驢已經泣不成聲。看來這個抱窩的活兒，比搞裝修費勁啊。

說說吧。

我也不怕你笑話了，反正都這樣了。好不容易有愿意抱窩的，三五天的功夫，就跑了；但是呢，蛋不能涼了啊，我就琢磨著，我把這些蛋搬到了我的被窩里，我先試試；后來多了，我就搞了電褥子，但是這個玩意比不上專業(yè)的溫床，我就得老用自己的體溫去測試溫度，有時候也自己上陣，反正晚上睡覺也是睡覺。我想也就這樣了，反正是抱窩鵝，又不是說非得二驢抱窩不可。。。咱們的那個村啊，你也知道了，有人看到了，皆大歡喜普天相告，說二驢抱窩，傳了個十里八鄉(xiāng)。但是能咋樣呢，我抱窩鵝還是抱窩鵝啊，也算童叟無欺吧。至少不是溫床培育的。

二驢啊，你想笑死姐。你允許姐腦補一下畫面，稍等片刻---一群群兒小鵝孵化出來了，然后圍著你二驢叫爸爸。。。。爸爸爸爸，我餓我餓我餓，鵝鵝鵝。。。哈哈哈哈哈哈哈。

創(chuàng)業(yè)不易啊，你是不知道。

趁著夜色，二驢回村了；大白天是回不去了，晚上悄悄地回去，打槍的不要。

臨近村口了，一塊牌匾抱窩鵝，蘊藏了自己當年的雄心和壯氣；但是有好事人在旁邊寫下了二驢抱窩。堵得慌悶得慌，搖下車窗腥臭味撲鼻，看看這幾年自己把這個村糟蹋成啥樣子了。還有自己的那個媳婦，生了王熙鳳的體魄非得把自己當成了林黛玉，這個鄉(xiāng)下，她是一天也不想呆了。但是姨媽失勢，要想會回原公司就得找米姐說去；媳婦不愿意去。苦了孩子了，生在上海，卻沒見過上海的光景；現(xiàn)在會走路了，跟幾個同齡的混成了泥腿子。

嗨呀。尤其是今天的這一出---回家還是把沒用的幾塊門板釘成棺材算了。

我還是給二驢打了一個電話。二驢啊，你要是走了，誰來抱窩啊？這個抱窩鵝的牌子是不是倒了？

姐啊。抱窩的事，現(xiàn)在我爸爸都行了，我哥和我弟都在學，慢慢我們全家都會了。呵呵。。。你剛才說啥來著？回上海給你開車當司機啊？老婆和孩子也帶著啊？我老婆還是去公司的物業(yè)部門做會計是吧？好的姐。。。還是我姐行。我感謝你八輩，感謝張叔，感謝張二喜的在天之靈！張叔，明天給你燒紙去！

二驢啊，給我爸多燒紙。咱老家有規(guī)矩，沒過門的姑娘不讓回鄉(xiāng)燒墳。

我還是回了趟老家，把二驢的全家老小接過來，順帶著參觀一下抱窩鵝。在寬闊的河灘上面，成群的白鵝嘰嘰哇哇你追我趕，水面撲騰著渾濁的浪花，羽絨漫天飛舞，臭氣嗆鼻熏天。二驢啊，你不造福家鄉(xiāng)算了，怎么還禍禍成這個樣子了？只見一個放鵝的老頭，披著蓑衣，舉著竹竿，緩緩走近了，看上去不像本地人，須絨皆白，顴骨很高，眼神爍麗，仙風道骨，道貌岸然---這裝扮怎么比我媽的那個張劍人還賤？二驢說不用理會，這個老頭神經病得厲害，原來是一個算命先生混吃混喝的，流落到我們村了，我看他快餓死了，讓他放鵝，管個吃穿發(fā)點兒工資，老頭也樂意，賴著不走，就地養(yǎng)老了。

老頭走近了，超我一揖，“難道是貴人？”。我仿佛穿越到了古代。

“在下姓張，足下何人？”

“鄙人秦武，不值一提。流落至此，承蒙二驢收留，放鵝為生。”

“足下可有指教？”

“貴人貴氣，想必董事長是也。承蒙不嫌，容老朽我多說幾句。魏總仙逝，留下四大護法，姨媽篡位不成，逼走王四窠，孫凌云見風使舵去留無意，陳小明愛惜羽翼恐聲名不保。以老朽看來，要想解局，非王四窠不可。王四窠若來，孫凌云必回歸，然后盛情邀請陳小明即可。四人缺一，雖然打不了一圈麻將，但是四者歸三，此局可成也。”

“王四窠者，猶如古時呂布，三姓家奴，不忠不孝，何以重用？”

“呵呵呵。。。此一時彼一時也。王四窠感念魏總相識之恩，必報與足下也。古有呂布，亦有司馬懿，皆精明之才，不可用一世，但可用一時。董事長圣明，過了難關，日后可定奪。”

“足下秦武，可知秦時蘇武牧羊？”

“呵呵。承蒙不嫌，我自比蘇武，在此放鵝。”

“好好。足下可隨我出山？到得上海，我司有一保安官職可做；上海自古以來人多洶涌，逍遙世界，只比此處放鵝要好。奇談闊論，有申江為伴；高瞻遠識，公園跳舞大媽可聊；出門有地鐵，公司有福祿，何如？”

“承蒙相識，容老朽拜謝。”說著躬身一揖，久久不起。

二驢都聽懵了，你跟他聊啥啊？這是個神經病，整天絮絮叨叨的，把我的大鵝都聽傻了。

二驢你不懂啊，這是個人才啊，可以做個保安啊。

哎吆，我的大小姐啊。在上海的隨便哪個公園里，下棋的老頭能說清中東的局勢，跳舞的大媽能預測美國總統(tǒng)，不都是閑的？你招惹他作甚？

二驢你不懂啊，算了，不跟你說了。把這個老頭帶上，正好公司的保安告老還鄉(xiāng)了，空缺呢。對了，你媳婦孩子準備好了吧？車都來了，今天早點走哈。

嘿嘿。我媳婦給我孩子洗澡呢，都禿嚕皮了，都洗不白。

我們一行眾人，二驢開車，作別鄉(xiāng)親，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