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乘坐黃色罩子的單缸風式汽油機到達古老如城墻柵欄圍著的二樓,再往里走是防空洞,像是沼澤和小水道口一般積滿了水。是反復確認的助手在地圖上繪制了具體的地點,從傍晚六點半開始,她每走一段路就比對一次位置,下了車后,霞掃視了一下四周,發現城墻之間有好多個這樣的口子,不少還被流浪漢占著,霞感到焦躁不安,與其說是想要急于尋找出照片中的那個人,不如說是在憂慮她們遠航時間線上船舶在碼頭等候時間的允許。
如果有什么特殊的指引能夠幫助他們快速找到那個船員就好了,霞可憐巴巴地這樣期待著,隨后,她越過扶手往里搜索,在這些生銹了的舊風扇,挖洞時留下的支撐桿架,以及不時從口子里冒出來的卷煙煙霧之間尋找,只要走入其中一個洞,總有辦法得知他是不是需要找的那個人,但霞想要盡量避開這些嗆人的煙霧,再說,既然來了,總點兒買把刀防身什么的吧?在此之前,霞還專門去了一趟老水手那兒,把他的那把匕首搶來。
洞穴里面很暗,霞邊走邊尋找連通另外一個口子的出口處,來到一個灑滿了生銹零件的小作坊前,那里中間站了一個清秀的小矮子在測算著什么,后面橫排的插孔通到一張系滿了拘束帶的病床上,寫著“有電勿碰″的字樣,“抱歉,那只是留給我妹妹的″,在一臺橫排儀器下面,一個掛著棕色皮圍裙,帶著單片眼鏡的機械師走了出來,“現在我在給她治病,可以稍等一下嗎?″。
霞隔著掛滿了黑色霉菌猶如黑熊皮毛的玻璃與他對視,紅色的眼睛看到最角落插著一根鐵柱,通過鏈條與小矮子綁在了一起。
在這個陰沉的角落,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哀嚎穿透了寂靜,機械師在龐大而復雜的機器間穿梭,他的手指跳動著,仿佛在彈奏一曲死亡的旋律。突然,他猛地撲向那張束縛著病患的床,手上猛抓,床上的人兒,如同被剝皮的昆蟲,一節節扭曲的身體裸露在外,那條殘缺的腿格外刺眼。機械師的手一揮,又是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空氣,整個作坊,連同病床、檢測儀器,甚至是機械師自己,都在這股力量下顫抖不已。
霞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站起,跨入作坊的隔欄。她用充滿疑惑的眼神望向機械師,心中掙扎著是否該撥打醫院的電話。但她更期待的是,能從機械師口中得到一個妥善的解釋。“她是我妹妹,只是患上了疾病。”霞的目光從那陳舊的羅盤移至窗外風扇制造的大漩渦,最后落在機械師的身上。他的單片眼鏡已被摘下,落在桌面,發出冰冷的金屬撞擊聲;而另一只眼,因長期勞累而布滿血絲,宛如深秋霜凍中楓葉上擦出的紅色脈絡,讓人心生寒意。
霞再往下一望,發現機械師的一條腿大小全無,正向臘豬肉一樣靠在床邊緣,“那腿是我的,我對她做了開顱手術,但失敗了″“再也不做了″他給自己綁上繃帶,嘆了一口氣,“你會付出何種代價?″“任何代價,實驗體都要經歷的,我也會經歷,不是嗎″,他有些平靜地問,“此番過來,是想帶我走?″霞勉強點了點頭,“對″“但我要帶上妹妹″“好,那就一起吧″“你肯定會嫌棄的話″,說不上幾句,機械師把麻醉藥丟到了桌臺,場面慢慢淡定下去,霞卻一直沉默著。
她們就離開了防空洞,如同遷徙的鳥群遠離了暴風雨的威脅,那是廣袤云空外靈巧的翼膀略過水平面所泛起如圓盤鋸片一般犀利的光澤,霞可能在這一場切割盛宴中,如同被抓住翅膀的蒼蠅,踉踉蹌蹌,飛回到了原來的世界中去,留下一道裂縫,那是掛滿了蛛網般的細線。霞可能會對此番拜訪卻帶了一個殘疾人,感覺到后悔與無奈吧!在要求了請求登船后他是不是該解釋一下其妹妹的病情呢?
當晚,她在家中轉了四圈之后,她給已經去船上機械師和他的妹妹安排了兩間宿舍,本來是想安排在一起的,后來想了想,把另外一間改造成了牢房。
接著,她就和百事纏身的父親打了一個電話。“既然決定了,如果這件做不下去,如果不行,那就繼續看魚缸吧″,霞一時語塞,凝視著窗外那有些紫中帶黃的夜空,那漂浮著的幾顆星星綴上聽筒里來,讓她凝視其如蟻穴,隨著霞的呼吸時晴時陰,又像是炮火里的硝煙,四處彌漫。
“那么,出航時,我再和你打電話,再見″,停頓了半分鐘后,霞回答道,然后放下話筒,暗自嘆了一口氣。
霞的近旁是一個嶄新的木質地球儀,(地球儀總共三個),一只黑色的真蛸(章魚)正安靜地趴在印度洋邊緣吐著氣,地球儀的正中央被一根長達三十厘米的長釘(中心軸)貫穿在了木質框架上,由一個可以自由旋轉的金屬環固定,而下面是刻繪了各種航海家名字,構成了紅褐色木材制成的圓盤底座。
看的時候,她的長睫掩蓋住了其下方的紅光閃爍,或許是她覺得刺眼了吧,細長的手指輕輕點在地球儀上,隨著中心軸不停地轉動,赤道就一直貼附在深藍如同油墨硬刷的厚圖上,視線上下起伏,跟著赤道,風暴啊,海獸啊,以及帶著地名看不見地貌的小島不斷生長,赤道時不時會抖動個一下子。
不一會兒,她手指敲擊壁面也減緩了速度,把地球儀從中軸摩擦的震撼中救了出來,(按照慣例),上油本來就是設計者的工作,那章魚蠕動著強健的肌肉也松弛了下來,卻又好像飄蕩在水中,偶爾蠕動個一下子挑釁著來人。
章魚似乎有一種錯覺,以為自己能夠發現霞勻速運動的規律,底部銼狀的牙齒絲絲咬住了厚圖,反抗著霞的旋轉,就像要淌落深藍色的血似的,發出霞耳朵所聽不到的低頻音響,或許,它是在和它的同伴們交流吧!然而各個吸盤卻僅僅咬合在印度洋至馬來群島的邊緣,一動不動,有時,霞轉動的速度緩下來,章魚便連忙搖晃其碩大的腦袋,將自己龐大卻柔軟的身軀壓入堅硬的木制框架里。
霞趴在章魚的正前方,瞎轉動了一會兒,她感受道一股難以忍受的徒勞感從腳底升起,像是腳蹼踏在沒有一絲光的萬丈深海似的,急匆匆的奔向樓下儒艮位置處。
她與右側另一個地球儀猝然相遇,右側被玻璃包裹的地球儀分為上下兩層,里頭浸透了墨綠色的液體。(叫雙層內視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