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湖南的那天正下著小雨,寒風夾雜著雨水拍打在我們身上,冰冷刺骨。只聽見那北風像是在陰森森的笑著,魔鬼一般,呼大呼小地鉆進我們的耳朵,身體,像是要帶走我們所有的溫度。
一眼望去是廣袤的天地,大片干枯的蘆葦桿在寒風中滋滋作響。陰沉沉的天空中烏云像是要掉下來一般,倒騰著,奔跑著。
東一家,西一戶,零零散散的有幾戶人家,低矮的黑瓦片房還有路邊上搖曳的枯草枯樹在寒風中顯得凄凄涼涼。
再也看不到大山的影子。未滿一歲的弟弟的哭聲更是讓人肝腸寸斷。好不容易走到了一戶人家,爸爸說我們就是買的這家人的房子,等到過完年他們就會搬走的。那一夜我們被那戶人家安排在一間小屋里住,總算有了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弟弟從來到這個地方就一直哭,整夜整夜地哭,媽媽幾近崩潰。后來媽媽帶弟弟到醫(yī)院,一檢查高燒到40度了,醫(yī)生說必須打一針,但媽媽卻連打針的錢都拿不出來了,她走的急忘了帶錢了。經(jīng)過再三地哀求,醫(yī)生看著這對母子也的確可憐所以給打了針,還包了一些藥。
回去的路上媽媽已經(jīng)泣不成聲,她想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來受這個罪呢?如果孩子的病還不好的話我們還是回去吧!媽媽這樣想的。那天晚上弟弟卻睡得很香,媽媽也終于睡了個好覺。弟弟的高燒退了,只是夜里還是會時不時地哭鬧,有人說只怕是水土不服,于是爸爸拿出了從家鄉(xiāng)帶來的土,捻了一小撮在水里喂弟弟喝下,只是弟弟仍舊哭,一聽到湖南人說話就哭。村里的老人聽到弟弟哭得厲害,說是有可能被嚇掉魂了,還說某某村有個老人很會掐掐算算的,于是爸媽半信半疑地帶弟弟去看了看。
老奶奶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了但看起來很精神,經(jīng)她這么一算,像是被她看到的一般,她說我們的遭遇說得很準,她說弟弟是被火車嚇到了,喊喊魂就好了。媽媽像是吃了顆定心丸,只要不是生什么大病就好。回到家媽媽按照老奶奶說的做了弟弟果真不長時間哭了,有時候哭鬧就會說:“我不在這里,我要回家!”
我也很想回老家。
陌生的語言,陌生的人,還有這個陌生的家。我們住的這家有五口人,男主人和女主人年齡都比我的爸媽要大,他家大兒子很斯文,不愛說話,對我們也是淡淡的,二女兒很有禮貌,對我們客客氣氣的,還會分我吃好吃的,三兒子和我一般大對我們則不友好,看到我們就瞪著眼睛。
每天晚上他們家都會放電視,聲音放很大,我被吸引過去,我站在他們房間門口歪著頭看。二姐看到我便招手讓我進去看,我怯生生地輕聲走進去。老三原本在笑的臉突然變了,他瞪著我,眼睛里滿是殺氣。我不敢端板凳坐,我靠著二姐站著。老三見我沒有坐,便又回頭繼續(xù)看電視。
他們家的飯菜似乎格外的香,尤其是辣椒炒肉,就著這香味我都能干掉一碗白米飯。但他們家吃飯的時候我從沒有進去過,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媽媽在家鄉(xiāng)的時候就囑咐過我“不可以吃別人家的飯”。
在家鄉(xiāng)的時候小姨們還給我起了個外號“小尿有”,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后來聽到后半句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小尿有,這邊守了那邊守”。據(jù)說隔壁村有個叫“小尿有”的人家里很窮,每當別人吃飯的時候他就會端著他的破碗坐在人家門口,他不說話,也不往里看,只是守在門口好讓別人看著施舍。
在家鄉(xiāng)那些窮苦的日子里,爸爸媽媽每天為了糊口上山下地沒日沒夜地干活,很多時候他們沒時間管我,照顧我,我只能去東家玩玩,去西家轉(zhuǎn)轉(zhuǎn)。況且奶奶家也不算外人吧,但在那些姨的心目中,我就是外人,就是“小尿有”那樣的小叫花。
一次我去奶奶家玩,剛進門就看到他們在堂屋吃飯,小姨斜眼看著我說:“喲,小尿有又來了,鼻子尖得很嘛,我們才擺上飯就聞到了呀!”其他人也都笑了起來。而這一幕剛好被來找我的媽媽聽見了,她推開門,紅著眼睛朝堂屋里的人狠狠地看了一眼,拉著我邊走了出來。
這也許也是媽媽堅定要來湖南的原因吧,人窮了連親戚都看不起你!
在這個村里像我家一樣從外地搬到湖南的還有好幾家,有兩家已經(jīng)來了兩年了,有幾家也是在我們前后來的,云貴川的都有,說起家鄉(xiāng)話來都差不多,在湖南岳陽這個小地方能聽到鄉(xiāng)音,格外感覺親切。
爸媽從鄰居處得知年后有幫人種甘蔗的活兒可以干,雖然錢不多,但也是條活路。那眼前怎么生活呢?爸媽發(fā)現(xiàn)冬天到處都是枯草枯樹枝,地里的棉干也遍地都是,有的被拔掉了整齊地鋪在地上,有的還留在地里。棉干上還有零零散散的沒有撿干凈的棉花,還有一些散落在地上的棉桃,棉桃里還能剝出來雪白的或是發(fā)黃的棉花,有些人每天都會穿梭在各個地里撿那些棉花。
媽媽于是也學著他們的樣子在蛇皮袋上縫上兩根布帶子,蛇皮袋放在肚子上,兩根帶子拉后面,系在腰后,一個裝棉花的口袋就成了。
此后除了下雨,媽媽每天都會穿梭在各個有棉干的地里撿棉花。開始幾天她撿到了棉花就把它剝出來,一天最多也就能撿大半袋棉花。一次媽媽遇到個撿棉花的老阿姨,她看到那個阿姨系了兩個蛇皮袋在身上,一個裝棉花,一個裝棉桃。在聊天中媽媽得知她一天要撿兩三袋棉花,媽媽于是也改變了方法,分出棉花和棉桃,盡量多撿棉桃,晚上回家或是下雨天出不去的時候就可以剝,剝出來的棉花還有販子收,價錢也挺高的。
爸爸則是幫別人拔棉干,按面積來算,如果幫忙捆扎棉干、抱上車、卸車、碼棉干堆,那就還要另外開錢,這樣爸爸也有了一份收入。
過年了,好久沒吃上肉了。爸爸去街上買回來一塊五花肉,媽媽在用幾塊轉(zhuǎn)頭搭起來的臨時灶上做飯,她切了好多的蒜苗和五花肉一起炒,整個小屋里滿是讓人流口水的肉香味。
我吃了兩碗飯,我看著媽媽沒吃肉,就問:“媽媽,你怎么不吃肉啊?”
“我不喜歡吃肉,你多吃點!”媽媽說,她說著又往碗里夾了一塊大白菜。我看著碗里的肉吃完了,還有點大蒜葉和油,于是我把米飯倒進去,攪拌攪拌,米飯拌著油被我吃得干干凈凈……